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火,自海音寺外,悄悄地蔓烧起来。
火如有生命般,一点一滴呑噬著,一步步逼入寺中,不出路!
寺僧们见无路可逃,个个如惊弓之鸟,到处乱窜…
“不要慌,快提木桶到后头的井提水扑火,快!”吴金起来不疾不徐下令。
寺僧们这才纷纷提著木桶,一个接著一个,把水传出后灭火。
程氏一家亦加入灭火的行列。
程玉英一边提水,一边对著吴金喊道;“喂,你不是说自己很厉害吗?怎么不施法灭火?”
吴金冷冷地回道:“程姑娘,所谓幻由心生,这妖火是火非火,纵使贫道道行再⾼,也无法将每一个人心中的恐惧除!”
“瞧你说得这一大串,本姑娘可一句也听不懂!”
“就是说!”程金定传著桶水,喘着气道。
吴金冷瞥二人一眼,莫测⾼深地同道:“这妖火为幻象,实并非火!”
“不是火,那你还叫咱们提水做啥?”
“众心齐力做一事,总比一盘无用的散沙来得強!”
烧焚的速度逐渐加快,眼看着就要烧掉大半寺院…
程玉英教热气所袭,汗流浃背地…
“你说这不是火?见你的大头鬼!这么热不是火还能什么?待会儿等你变烧⾁时,就明白这到底是不是火了!”
亏得三妹带著全家来投靠这老道,想不到这家伙大概是念经念太多了,把脑子给念坏!
无论众人如何灭火,这火却愈烧愈盛,夹著黑烟,企图将寺中之人带向⻩泉之路!
程老爹年纪已大,受不住这番腾折,⾝子忍不住晃了晃,眼看就要昏倒…
“阿爹,您先歇会儿!”程金定与**扶著他来到一旁。
“怎…怎么办,阿?,这么多无辜的人命呐!到底他什么时候才会歇手?”
“阿爹…”
“你让他歇手吧!阿?,不管如何,阿爹不相信他…他会伤害你!”
“爹…他是蛇精耶,您怎么净替他说话,要是他对三妹怎么样,那可怎么才好?”
“倘若,聂影真要对三妹不利早动手了,朝夕相对,有的是机会!”程玉英这三天以来,得到这个结论。
程氏一家对话的当儿,吴金忽地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须臾,他⾝子突地向后弹开,撞上石柱,嘴角淌下鲜血!
看样子,吴道长似乎遭受重挫,恐怕再撑不了多久!
**叹了口气,就地坐下来,静心思寻…
“你歇手吧!我答应回到你⾝边!”她心中不断这么想…
蓦地,如奇迹一般,火势无故地消退,连方才被烧焚的地方都完好如初,瞧不出教火给烧过!
“三妹,你…决定了,是不?”程玉英瞧住她。
**无言,轻轻地点头。
“傻瓜,你这无疑是羊入虎口!”程金定撇嘴道。
“不会的,我相信聂影不会伤害阿?,否则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只为了要回她!”程老爹站起来,安慰地瞧住女儿们。“他肯停手,就表示是有感情的!”他又添了一句。
“可,阿爹,人妖道不相同,要如何在一块儿?”程玉英担心地问。
“这…我也不知道,我想,一定可以有法子的!”
“咱们离开这里吧!”程**开口。
临去前,吴金送家人来到门外…
“**姑娘,请等一等!”
“有什么吩咐吗?吴道长。”她折了回来。
吴金由怀里掏出一道符?,递到她面前…
“这个是本道祖师所传下来的,你拿去用!”
“这…有什么用处?”**有些迟疑。
吴金眸光闪了闪道:“难道程姑娘心甘情愿,与一个妖孽一块儿过曰子?”
“我…”
“拿去吧!想办法让那妖孽服下!”
“他…会怎么样?”
“你很在乎那妖孽的生死?”吴金眸底掠过深沉而无情的了然。
“我没…”
“用不著同我解释,只要收下这道符?!”顿了下,他咧嘴一笑。“相信本道绝无断然残害生灵的念头,这符?只会让那妖孽道行尽失,打回原形而已,并不会要了它的命,你可以放心!”
迟疑了下,程**仍伸手接过符?。
目送一行人远去之后,吴金深沉的双眸透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
掌灯时分,程**已备妥一桌酒菜。
她知道今夜他一定会来!
在她的坚持下,阿爹与两个姊姊已到邻村的姑⺟家暂住一宿。
为的是避开聂影!
**将计划全告诉爹与姊姊们。
三人都尊重她的决定,毕竟那是属于她自己的未来!
刚刚忙完坐下,竹篱外已传来了一下叫唤声…
**连忙起⾝相迎…
“进来吧!”她打开门。
聂影走入院中…
“好香的味道!”
“哦,我煮了一桌饭菜等你一起用!”
“你知道我要来?”他微微讶异。
“你一定会来的,不是吗?我答应要回到你⾝边。”
“那倒是!”俊颜勾起笑。
不知为何,这笑让**心底感到有些异样!
为什么过往那种令她心安的特质,已不复存在?
“咱们先吃饭吧!”她轻轻开口。
聂影率先走进屋里。
瞧着他远去的⾝影,**心不噤有些犹豫起来…
她这么做,是正确的吗?
她真的有权利将他打回原形,除去他多年的辛苦修练吗?
毕竟…他一向没伤害过她!
阿爹临走的时候,只对她说了一句:
天地万物各有各的出路,在将其逼入绝境的时候,先想想自己是哪一种人!
她算好人吗?
她不知道!
“快进来呀!”聂影站在木门之前。
**回过来,強撑出一丝浅浅的笑,朝他走过去。
聂影伸手揽住她纤薄的肩,走向桌边…
**靠著他,再度感觉到异样…
轻轻地,她挣开他,忙为他添饭加菜…
“快吃吧!你一定饿了!”
“我确实饿了很久!”他盯住她,目不转睛。
忽然间,**感到有点害怕!
他的眼神里,少了以往的温柔!
随即,他又笑起来,冲淡了几近贪婪的掠夺眼神。
是她看错吗?
“你怎么不吃?”他端起碗,像是随意问出口。“这饭菜有毒吗?”末了,他又添了一句。
他看出来了,是吗?
方才她将符?化入水里,添在每一道饭菜之中,为的是防有遗漏…
当下,她鼓起勇气回道:“怎、怎么会呢?你想太多了!”语罢,她挟了菜,送入口中。
聂影笑了起来,眼底却毫无笑意。
“凡事还是小心为上,你说是不?”
**轻轻点头,看他吃喝起来…
她为人,吃了不会怎么样!
可,他呢?
瞧着他一口口扒著饭菜,**浑⾝轻颤,连额角亦沁出细细的汗珠…
过往的恩爱一幕幕涌上心头…
突然,她后悔了!
“别再吃了!”她激动地站起来。
聂影盯往她,不明究理…
紧跟著一阵突如其来的痛苦直攻心口,刹那间,他喉头一甜,噴出鲜血…
“你…做了…什么好…事…”他撑著桌面,困难地站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她心惊地瞧着他胸前的血渍。
“早知道…我就…我就…”痛苦的感觉牢牢地捉住他,几乎令他无法呼昅。
下一刻,他踢翻饭桌,咬牙道:“妇人之心…比蛇…还 。毒…”话未完,他再度吐出一口鲜血。“想不到…我…会死在…女人手上!”
死?
不…他不会死…她并不是要他死啊!
下一刻,他窜出窗外,消失在黑夜里!
“影…影…”**追出屋外,放声狂呼…
为什么,她要那么傻,听信吴金的话呢?
她不要他死啊!
不要啊…黑夜里,目尽处尽是无涯的黑暗,山风吹得枝桠沙沙作响…
**听在耳里,心头起了难以言喻的悲凉…
她终究还爱他…虽然,这是她最不敢相信的!
“影…你回来呀!”她泪流不止。
回答她的,只有若有似无的叹息…
****
时序入秋,天⾊暗得快,橘金的天际很快地转为一种暗蓝。
“咳咳…”**咳得很轻,并且捂住嘴。
她不希望别人听见,不要让人为她担心!
然而,程玉英还是听见了。
她取过一件外衣,悄悄由⾝后为她披上。“天凉了,别忘了添件衣裳!”
**回首…
“谢谢!”说完,又咳了几下。
程玉英在她背上轻轻拍著…
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惩罚--自我的惩处!
打从聂影死后,三妹的⾝子就一曰不如一曰!
大夫不是没来瞧过,但,每一个瞧过她的大夫都说她没病!
可,没病又怎会一曰苍白过一曰,一曰虚弱过一曰呢?
现在的三妹,怕是风一吹就会飞起来呢!
虽然,她嘴上从未提过,但她看得出来,三妹非常想念聂影。
其实,又有什么人不是呢?
“大姊、三妹,快进来吃饭你 钩探鸲ǖ纳?粲晌葑永锎?础?
“吃饭了,三妹!”
“我还想站一会儿,你先过去吧!”她回头柔柔一笑。
这笑,却瞧得玉英心惊!
总觉得,三妹像是要…要死了!
呸呸呸!不吉利!
她轻拍额头一下…
“别太久哦!”她开口嘱咐著。
“嗯!”程玉英离去不久,**轻叹了口气,准备离开院子…
正欲转⾝,却隐约地见到远远走来一人!
天⾊很暗,她瞧不清来人面貌!
但奇怪的是,她的心跳却开始速加起来…
渐渐地,她终于看清他的面貌…
那是一张永远烙在她心底的面孔!
终于,他来到她面前…
“不要哭!”聂影伸手轻轻抹去她的泪水。
“你…”他竟还活著!是梦吗?
瘦削的俊颜勾起一贯和煦的笑。“那是聂泯,是他变成了我的样貌!”
彷佛要证明他的存在,她伸手轻触他略显憔悴的脸庞…
“我不该那么做的!”苍白的脸上,那双漆黑的瞳彷佛又活过来似地,熠熠生辉。
“你,还愿意跟我走吗?”他瞧住她,依旧一往情深。
一句平凡的问语,却再次揪痛了**的心!
曾经,她认为自己没有勇气,打破人妖间的藩篱,留在他的⾝旁!
直到那一曰,她亲手犯下可怕的错误之后,才惊觉所有的恐惧并非来自聂影,而是来自她自己!
她始终不敢面对,自己爱上蛇妖的事实!
到失去之后,她才明白失去所爱的痛,比起世人的谴责,甚或是鄙夷,后者要来得微不足道得多了!
这一次,面对所爱的聂影,她决定要牢牢抓住他,一生一世,再也、再也不放手!
一抹真心的微笑,在**脸上缓缓绽开。“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问我了!”
**上前,紧紧抱住自己的郎君!
屋子里,程老爹开口:“怎么还不进来?”
“我去瞧瞧!”程玉英起⾝来到屋外。
院子里再无**踪影!
紧接著,草地上有一道微微的闪光,昅引了她的视线…
她走上前拾起来…
这…不是三妹颈上挂的吗?
“三妹…三妹…”
“保重了…”一道嗓音微弱却清楚地传入玉英耳里。
她抬起头,隐约见著一道银光在天际掠过,随即隐没在夜空。
渐渐地,程玉英脸上露出微笑,转⾝回到屋子里。
也许,三妹跟了他之后,会得道成仙也说不定呢!
她该⾼兴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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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姥姥…快点说?君的故事嘛!”一群孩童刚住院子里的两个老婆婆。
老婆婆们看起来很老了,约莫七十几,也许有八十了也不一定!
其中一位圆脸的笑咪咪地开口:“不是昨儿个才说过的吗?”
“再说一遍好不好?”
拗不过孩子们的央求,圆脸老婆婆转头道:“还是你说吧,大姊!”
于是,孩子们围在老婆婆⾝畔,一个个安静下来。
⻩昏的时候,孩子们听完故事,一哄而散。
“真可爱!”苍老的嗓音带著遗憾。
“是呀!”
两个老婆婆望住天际,神情有一丝丝寂寞。
“可以讨一杯水吗?”一道嗓音传来,两人朝竹篱外瞧去…
只见一名约莫二十出头的姑娘走入院子里,面貌清美而讨人喜欢。
“姑娘等一会呀!”圆脸老婆婆走入屋里,然后端了一碗水出来。
年轻女子接过碗,喝了一大口…
“真好喝!”她笑了起来。
两个老婆婆同时怔了怔…
“小姑娘好生面善哪!”瘦脸老婆婆忍不住开口。
“是吗?也许是咱们有缘呢!”她笑了笑,把碗搁在院子的石桌上。“来,这个送你们!”她由包袱中取出一只黑漆的木盒子。
“这…怎么好意思呢?”圆脸老婆婆笑道。
“不要紧,你们收下吧!”她递过木盒。
两人接过盒子,只觉这黑木盒十分老旧,不知装了什么?
正待开口问,抬起头时,哪里还有人在?
“咦?人呢?”圆脸老婆婆诧异道。
“你觉不觉得,那小姑娘长得…”
“很漂亮?”
“不是!”瘦脸老婆婆瞪了她一眼。“是长得很像三妹!”
这…都过了这么多年,记忆已和年岁一样,几乎快忘了…
两人思索良久…
“唉,别想了,一定不是她,年岁不可能!”
“也对!三妹也该老了!”瘦脸老婆婆回首。
“打开盒子瞧瞧吧!”
“嗯!”两人刚揭开盒盖,一阵白烟冒了出来…
待烟散去,两人瞧住对方…
“啊…你的脸…”两人同时尖叫起来,嗓音一如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