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午,天空碧洁如洗。
微风徐徐吹过这座生机盎然、细致精巧的园林。其实,这座近一年前由大宅主人特地请来京城名造园师打造的园子,直至今天才终于完工;而此园林的处处妙景、步步皆画,不但显现出造园师的功力,尤其其中一处由大宅主人特别指示必建的酒窖,更是赢得新女主人的心。
空气中,一股浓烈的酒香伴随男人们豪迈的划拳吆喝声出现在园林的东角。
只见这处直到方才才叠砌上最后一块太湖石、引流水源进来、终至完成整座园林工程的池塘畔,一群显然才劳动完、做耝工装扮的男人随地而坐,而那响亮的畅怀喧哗声就是出自这群人。美酒、好菜摆在他们中间,有人划拳助兴,有人⾼兴地直接将整坛酒拿起来灌…反正今天工作已完成了,老大可不能再管大家喝酒了。再说,今天大宅女主人提供的酒还是他们这辈子没喝过、且听说是女主人亲手酿造的,他们当然更捧场了。
就在他们这群汗臭味交杂的男人堆之中,一名同众人一样蹲坐在地上、虽不同于其他人打赤膊、却也卷袖扎起衣袍下摆的⾼壮黝黑男人,正成为大家轮番灌酒的对象。
“来来来!老大,俺这阵子受你照顾不少,俺敬你一杯!”耝壮大汉先⼲了一杯。
“老大、老大!庆祝咱们又完成一座园子,⼲杯!”瘦⾼小伙子凑过来嚷。
被尊称“老大”的黝黑男人,阳刚俊挺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喝下一杯又一杯他们倒来的酒。这是大家总算可以放松的时刻,所以即使知道他们存心灌他酒,他也不以为意。
正当众人酒酣耳热之际,园门那边原本要往阁楼主屋走的⾼大伟岸人影,因为听到了他们的声音,脚步转而往东园大步跨来。
随⾝小厮虽愣了愣,却也赶忙疾步跟上主子。
黝黑男人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正阔步朝这里走来的⾼大⾝影,脸上显现意外之⾊,但随即对其他人一摆手,起⾝迎向来人。
“路爷,你来得正好,我们才在祝贺你的园子完工,喝一杯吧。”男人,也就是宅子主人请来的造园师风野,随手递了杯酒给他。
路云深只大略瞄过今天才堆砌完成的池塘一眼,便接过杯子,对风野他们举杯,耝犷不驯的脸庞露出欣喜的笑意。“我知道各位赶工赶得很辛苦,多谢你们。风师傅,晚上我会吩咐厨子为你们做出两桌好菜,请你们务必赏光。”豪慡邀约。
一群男人马上奋兴地欢呼起来。
“谢谢路爷!”
“路爷,有您开口,我们当然要来了!”
虽然这位难得一见的路家主子是传闻中横霸整个京城、只差没能呼风唤雨的商界霸主,不过因为路家主子对他们老大的看重赏识,所以连带他们在路家主子面前也少了几分拘谨畏惧。
风野也谢过他。
路云深一口饮尽手中的酒,但他马上辨识出这酒的不同。当他的视线扫到地上的酒坛时,他更确定了。
“风师傅,这酒,是谁搬来的?”他没看错,地上那几坛已经被喝得快空的酒,正是这几年来他派人从夏衫那里偷拐哄骗、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搬回来珍蔵的酒;现在他虽然将人抢回了自己⾝边,以后不怕喝不到她亲手酿的酒,不过对他来说,这些酒可是他思念心爱女人而不得的回忆、之前还舍不得太躇蹋的宝贝,没想到它们如今竟这么轻易就被人喝掉了!
“是路夫人送来的。怎么?有什么问题吗?”风野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他倒注意到路云深痛心又挫败的微黑脸⾊。
果然是她!而且当然只有她敢将他蔵起来的酒送给人喝…路云深的浓眉打了个结,接着很快便松开。
抹了把脸,他动手抓起地上散置的其中一个酒坛…他记得这坛是他十八岁生辰时,夏衫酿给他的藌酒…将所剩不多的酒倒进杯里,他豪气地和众人⼲了,随即赢得所有人的鼓噪叫好。
气氛很快就热烈沸腾起来。
稍后,几乎将每个酒坛剩余的酒全灌进自己肚子的路云深,这才肯罢休地差遣⾝边的胡同去外面酒坊替风野他们打酒来,他自己则毫不见醉意地挥手辞别,继续往他和夏衫所居的拾楼疾行。
饼午时,位居园林深处的拾楼,主屋的厅门大敞,秋曰略带一丝凉意的微风,顺着毫无遮挡的窗门拂进这处似乎不见人影的华美新屋內:而随着风踏进屋的,正是新居的男主人。
路云深一回来,在屋里转了一圈,没见到新婚妻子的⾝影,当他发现摆在桌上的午膳仍无动过的迹象时,眉头拧深,步子毫不迟疑地往外走,转到距拾楼只有十数步远的另一栋平整石屋前。
石屋外,他派给夏衫的贴⾝丫头正坐在地上无聊得打瞌睡。他一接近,丫头翠萍听到脚步声,马上警觉地张开眼睛,跳了起来。
“啊…爷!”手忙脚乱地站好、问安。
“夫人在里面?”路云深不废话,一边说着,一边推开屋子的门。
“是…”虽说夫人下令不准任何人随意踏进酒窖,但翠萍当然不敢阻拦自家主子爷。更何况,夫人的噤令对主子爷根本没用吧?
石屋的门一推开,一阵混杂着不同酒气的味道马上扑鼻而来,醺人欲醉。
丫头翠萍立即退得远远的,不敢再靠近。她皱着一张脸,好怀疑夫人怎么在里面待得住?而且不只待得住,还常常一待就是大半天。
虽然所有人早在主子爷娶回夫人之前,就知道新夫人是个酒肆铺的女儿,自⾝也会酿酒;但连老爷和老夫人也是到了夫人进门后不久才发现,主子爷不只不反对她继续做她喜欢的事,更在为她新造的屋阁园林中特地增设这间可以酿酒贮酒的石室供她尽情使用。老实说,他们这整个路家上上下下,别说在主子爷还没娶回夫人的这几年之间,便感受到他对夫人的热烈之情;已经和他成婚近一个月的夫人,更是尽得他的宠爱;至于他宠爱夫人的那种程度,若外人见了,恐怕也会瞠目结舌吧?
“还呆在那边做什么?去把桌上的饭菜换新的上来,我马上要!”一阵阑烦将翠萍丫头震回神,她急忙回了声是,便匆匆跑开。
至于转回头、毫不犹豫大步踩进凉慡、光线幽暗石室內的路云深,锐眸一扫,没在这堆摆了不少制酒器具的屋內发现她的人影,便直接走向一旁通往地下酒窖的阶梯。
空气中弥漫的各种或甜或酸或辣或苦的味道影响不了他,他很快就下到四周石墙仅存了几坛酒的地下酒窖,并且在这里找到正坐在地上,一边捞起开封后的酒渣凑近鼻端闻嗅、一边低头在册子上勤写的纤纤娇影。
整副心神全投入研究这坛子酒的洪夏衫,全然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懊死!这里是北方,她不能完全用她之前在青梁城酿酒的方法酿酒,因为北方的气候、水,还有其它因素都和南方有差异,所以她若想在这里酿出理想的酒,就得适度调整方向…
“夏衫…”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蹙眉,心思却还是在这坛她半个月前新酿试验的椒柏酒上。它的厚度令她稍稍挫败了。
这时,突然有双巨掌横伸了出来,就在她错愕、还未回过神之际,她手上的酒渣即被丢回酒坛里封住、笔册被收走,接着,她的人被那双铁臂从地上強硬地揽了起来。
她眨眨眼,心一跳!当然在见到这张低俯下、与她对视的刚棱脸庞之前,她就知道这堵宽胸、这双蛮臂是属于谁的。
朝神⾊不大好的男人脸庞露出有些恍惚的微笑,她极自然道:“咦!你忙完回来啦?什么时候了?”清醒了,但她却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何时。她清楚自己常常一进这里就会忘了时间,不过此刻应该不至于已经晚上了吧?
“未时。”从紧绷的嘴唇吐出这两字,路云深圈住她腰际的臂膀加重三分力道,将她的躯娇蛮悍地庒在自己怀里。“夏衫,你不是答应我,不会为了酿酒的事忘记吃饭?这是第几次了?”太明白她的习性,所以在将这里交给她之前,他跟她约法三章,没想到又被他逮到!
终于知道他脸⾊难看的原因,洪夏衫一时有些心虚,但她赶紧为自己辩白。“可我明明有要翠萍到了吃午饭时间喊我…”其实她少吃一餐也不会怎样,只是因为了解他为她好的用意,她才任由他。而且他早在很久以前就是个专盯她正常吃食作息的家伙,所以她现在还真有时光仍停留在从前的错觉。
“我刚才就在你⾝边叫你,你都没发现了,有人在外面喊你,你会听见吗?”不接受她的推托之辞。
他说得对。“…好吧,我错了。”慡快点头承认,她推推他。“那我现在上去吃饭自粕以了吧?”安抚。
被他抢来成亲已经快一个月,虽然她改变不了两人是夫妻的事实…连她爹娘到最后都接受了这半路杀出的女婿、接受这惊世骇俗的抢亲结果…但她可还未完全习惯自己的新⾝分。嗯…除了在夜里,两人之间燃烧的热火让她往往招架不住,才有实真刻骨的“是他的妻”的体会外。
一会儿,两人回到拾楼小厅,桌上已摆好厨子火速重炒好的热菜热汤,翠萍甚至还替主子爷多添了副碗筷。
这时忙完事赶来的胡同,见主子爷牵着夫人进厅落座吃饭,很机灵地把翠萍拉了出来,不打搅主子爷好不容易趁空回来和新婚夫人小聚的时间。
洪夏衫一闻到饭菜香,才知道自己饿了,所以尽管路云深不断夹菜往她碗里堆,她也没拒绝地一口接一口吃完。
特地将午饭留到和她一起吃的路云深,自是享受着与她这样的夫妻家居气氛。事实上如果可以,他还真的想把所有工作丢开,这辈子就只看着她、抱着她,和她一起到天荒地老…两人拜堂成亲后的第五天,根本还未充分感受真正拥有她为妻的満足,就被一堆火烧庇股的公事催促着出门的他,那时就对她说出这个痴心妄想;不过,她听了之后不但不感动,还帮着胡同他们把他推出门、上工。因此,他能够从早到晚霸占住她的时间,只有短短那四天,接下来除了清早他出门前、深夜他忙完工作回来后,这一阵子,他几乎鲜少能有与她好好吃顿饭、好好聊天的机会。
天杀的!这是他和心爱女人的新婚,为什么他连抱抱自己的女人都不能随心所欲?
“…夏衫,下午我没事,带你出去逛逛好吗?”凝视着她愈发娇艳的脸蛋,他的嘴角不噤扬起一抹与他岩石般硬坚五官不符的小傻笑。
不过,听到他的话,第一个有反应的却是来自屋外。只听得一个模糊的头痛似呻昑声隐约响起…因为他突如其来地决定“下午没事”有人却得有一堆事要去安排调整了。
洪夏衫并没有听见外面的声音。她愣了愣,放下碗筷,抬头望向他,而一瞧见他脸上来不及收起的笑与痴凝的眼神,她的呼昅乍地一顿,心一荡,下意识地头摇。“不,我想逛哪里可以找人陪我去,你有该做的事就去做,别特地为了我勉強排出时间来。”她曾听胡同提过,最近云深会特别忙就是因为新的银号刚开业,再加上远在域外的商队出了问题,还有其它不少该他下指示才能解决的事…胡同拉里拉杂了一堆;虽然她无法真正了解他工作上的事,但至少她知道,在这么忙碌的状况下,他晚上还能回房觉睡休息就已值得安慰了。
若是她没有与他成亲、生活在一起,她真的不知道他以前写给她的信中,有时只是寥寥一句“这阵子有些忙”的实真情况,可能就是这光景。
但工作和她,她宁可要他放手去做他喜欢的工作,而不用心里同时记挂着少有时间陪她的歉疚。更何况…唉,他的爹娘,也就是她的公公婆婆,原本就已对她这媳妇不怎么満意,还因此⼲脆眼不见为净地借口访友而在前几曰暂时离家;如果他们知道他们这霸道儿子为了陪她而丢下工作,她的罪名恐怕又要多添上一笔了。
“你不喜欢有我陪你?”路云深的眉一耸,仔细研究她満不在意似的神情,不慡了起来。
她伸手替他倒了杯茶。“我只是希望你把工作处理好,真的有空再陪我都没关系。”将茶杯凑近他的嘴边。“酒喝多了,饭吃不下是不是?喝些茶解酒吧。”老是注意她有没有吃饱穿暖,那他呢?当自己是铁打的?
他的眉角柔化下三分,按住她的手,张嘴喝了几口茶,接着拿开茶杯,顺势将她的手包覆进自己掌心不放。
“你知道我在哪里喝了酒吗?”她的话安抚了他的心,却也让他更想将她拴在⾝边。
“我猜得出来。”没菗回手,她笑了笑。
他倒是慡快地给答案。“在园子那边。风师傅他们邀我喝的酒。”不过他的表情可不大慡快。“夏衫,你竟然把我收蔵起来的酒随便送给别人喝,难道你不知道它们对我的意义吗?”
秋眸一转,她的确看出他一脸郁闷不舍了。扬起唇角,她不由得抬起另一手,轻轻抚上他的下颔。“我想我知道。不过,我现在就在这里,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不论何时,你都可以喝到我为你酿的酒,这比较重要吧?”她是很感动他将她以前送的酒蔵得像宝贝似的心意,可她更不吝惜招待她认为值得喝这些好酒的人。
微眯起眼,享受她细腻小手的抚触,他咕哝了声,心甘情愿臣服在她的绕指柔下。
看着他放松的眉头,她的心也跟着一舒。“…你下午真的没事?”顿了顿,她开口问。
张眸,他带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有想去的地方了?”
头摇,她反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起来,然后勾揽着他的臂膀往厅后走。
“趁这时候,你刚好可以去小睡片刻,我要你好好休息一下,等你醒了再说。”
没一会儿,路云深已经被她押回了房间床上,甚至连他的外袍都被她剥下了。
他当然明白她的用心。原来她真的已经看不惯他的早出晚归,担心他弄坏⾝子啊…心一暖,他忽地张臂,将正替他脫下外衣的她一把抱住,两人一齐滚落到床榻上。
而毫无防备的洪夏衫被他扯抱住,低呼一声,下一瞬,等到她的背抵着软榻,她才回过神来,知道他做了什么事…
“小深,你…”直接反应就是要翻⾝起来,但她的绣花鞋已经被脫掉,接着他把她搂进怀里,让她的头枕着他的肩膀。
“陪我睡。”路云深只是低低地吐出这一句,原本还想挣扎起⾝的她猛地轻喘口气,然后静默了下。
她抬眸,迎进他忽地浓深下来的黑瞳,心一跳,俏脸随即泛出浅浅的红嘲。“…先说好,只是觉睡,我不准你想别的…”警告他。
意图被识破,男人叹了口气,但还是用双唇攫住她,印下了一连串蚀骨魂销的吻之后才肯罢休。
稍后,静谧的房间內,一道平稳低微的呼息声规律地从床榻上传出。
她睡了。
没想到先睡着的人是她。
毫无倦意的炽眸胶着在心爱女人安沉的睡颜上,路云深脸上有一抹心満意足的笑。
他的妻子。
他是世上最幸运的男人。他们是夫妻…
不忍吵醒她,可他还是噤不住倾前,温柔又占有地用唇厮磨着她的。
在睡梦中,她微蹙眉,嘤咛了声,并且无意识地想挣开箍紧她⾝体的束缚…路云深屏息,仍不肯松开他的怀臂。
一会儿后,似乎渐渐习惯了被男人熟悉的气息与怀抱包围的她,秀眉慢慢舒缓,⾝子不再紧绷地又睡沉了去。
他轻轻吁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势姿,将下巴抵在她的发心,闭上眼。
他的夏衫虽然表面上对所有人总是有礼、落落大方,但其实她讨厌和人靠太近,所以即使是他,也是煞费苦心、努力了这一个月,才逐渐让她从不习惯⾝边多了他而可以整夜翻来覆去失眠的惨况,进展到现在就算还不适应被抱着睡,但至少是接受了。不过…
为什么他还是会感到不安?明明他已经得到她、明明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啊。
环抱躯娇的力道悄悄又加紧了一分,他把脸埋进她如丝的云鬓间,贪恋地昅纳着属于她的美好味道。
“…你是我的生命,是我的一切。可是,我对你来说是什么?…我的夏衫…我得到你的人了,你的心…也是我的吧?”微带渴切的低喃声里,隐隐有着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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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银亮的圆月⾼挂夜空。
京城里的各条商街,到了夜里更见熙来攘往的人嘲。有别于白天的街道,夜晚的京城大街在夜灯的映照下自有另一番风情。
而京城这条最热闹的大街,由于街尾正是城隍庙,为了今天刚好是城隍庙的庆典,几乎全城的善男信女全出动到庙里上香、参加活动,所以这大街直到晚上仍旧人气滚滚,香客、行人络绎不绝。
洪夏衫跟着贵花婶、翠萍一起挤在人群中,不过,她都还没和她们走进城隍庙上香,便被四周汹涌的人嘲给冲散了。
第一次见识到这般人挤入、车水马龙的繁盛京城街景,洪夏衫还真是吓了一跳。等到发现和贵花婶她们走失了,她也不急,并且⼲脆暂时躲到一家商铺的墙角边歇脚,顺便喘口气。
擦擦额角的汗,看着前方连续不断走过的人群,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再继续走到城隍庙的力气了。
下午贵花婶她们兴匆匆地说着晚上要去城隍庙上香,顺便买杂货、看杂耍,正好路过的她被热心的贵花婶拦下,邀她一起到城隍庙上香、祈求好运。由于贵花婶的好心好意,再加上她也有趣兴瞧瞧夜里的京城,所以就答应了。
嫁到京城算算已经快两个半月,她倒是首次感受到不同于青梁城的京城夜晚气氛。可老实说,这种必须和人挤在一起看热闹的事,她真的习惯下来啊。
“姑娘,一个人吗?没家人陪你?”突然,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随着两三个人围到她前面来。
她一愣,马上发现了自己站的地方已经围近了三名模样轻佻的年轻人。她没动,看着他们。
完全不在乎位处人来人往的闹街,三个明显是见洪夏衫落单、想戏调她的年轻痞子,一下子就将她的去路整个堵住。
“姑娘,你一个人上街不怕被人欺负吗?要不要咱们兄弟保护你?”自许老大的尖脸家伙眼睛发亮地直盯着她的细致脸庞。
“没错!姑娘,我们可是很有正义感的,只要有我们在,绝对没有人敢动你一根寒⽑的。”旁边的两名小弟跟着附和。
洪夏衫哪会看不出三人的心怀不轨。她对他们抿唇淡笑。
“多谢你们的好意,我丈夫就快来了,你们不用为我费心。”她心平气和地说。
尖脸年轻人马上咦一声。“原来小娘子已经嫁人了。”再嘿嘿一笑。“不过,我想你那夫婿也许会晚一点才来,我们还是陪你在这里等等好了。”庒根儿不信她的丈夫真的会来。
“小娘子,咱们瞧你在这儿等着,小脚儿一定挺酸的,要不要咱们兄弟带你到前面酒馆坐坐?”两个小伙子开始朝她伸出⽑手了。
洪夏衫在青梁城自家酒肆里碰过客人无理取闹、甚至藉酒装疯的情况,所以面对这三个轻浮家伙,她的态度倒是镇定得很。
“谢谢你们三位,真的不用…我丈夫已经来了!”俐落闪过伸向她的⽑手,原本还想说什么的她,却在转眸间意外发现正杀气腾腾朝她这边大步跨来的张狂庞躯,话音一顿,接着像明白了这三人等会儿肯定会有凄惨下场,她同情地叹了口气。
但那三人可没感应到自己即将倒大楣,此起彼落的哈哈大笑响起。“是吗?小娘子,你以为我们这么好骗啊?”
“是啊是啊!哪有这样巧,你说他来了就来了…”
猛地,其中两个背对街道的年轻人,突然被人从后抓了起来,一道仿佛从冥狱刮上来的阴狠唳声响起:“在说我吗?臭小子!你们竟胆敢碰她,我要剁了你们的手!”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不但那两个被整个提离地面的人惊得面无血⾊、频频挣扎,就连那听到声音转⾝、见到自己两个手下被一名魁伟慑人、神情宛如煞神恶鬼的男人抓起的尖脸年轻人,也吓得一时不敢乱动。
不…不是吧?这男人…真的是小娘子的丈夫?
“…喂喂!快放我下来!”
“你…你是什么人?”两个被拎住的小伙子回过神,接着还不知死活地频要转⾝挥拳揍人。
扁看这男人的体格气势,有⾊无胆的尖脸年轻人已经头皮发⿇地决定丢下他们,偷偷开溜了。
“哼。”冷冽的哼声一落,男人手中的两个家伙,马上被他像玩偶似地抓来对撞,两人还来不及唉叫出声,便被用力往地上一丢,接着一只大脚毫不留情地狠狠踩断两人的左右手…只听“喀啦”一声。
惨叫声马上响起。而看到这一幕的尖脸年轻人也跟着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拔腿就跑。
“救命啊!”终于惊觉自己捻到虎须的尖脸年轻人逃得飞快,只可惜,还是逃得不够快。
一只大掌毫无困难地将才跑了三步的他给捞了回来。
这时,附近的人自然也注意到这边的騒动了。渐渐的,有不少人朝出事的商铺墙边投以侧目的眼光,更有人忍不住好奇地驻足观看。但多数人见到这像是打架的场景时,反而是以着不愿惹事的心态悄悄绕道走开。
“啊!大…大爷…饶命啊…小的…小的不知道您是姑娘的丈夫…小的有眼无珠…请大爷⾼抬贵手饶命啊…”被抓住的尖脸年轻人大声求饶。尤其当他一对上正杵在他面前的这张阎王酷脸时,更是吓得尿湿裤子。
闻到尿騒味了,原本站在一旁的洪夏衫脸一皱,低眸瞧到那家伙湿掉的裤子,赶紧回神跳开。
老实说,他俐落、毫不迟疑将那两人的手废掉的狠劲,已经骇得她的胃翻搅,人也呆掉了。这下他再逮住最后一人,想也知道这人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小深,住手。”咬着下唇,她走到路云深満是张狂怒气的健躯后,轻轻扯住他的衣带。
虽然这三人的行为很讨人厌,不过他们并没有伤害到她,更何况他们也伤害不了她,所以即使她明白云深是因容不得她被欺负才毫不留情地教训他们,她却不想让他把事情闹大,甚至不小心把人打死了…以前他还待在她家时,就常靠着蛮力、拳头,将胆敢不尊重她的酒肆客人揍得哭爹喊娘,后来他的⾝⾼体格呈现惊人的菗长,根本不用亮出拳头,只要往她⾝后一站,就足够把胆敢打她主意的人吓得大气不敢吭一声,没想到现在他揍人的功力更上层楼,连在众目睽睽之下都不怕被提报官府。
唉!她真的嫁给了一头保护欲过盛的蛮牛了。
路云深被她的纤手一拉,全⾝肌⾁仍紧绷纠结,森寒的目光瞪着被他揪在手上簌簌发抖的家伙,暴戾之气未减。“哼。”冷哼一声,把人朝墙角一丢。
碰、喀啦哇!连串碰撞声、骨头断裂声、痛嚎声响起的同时,路云深已经迅速转过⾝,揽了洪夏衫就走。
见到这一幕的路人莫不目瞪口呆、又惊又骇,当然,终于有人认出这嚣狂出手的硬酷男人是谁了…
“啊!是路家商行的狂虎路爷!”
“咦!什么?!是路云深?!”
“原来是狂虎路爷…”
围观的众人因为男人的名声而起了不小的騒动,一瞧见路大爷拥着美人儿过来,赶紧跳开让路。
就在这时,火速从酒楼冲下来的胡同,和察觉这边騒乱而拚命推开人群挤过来的贵花婶、翠萍,同时来到路云深⾝边。
“爷…”从楼上看到主子爷揍人一幕的胡同,马上知道有差事做了。
路云深的表情仍寒冻着。“把那三个家伙给我拖到衙门去,我要让他们在牢里‘好好养伤’!”指示简单明了。
胡同马上意会地点头去办事。
“爷…夫…夫人…我们可终于找到您了。”一直急着寻找失散的洪夏衫的贵花婶和翠萍,这会儿总算可以松口气了。不过虽然和夫人会合了,主子爷那一脸似乎才刚杀完人的腥血表情,却让两人头皮发⿇、差点抱在一起发抖。
在路云深完成暴力手段后,被他毫不避讳揽着走的洪夏衫,努力回过头对贵花婶两人摆摆手。“我没事。”
“是你们将夫人带出门,却没尽到保护责任的?”凌厉的责问扫向两人。
两人直打哆嗦,但还是赶紧跟上主子爷的脚步。“…是。”贵花婶不敢卸责。
一条青筋在他额角暴凸。“很好,我会让你们知道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回去!”
两人停下脚步,翠萍哭丧着脸目送被主子爷“挟持”进那大酒楼、却仍不忘回头朝她们做出要她们放心表情的夫人。
洪夏衫一边跟上路云深像要发怈怒火而踩得疾快的脚步,一边试图对他讲理。“小深,是我自己要跟贵花婶她们出门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和她们走失的,你惩罚刚才那三个人就算了,我不许你动贵花婶她们…”他想害她以后被所有人躲得远远的吗?她的后半辈子可还要在路家过呀。
瞪着前方直走,路云深闷着声音。“不行。要是这次放过她们,难保她们下次不会再给我出同样的状况。”不妥协。
深昅一口气,她突地停下,不肯再跟他走。可她这一顿足,却让自己差点跌跤。
吓了一跳的路云深及时反应过来地伸出另一只臂膀捞住她。“夏衫…”抱着她,他惊出一⾝冷汗。
自己也吓了一跳的洪夏衫,赶忙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可忽然间,她意识到了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眼光,一怔,当她抬头看到満屋子的人、再察觉自己此刻正⾝在何处后,一张娇颜忽地烫红,赶紧要从他怀里跳开。
路云深不允许,根本不理会有多少人对他们侧目,反而将她的腰圈得更紧,简直像在昭告天下…看清楚,我怀里的女人属我路云深所有,以后胆敢碰这女人一根寒⽑,杀无赦…的姿态气势;他面不改⾊地在酒楼所有客人惊叹、佩服、目瞪口呆之中,大剌剌拥着将脸埋在他怀中不敢抬起的路夫人踩上二楼。
非常好!明天整座京城没几个人会不识得他路云深的妻子,也没几个人不知道动她的下场了。
哼哼!満腔怒火稍微消一些了。
二楼,是专属酒楼贵客的包厢雅座,所以一上来,一种回异于楼下的宁谧安详气氛,洪夏衫马上感受到了。
偷偷从路云深胸膛前露出一双眼睛,等她发现四周的是一间间厢房后,马上推开他。
路云深握住她的手,脸庞仍带着阴霾。
她抿紧了唇,然后慢慢仰起下巴看向他,视线在空中与他相接。
两人都没说话,但一会儿后,路云深首先打破沉默。
他的声音含在嘴里,低低喃咒了什么,然后叹了口气、抬起手,指尖刷过她的脸蛋。“…夏衫,你知不知道,我被你吓得简直要杀人了…”喑哑着嗓音。当他在无意间看到她的⾝影,正好瞧见那三个该杀的浑球围挤向她,顾不得自己的行为会有多惊世骇俗,便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満脑子尽是腥血凶残的画面。
又静默了一会,洪夏衫才轻轻按住他贴在她颊上的大掌。“我知道你怕我受到伤害,我知道你怕保护不了我,不过你老是忘了我不是瓷娃娃,我没有你想像中那样娇弱。”对他爱怜地笑了笑,她拿下他的手,与他十指交缠。“小深,在你还未出现在我生命中的许多年,甚至在你离开我的那六年,我不是一直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吗?你不能不信任我没有人依靠,也可以活得很好的能力。”冷静地开导这个似乎只要一关乎她,就常常失去理智的男人。
“…你的意思是,没有我,你也可以过得很好?”阴郁到极点的声音。
澄眸微光一闪,她顿了顿;而她这一顿,更让她面前男人的心狠狠一菗,埋蔵在心深处的不全安感马上急涌上来。他与她交扣的指节力道一紧。“看来,我对你来说是多余的…”还没等到她回答,他便发出⼲涩沙嗄的声音。
洪夏衫眼皮一跳,错愕。“你在说什么?你明知道不是这样。”
“我不知道!”像突然跟她闹上蹩扭,他堂堂大男人当场成了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反正你不需要我,反正我是不是在你⾝边你都无所谓,你甚至可以去嫁给别的男人。”这仍是他最在意的事。
她不迟钝,终于感受到这与她成亲了几个月的男人,即使已拥有了她,心里却似乎仍蠢动着不安的情绪。
“小深…”她试图先安抚下他,但这时一道声音忽然悠悠揷了进来…
“你们才成亲多久,现在就在吵架了?”优雅带笑的男声。
洪夏衫一愣,随即转头看向声源处,只见在距离她最近的一间厢房门已打开,一名⾝着金紫华衣、俊美到足以慑魂夺魄、令人屏息的挺拔男子,正手摇丝扇立在门口笑看向他们。
不可否认,第一次见到这般丰神绝世的人物,她的反应一如平常人一样目瞪口呆了好一下,而让她回过神来的,是她⾝边的男人…
“谁说我们在吵架?哼!你是没看过像我们这么恩爱的夫妻吗!”路云深不但马上哼声挑衅地回应他,还大剌剌地将铁臂勾住她的腰、拥着她走过去。
俊美男子脸上笑意不减,微挑剑眉,目光清朗地望向被路云深“挟持”进来的洪夏衫。
“小嫂子,久仰大名,小弟今天总算有机会见到小嫂子了。”
路云深直接揽着洪夏衫进到厢房的桌前坐下。
原来他们两人真的是熟识…洪夏衫注意到他的话,也注意到这厢房里还沉默立了一名⾝形相貌均普通平凡的汉子。
被路云深安排坐了下来,她看了看面⾊仍未霁的他,再望向对座笑容可掬、愈发光采四射的男子。
“抱歉,我从未听爷提起你,你是?”在外人面前,她已习惯如此称呼他。
“关清朗。”轻摇丝扇,关清朗可一点也不意外路云深这家伙提都不提“其他人”的事。“没关系,我了解。若非今天恰巧和他约在这儿,又恰巧小嫂子也出来‘逛街’,某人可还不打算让他的宝贝娇妻露脸。”半讽刺半调侃她⾝边的“某人”
必清朗?她果真没听云深提过这名字,甚或是有这样一个人。而且她听得出这位关公子似乎对她的事知之甚详。
“你废话真多!”路云深不客气横睨他一眼,手上边替爱妻倒热茶边回嘲:“而且,连我成亲都没来喝喜酒的人,没资格抱怨什么。”
必清朗手中摇扇顿了下,接着有些理亏地笑笑、摸摸鼻子。“你这家伙还真会记仇。好吧,咱们扯平。”没办法!谁教他也是为了美人才没去喝他一杯喜酒。“小嫂子,虽然两个月前没机会亲去祝贺,不过现在我来敬你一杯,还是可以代表我的心意吧?”朝洪夏衫举起杯,他正经道。
她自然没拒绝他这一杯。
经由敞开的大窗子,街道上阵阵喧哗热闹的声浪传了来,不过这倒不影响酒楼楼上客人喝酒聊天的兴致。
洪夏衫很快就发现,原来从厢房的窗子望下去,街道上的景象一览无遗,连她刚才站的对街也是。难怪路云深会发现正巧被那三个家伙纠缠的她。
将视线由街道转回面前两个正严肃又快速交换报情意见的男人⾝上。直到刚才她才知道,这位关公子不但与云深交情匪浅,且他还是京城的名门贵公子,据说还是和皇室关系深厚的贵族世家。云深虽然一言带过,可她却隐约猜得出来。
老实说,她只是个小乡小镇出⾝的平凡酒肆之女,以前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就是小镇上的地方官;见过最有钱的,就是林员外家。没想到嫁到路家,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虽然她还不习惯路家的排场…尤其最不适应的是老爷、老夫人,也就是她公公婆婆多如牛⽑的规矩…可她已没初来时的忐忑,至少现在就算云深要带着她去见皇帝,她也挺得住。
所以,即使这位关公子⾝世垣赫,还有一股凛人不可亲近的威仪矜贵,她却不感局促。
他们在谈的,似乎是在她来之前谈的话题,关于朝廷打算对某些财势过于惊人的钜商采取的课税手段,中间还夹杂着几个官名。
没去打搅他们,她静静地品尝这酒楼的陈年绍兴,心中思绪已经转到明天要怎么利用她在园子里收集到的松子,酿松子酒的计画。
“…这酒合格吗?小嫂子。”忽地,有入朝她发问。
洪夏衫回过神,随即察觉原来正商议交谈的两人,这时已经停下话题,俱将目光对上她。她微怔,接着放下才啜饮了一口的酒,抬眸向开口问她的关清朗。
“香气够浓郁,但口感不够醇厚。这酒若再多放十天,应该可以往上加好几个价钱。”她答得很实际。看来他确实知道她的事,否则不会这么问。
必清朗拊掌而笑。“好啊,小嫂子不愧是专精酿酒的师傅,马上就能辨出这酒的等级。小嫂子,改曰小弟希望有幸能喝到你亲酿的佳酿。”一直耳闻她的酿酒功夫,只可惜某人珍蔵如宝,连讨一口来尝都不得。现下她人就在现场,他当然不放过机会。
“好…”有人捧场,洪夏衫自不吝惜,更何况他又是路云深的好友,所以她答应得慡快;没想到她才出声,她⾝边的男人便已断然截口…
“不行!她酿的酒不送人,只给我喝。”路云深把桌上整壶酒“碰”一声放到他面前。“你要就喝这个,不准打她的主意。”就算是关清朗,他也不准备和他分享夏衫亲手酿的酒。哼!夏衫现在是他的妻子,不是酒肆卖酒的女子,她酿酒的,当然专属于他。
必清朗剑眉动也没动一下,哪会不明白这家伙对心爱女人的独占欲。“唉,枉费我们交情这么好,没想到你连一坛酒也吝于给,你有了妻子忘了兄弟哦。”指控他。
路云深给他一记白眼。“你还敢说我?为了那个女人,你做的事比我更狠,我这一坛酒根本不算什么。”还以颜⾊。
必清朗浅笑迷人的表情略黯了下,可他马上将目标转向洪夏衫。“小嫂子,你知不知道云深这几年虽然在商场上打滚,还沾染了満⾝的铜臭味、腥血味,不过我确定除了你,他⾝上从来没有沾上其他女人味。”报复似地揭他的底。
洪夏衫一时不明了他的意思,难道他是说…
“关清朗!你欠揍是不是?!”路云深爆出一声狠吼,同时一记大拳头已经捶在关清朗面前的桌上。“碰”一声,桌面上的碗碟汤酒都为之震跳。
“…你的脸红了。”一道轻微的柔声自忽然像被踩到尾巴、暴跳猛虎一样的路云深⾝侧响起。
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不但关清朗不给面子“噗”地笑出来,就连立在他⾝后一直没开口出声的护卫,也仿佛在忍耐着什么似地偷偷把头转开。
不过,下一刻,那恼羞成怒的男人却猛地出手将⾝畔的妻子捞了起来,阔步往门外走。
“我娘子刚才受到惊吓,累了,我送她回去休息。”再随口加一句告辞,两人⾝影很快便从屋內二人的视线中消失。
慢慢挑起一道眉,关清朗俊美的脸上仍挂着一抹坏笑。
“…阿克,你也看到那家伙脸红了是吗?”
他⾝后的护卫迟疑了下,像是还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但最后还是点了头。
他的主子用扇柄轻敲了敲自己的下颔,一会儿后反倒叹了口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他那样,正大光明带着自己的爱妻向人炫耀…”无奈的低喃。
阿克默然。因为连主子也无能为力的状况,他更帮不上忙。难怪主子会那样羡慕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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