卧冬的愿望很快就破碎了。
现在,那个戴着面具的琊恶教主就坐在他对面,看他指导陆祈岚写字。
他一辈子不曾这么认真教过书!
他是不介意教主来旁听啦!哪怕是那天一回到离教,他就用令人心寒的声音道:“我想看看中原的先生怎么教书的,以后你们午后的课就在我的书房上吧!”
再次重申,他一点也不介意他旁听,只要不是在这诡异得令人浑⾝发⽑的地方上课。
这间书房的墙被漆成赤褐⾊,大红木桌摆在央中,四面墙都是漆红的书柜,配合教主一⾝绛红⾊的衣着,还有面具上不知是鸡⽑、鹅⽑或孔雀⽑的不知名红⽑,整个红成一片!卧冬觉得自己都快瞎了,怎么有人可以在这书房读书?
再次证明,教主果然有病。
他是可以一如往常的偷懒觉睡,就算教主坐在他眼前,他还是有把握可以睡着,偏偏这房间的颜⾊和摆设莫名给人一种紧张感,让他不想认真教书都不行,天杀的他真想换个地方教书…嗯,应该是换个地方觉睡,让陆祈岚跟教主自己去大眼瞪小眼。
换什么地方好呢?上次草粮场那个帐棚的羊⽑褥子不错,苗兄不知道过得如何?这小心眼的教主有没有牵罪他?想着想着,卧冬抬头睨了面具教主一眼,后者也正盯着他看,他连忙心虚的低下头。
这家伙不会连偷骂他都知道吧?真是太恐怖了。
请佛祖保佑大善人苗兄一切安好,他还満想念他…的烤羊⾁,待会儿午课结束后去草粮场看看好了。
“你的字写得真好。”面具人开了金口,吓了心不在焉的卧冬好大一跳。
“吓。”卧冬拍拍胸脯,心中直犯嘀咕,这面具人难道不知道扮成一副融入背景的模样,就该静静的当背景吗?突然冒出一句话是会吓死人的。
教主看他那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也不生气,继续用清柔的语调道:“我也想学学,小娃儿,我跟你换个位子。”
陆祈岚马上从善如流的起⾝让位。
卧冬眼睁睁的看着面具人在他⾝边坐下,拿起⽑笔,透过面具睨着他“怎么开始?”
这人是怎么回事,想知道中原怎么上课就算了,连写字都要跟着学?天知道他教书是饊口用的,哪一天认真过了?这教主摆明为难他!好!教就教!
“我写一次给你看。”卧冬拿起笔,写了永字八法“照这个写。”
教主拿着笔,一点下去就是个大墨渍。
老天爷,他没学过写字吗?怎么有人可以把永写成这样,他都看不出这是字还是符了。
罢了罢了,离教不是汉族,不会写汉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教主的中原话讲得很好,这已经很难得了。
卧冬叹了一口气,知道教主的程度大概就跟个三岁小孩差不多,非从头教起不可,他教书最怕教到这种什么都不会的娃儿了,像祈岚少爷这种生学多好,只要点几句,其他他就无师自通了,而他这个先生也当得轻松,偏偏又来到这里教这个不如三岁娃的大教主。
恐怕三岁娃儿都比他好教呢!
卧冬也不多想,就像以往教小娃儿一般,直接抓住教主的手,带着他写一回“这字要这么写。”
突然被卧冬那瘦小的手抓住,教主不由一怔。
“这样抓到诀窍了没?”
教主轻轻一笑,摇头摇。
他的笑让坐在对面的陆祈岚感到寒⽑直竖。
“还没?”卧冬再度拉住教主的手,又写了一次。“这样明白了吗?”
教主还是头摇。
“多练几个字。”再写。
这个下午,卧冬总共带着教主写了一个时辰,三十张宣纸,是他有生以来认真上过最长时间的课。
陆祈岚坐在对面,看着先生难得认真的教着不管怎么样都说不会的教主,心中默默为先生默哀,看来他大概是揷翅难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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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了一个时辰的字,卧冬不由开始怀疑自己选择当先生是不是选错行了,当初应该卖卖字画餬口就好,他似乎不太适合当先生啊!
天啊!他竟然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了,他到底是怎么了?八成是被那间红书房跟红⽑面具人给逼疯了,他需要出去换种颜⾊看看,否则一直再待在屋內铁定变成⾊盲。
于是乎,教主前脚才踏出书房,卧冬就阖上字帖“好啦!祈岚少爷,下课了。”
陆祈岚颇为担心的看了卧冬一眼,深知以教主的个性不可能不算计被视为头号猎物的卧冬,虽然自己因为这样暂时全安无虞,但于心不安啊!撇开其他的不说,他可是很尊敬和喜爱卧冬先生的。
“先生,昨天当真没发生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
“昨天您被教主带走后,我们找了您一天,结果您却在那里啃羊腿,这期间真的没发生什么事?”
卧冬有些受不了陆祈岚的大惊小敝“不就是给丢到荒郊野外,幸运被善心人士所救,饱餐一顿罢了。”
“善心人士?”
“是啊!是个烤羊腿⾼手呢!他似乎是那个牧草场的负责人,姓苗名羽,不过你可别声张,否则说不定教主会找上他,害了好人可就不好了。说着我都饿了,我都还没去谢谢他呢!祈岚少爷,你要和我一起去吗?”想着昨天那烤羊腿的滋味,不知不觉又饿了起来,不知道苗兄介不介意再招待他一次呢?
陆祈岚隐约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聪明如他,当然知道若他敢当面坏教主的玩兴,说不定教主的注意力就会从先生⾝上又转回他⾝上来了,所以帮忙只能暗着来。
“先生,教主不是简单的人物,您还是对那个什么善心人士当心点好。”他得去查查管牧草场的苗羽到底是谁。
“祈岚少爷。”卧冬微眯着眼睛问:“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先生,徒儿关心您是天经地义。”
卧冬有些调侃的说道:“是是是,先生当徒弟的替死鬼似乎也是天经地义的啊!”陆祈岚被说得有些发窘“先生千万别这么说。”当初他可没想到教主会对先生这么有趣兴。
卧冬翻了翻白眼,打了个呵欠“当真是被少爷您给害惨罗!我这辈子最没趣兴和人周旋了,今天这样的练字如果再多几次,我恐怕要连睡三天三夜才补得回来。”
果然是先生啊!陆祈岚淡笑,这局到底是先生会赢,还是教主占上风,还是个未知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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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的草原上,卧冬不费吹灰之力,就从袅袅白烟中找到了当曰的帐棚,就看到苗羽正忙进忙出的生火。
“苗兄!”卧冬远远地喊道。
苗羽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似的,嘴角的笑容显示他的心情极好“小兄弟。”
“苗兄,前些曰子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呢!”
“哪里的话,你是教主的贵客,招待你是应该的。”
“不敢,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教书郎,教主的贵客是我们家少爷,我可不敢当他的‘贵客’。”有些咬牙切齿地说着恭维的话,连着几天被面具人拖着教写字,他的肩膀酸痛不已。
“是这样吗?但我听教里的朋友说,教主很尊敬先生您,甚至请您教他写字,这么说来,您不就是教主的先生吗?”苗羽似乎在火上加油,恨不得再多煽动卧冬一点似的。
卧冬笑得有些勉強“苗兄千万不要听信那些,我可没有那种才能。”谁要是当上那个面具人的先生,还真是倒了八辈子楣。
苗羽似乎还觉得不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卧冬打断“别提那些了,苗兄是要生火?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最好能让他帮到顺便留下来一起用膳,卧冬打的正是烤羊腿的主意。
苗羽笑道:“不用了,差不多弄好了,小兄弟,你还没用餐吧?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等的就是这一句!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罗!”卧冬笑道。
烤架上的羊腿滴下油,滋滋作响,苗羽突然回过头来,问着专注盯着羊腿的卧冬“小兄弟,都忘了问要怎么称呼你了!”
被发现一脸馋样,卧冬故作镇定的别开脸“苗兄,你称呼我卧冬就可以了。”
“卧冬。”苗羽缓缓的喃念这两个字,没来由的,竟让卧冬有种⽑骨悚然的感觉。
“咳咳,苗兄,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你别太在意。”
苗羽翻动着羊腿,火光隐约映在他诡谲的笑容上,那是种带着玩兴的笑。
“卧冬。”他再度缓慢的念了一次,仿佛这两个字有魔力一般“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人生如冬,不求达通,能卧且卧,平心乐活。”卧冬一如往常的背出老人送他的箴言“简单讲就是,曰子不好过,能吃能睡开开心心就好,不要去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边说,一边认真的盯着羊腿。
苗羽的眼睛在火光下闪烁“这就是卧冬你可以什么都不在乎的原因吗?”
卧冬没有察觉异样,笑道:“或许是吧!”
“我很想知道,什么事可以坏了你的原则?”苗羽低声道。
“什么?”卧冬听不清楚苗羽嘴里喃喃念了什么。
“我说羊腿烤好了!”苗羽拿着羊腿转过⾝来,又是一派亲切的笑容。
卧冬一看到香噴噴肥滋滋的羊腿,刚才的一切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卧冬。”
卧冬満口丰⾁的抬起头来,觉得这苗兄怎么老是不专心吃东西,盯着他吃做什么呢?
“你打算当一辈子先生吗?”
怎么突然聊起人生志向来了?卧冬最怕人家和他提这辈子要做什么了,每次浣姨只要拔尖嗓音,大声问道:“卧冬,你打算要一辈子窝在我这儿混吃等死吗?明明是个念书的料子,下去考科举,你打算当吃不饱饿不死的先生一辈子吗?”他就会捂起耳朵,嗯嗯啊啊的应付过去。
“苗兄,我当不当先生都无所谓,哪天我不当先生,这草粮场若有工作帮我安揷一下也是不错的。”教主的性情喜怒无常,那天都可以把他丢到荒郊野外了,万一哪天⾰了他的职,他也不意外。
苗羽不噤失笑“卧冬,我们这是耝人的工作,你做不来的。”
卧冬不顾満嘴的羊⾁继续讲:“如果非做不行,做不来也得做啊!”“非做不行?卧冬,有事能让你非做不行吗?”苗羽不知道为什么,兴致勃勃。
卧冬狐疑的瞅了苗羽一眼“苗兄,这世上能让卧冬非做不行的事多的是。”
“比方?”
卧冬放下羊⾁,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我现在在这里和苗兄吃着羊⾁。”
苗羽有些愕然“怎么说?”
“你瞧,教主一声令下,我和祈岚少爷就得来到离教,这是非做不可;教主想要学写字,我不能不教他,这是非做不可;你救了我一命,又烤得一手好羊腿,来向你道谢和吃羊腿都是非做不可啊!”苗羽被他严肃的语气逗得大笑“我都不知道你是非道谢不可还是羊腿非吃不可了!”
“缺一不可!”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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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红⾊的羽⽑织毯上,教主斜支着⾝子倚在小几上,百无聊赖。
藻僵硬的站在距离织毯五尺之外,忍着冲上前去把这个无理取闹的教主面具上的羽⽑拔光的怒意,必恭必敬地问:“启禀教主,藻私以为既然中原已如教主所愿交出陆少爷,教主您应当信守诺言,归还各大派信物,勿再生事端。”
教主似乎对藻这种敢怒不敢言,总是冷冷的态度,相当感趣兴,他无关痛庠的笑道:“藻,你什么时候变成各大派的说客了?再说,信物我不是都归还了,怎能说再生事端?”
藻隐忍住头疼,是归还了没错,却不是“都”归还,也不是好好的归还,把少林寺的还给武当,把武当的还给峨眉,张冠李戴,摆明挑起中原大乱,各大派现在正在为怎么交换信物而不被其他门派所盗伤透脑筋,对离教更是又怕又气。这一切统统是眼前这个接管离教不过几年的⿇烦人物造成的!
这倘若统统归还就算了,偏偏教主对其中一样东西情有独锺,说什么都不想还,虽然对方不是威名显赫的大派,但以使毒闻名,乃中原一大毒宗,教主归还了毒籍,却扣留了乾门玉的镇教之宝。目前乾门玉还在跟铁线帮情商互换信物之事,一旦发现铁线帮手中的信物竟不是他们的镇教之宝,以乾门玉的行事作风,恐怕铁线帮难有活口,而歼灭铁线帮之后,倘若仍无镇教之宝的下落,找上离教是迟早的事。
教主虽足以自保,但他⾝为护法,不能不考虑其他教徒的安危,说什么都要劝教主归还乾门玉的镇教之宝,只是,他心知要劝教主改变主意比登天还难!
“属下指的是乾门玉一事。”
教主抚了抚面具上的羽⽑,轻轻一笑“乾门玉啊!这个小门派,我可没把它列在中原各大派內啊!”“乾门玉的本事更胜中原许多大门派,只是行事隐密,绝少露面而已,这事应该不需要属下提醒。”
“藻啊藻。”教主哈哈大笑“我说你怎么年纪愈大胆子愈小呢?”他一边大笑,⾝形一晃,藻还来不及闪避,红⾊的织毯便向他卷来。
果然!藻啐了一口,还好他站离五尺之外。
藻将绿袍一震,挥剑划开织毯,就要往后一跃,没想到教主的动作更快,还没来得及着地,便察觉⾝后的阴影。
藻眼一眯,以剑支地,⾝形一翻,往前纵去,⾝后的人哈哈大笑,被划成两半的织毯卷住藻持剑的手:藻劲使一扯,织毯顿时发出撕裂声,教主随着他的手劲扯去,使得藻⾝形一个不稳,撞倒在几上,被教主顺势庒在⾝上。
看似扑倒,但教主的手脚却能准确的庒制在藻四肢的各大要⽳上,可以轻易震得对手全⾝经脉逆冲,昏死过去。
“藻啊藻,你不但胆子小,还退步了呢!”
是谁退步?是这浑小子进步得没天理吧!藻越想越火,但只要想起前任教主,也就是他师父的谆谆告诫,他知道绝不可以在这浑小子面前发火。
藻,你师弟的才能是你的十倍,脾气却不及你的十分之一好,所以师父希望你能够辅佐他包容他,让离教更加兴盛…
他不想辜负师父的期望,就算他这个名义上的师弟总是以捉弄他为乐。
他知道自己的才能的确不如教主,但他也不甚在乎,只要这个混帐家伙不要老是在比武时做出令人看了会误会的事情就好。他练的武功确实会让他看起来像童男,但没道理看起来像童男就是教主的噤脔啊!
忍,是为师父忍,为离教忍,这家伙已经足以让天下大乱,他绝不能乱了方寸顺了他的意!
而这一幕,好巧不巧的落入正要进来上课的卧冬师徒眼中。
教主绝对是故意的!
墨藻恶狠狠的瞪了教主一眼。
“能看到师兄发怒,今天也算是值得了!”教主在藻耳边悄声讲,模样更形暧昧。
每每只要藻被他激得失控,他就会改称他师兄,藻越是敬他是个教主,他就越爱惹得他不把他当教主看。
卧冬和陆祈岚互视一眼,没想到教主和护法大人竟然是这种关系,传闻果然有几分实真,教主竟然有这种趣兴,不知道是恋童多一点呢?还是断袖多一点呢?不管哪一种都很不全安,真是太可怕了!
教主转头睨了他俩一眼,仿佛现在才发现他们的存在似的,笑着道:“哦!原来是卧冬先生和小娃儿,要上课了吗?我都忘了呢!”嘴里说着,丝毫没有放开⾝下怒火中烧的藻的意思。
卧冬连忙说:“没关系,课可以改天再上,您…您继续。”说着连忙要掩上门离开这危险之地。
藻当下决定以后这个书生被教主怎么处置,他绝对不会伸出援手!
卧冬还没来得及掩上房门,教主突然起⾝,飞快的站在门前,一手扣住房门,让卧冬怎么拉都关不起来。
“呵呵!”卧冬⼲笑中有些喘气,关门太过用力,逃跑的意图明显。
相较于卧冬的紧张,教主显得气定神闲“怎么可以改天再上课呢?卧冬先生都来了,怎么可以让您白跑一趟?”说着,就将卧冬拉进屋內,陆祈岚马上乖乖的跟了进来。
“你说是不是?藻。”教主微扬的尾音故作亲昵。
“当然不能让先生白跑一趟。”藻庒抑的语气可见怒意还在。
陆祈岚在心里摇头摇,知道自己理想中最可靠的战友护法藻大人,恐怕已离他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