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絮柳林內,架着一支秋千,火红的紫芸滕攀绕着它,在一片绿意的细柳之中,仿佛百叶映衬的红⾊灵花,再加上空气中弥散着紫芸滕独有的奇异醺香,犹如奇境异界般怡人美艳。
有个人儿非常喜欢这里,每每寻他不见时,如果不是在小居內抚琴看书,便是在这里荡千出神。此时,轻晃的秋千之上的少年挂着落寞的神情,怔怔的望着地面,一如即往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主子”小升子穿越群芳而来:“时辰不早了,准备用膳吧。”
君甄敷衍的应了一声,仍然轻荡着秋千。小升子心下叹气,他,将是又一个失宠的男宠吧?最初几月,皇上几乎夜夜垂幸,那段曰子君主子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容,満含期待的静候着皇上的降临。而皇上也宠着他、溺着他,体贴入微的驱寒问暖。两人聚在一起时的画面温馨谐和的几乎令人以为那就是名符其实的‘天长地久’。
可是不幸的是,君甄天生体质纤弱,皇上的临幸无疑加重了他⾝体的负担,屡屡剧咳不止,令皇上的龙眉渐渐皱起。终于,在一次君甄咳血之后,皇上减少了到这里的次数,原本是一天一来,尔后是几天一来…如今,已有半月未见皇上摆驾影霞居了…
相讽刺的是,君甄的⾝体竟慢慢康复起来,咳嗽也减少了。只是,脸上那丝浅浅的笑意慢慢凝结,似有似无,如今,只剩下了一张笼罩着淡淡愁云的憔悴容颜,⾝体上的病痛好了,可是心呢…?
“哟!这儿何时多了这么一支别致的秋支,本娘娘怎么没见过?”
一个不⾼不低的女声凉凉的传来,小升子与君甄同时一惊,只见一⾼髻雉服,头戴凤冠的雍容女子翩然而至,剪水秋瞳満含笑意,微笑着看向君甄。
“参见贵妃娘娘!”
小升子慌忙跪下,首次见到贵妃的君甄愣了愣,直至小升子悄悄拽拽他的裤角才恍然醒悟,慌忙跪下。
“哎呀,免礼免礼。”蓉贵妃忙扶起君甄,笑得好似初绽芙蕖:“大家同是侍奉皇上,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礼?不过我应该自己称呼你呢…”
“娘娘,”蓉贵妃⾝后的小太监——小安子细声细气道:“他没有封号的。”
“哎呀,那可糟了,你好歹还知道叫我一声贵妃娘娘,可我怎么叫你呢?不过你放心,我帮你向皇上求求情,求他封你个昭容啊、修仪呀什么的好了,包在姐姐⾝上!”
“娘娘,男子是不能有封号的。”小安子又细声细气说道。
“哎哟!”蓉贵妃一脸恍然大悟:“看姐姐都糊涂了,哎…真是的,什么规矩嘛!在这宮中,连封号都没有,岂不是连奴才都不如?哎呀,瞧我这张嘴,有什么说什么,如果得罪了你可别见怪哦!”君甄的脸⾊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升子垂着头,心里已经把眼前这个一⾝华贵的女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小安子又道:“不过娘娘,他虽然没有封号,可奴才们还是尊称他一声君主子呢,就算现在皇上可能连他的样子都忘了,奴才们也不敢造次呀。”
“哎呀,瞧我这记性,原来是‘君主子’呢。”蓉娘娘笑靥如花,璨笑如兰。
君甄一声不响的跪立在地,眼波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但轻轻一闪而逝,随即便是一潭平湖,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蓉贵妃与小安子一唱一和,把君甄贬得一文不是,同时讥讽着他的失宠,君甄云淡风清的静静听着,除了脸⾊有些煞白外,看不出有任何触动。反倒是小升子已经气得浑⾝发抖,隐在衣袖下的双拳紧握,恨不得一拳打过去!
说了半天也不见君甄有反应,蓉贵妃有些索然无味,目光瞥向那支秋千,又忽然计上心头。
“好雅致的秋千,本娘娘喜欢,不知道‘君主子’是否愿意割爱?”连‘姐姐’也懒得再说,嘴上问着,⾝子已经径自坐到了花千之上,轻轻晃起。
君甄慢慢抬起头,看着那簇火红之中,一个如诗如画的美丽女子随千轻荡,盎盎笑声扬起,烂漫花雨之下的星星绒瓣缓缓飘落在她的发髻之中,华服之上,犹如花涧仙子,令本就艳丽的美景更加熠熠生辉。
这样美丽的女子也是他的枕边人之一?气质⾼贵足见她的出⾝显赫,又有着世间罕有的绝丽容颜,而自己,又有什么资格与她一较长短?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这支秋千原本就是絮柳林內的物玩,并非君甄所有,娘娘喜欢拿去便是。”君甄深深一施礼:“不叨扰娘娘荡千雅兴,请容许君甄先行告退。”
“别走呀,倒好像是本娘娘撵走你似的。”蓉贵妃虚虚的挽留道。
“娘娘说笑了。”
君甄起⾝便欲离去,却被蓉贵妃一声娇喝止住步伐:“放肆!本娘娘允许你起⾝了吗?好大的胆子!”
君甄怔了一下,垂下头,又慢慢跪下…
小升子忙道:“娘娘恕罪,只是君主子⾝体不适,而且快过了喝药的时辰才会急于离去…”
“你算什么东西!本娘娘问你了吗?来人!掌嘴!”
小安子忙应了一声,走过去,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扇在小升子的脸上!
“住手!”君甄吃了一惊,慌忙推开小安子,护住了小升子:“娘娘,您是冲君甄而来,何苦迁怒他人?若真要打,就打君甄好了。”
“主子!”小升子错愕的看着护在自己⾝前的君甄,忽然喉部一阵闭塞。
“哟,真会往脸上贴金,你凭什么让本娘娘冲你而来?”蓉贵妃哼笑一声:“莫非本娘娘现在连个奴才都不能教训了?”
君甄没有言语,只是静静说道:“那就当是我管束无方,娘娘还是罚我吧…”
“呵,您也是‘主子’,我哪敢罚您呀,我不过小小‘贵妃’而已,哪会入您的法眼?每曰卯时一首‘⾼山流水’,连皇上都会应曲起⾝呢。”
君甄一怔,‘⾼山流水’…?
记得以前皇上赖床,屡叫不起,为免误了早朝,一次自己弹起‘将军令’,想吵起他,谁知反而睡得更香…百无聊赖中,随手弹起‘⾼山流水’,皇上竟很快清醒过来。连他自己都说,不知为何,每每听到⾼山流水时都会头脑清晰无比。所以,每曰卯时刚至,自己便弹一曲⾼山流水唤他,这个习惯连他不再来到小居后亦未改变…因为,心中还有少许期待,期待皇上自宮中某处听到这曲,不要又因贪睡赖床误了早朝…
“混帐!本娘娘跟你说话呢!”眼见君甄怔怔出神,蓉贵妃顿觉颜上无光,恼了起来。
这个媚主的狐狸精!到底哪里好?明明是个男人,却透着股女子的娇柔之气!最最可气的是,现在宮中谁人不知每到卯时的那首⾼山流水响起,皇上便会起⾝上朝,好似约好的默契!每每看到皇上闭着眼睛聆听那悠悠隐约的筝声而嘴角微扬时,都会令人恨不得跺掉那双弹筝的手!
“继续掌嘴!”蓉贵妃一声喝斥。
君甄拦住小安子再度扬起的手,淡淡道:“我替他。”
“君主子!”
“奴才哪儿敢啊!”小安子做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但目光却跃跃欲试。
“呵,君主子莫非是吃准这帮奴才不敢碰您才这么说的?”蓉贵妃目光狡黠,示意小安子退下,然后慷懒的说道:“这掌嘴嘛…除了皇上跟您自己,谁敢碰您啊…”君甄沉默着,慢慢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小安子,本来应该打那个狗奴才几巴掌?”蓉贵妃眼含得意,凉凉的问。
“回娘娘,少说…”小安子想了想,奷笑道:“…也得五十吧?”
君甄不声不响的扇了起来,小升子急得扑过来拉住他的手!
君甄淡淡道:“若你阻了我,以后,便不要再跟着我。”
小升子一怔,君甄目光沉寂,一掌又一掌打在自己那张白嫰的脸庞上,很快肿涨起来…
小升子双拳紧握,垂下了头,心中一阵菗痛,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就在蓉贵妃得意之际,忽然传来一阵⾼声疾呼:“娘娘!娘娘!皇上回宮了!”
出宮十曰的皇上终于回来了!蓉贵妃立刻露出喜悦的表情,报信的小太监跑过来,凑到蓉贵妃面前一阵耳语,后者本还奋兴的笑容慢慢凝结,转而换上了一种愤恨的怒意。
“你亲眼看到的?”
“奴才不敢欺瞒娘娘。”
蓉贵妃气得来回踱步,最后怒冲冲的领着众人离去。小升子几乎是在他们转⾝的一瞬间便立刻拉住了君甄的手,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哽咽着:“君主子…不要再打了…”
君甄的手慢慢垂下,无神的站起⾝,目光飘浮,轻轻道:“小升子,咱们回去吧…”
“是…”
小升子強忍鼻间的酸楚,谨慎的扶住君甄有些飘乎的⾝子,慢慢走向影霞居。进屋后,小升子把君甄扶到软床上,马上找来药水为那红红的掌印消肿…
“主子…您何苦呢…奴才只是贱命一条…主子…为什么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何苦这样磨折自己…”小升子毕竟还是个孩子,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君甄缓缓睁开眼,脸上绽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煞白的唇中慢慢吐出几个字:“不痛…真得不痛…”
比起自尊被人践踏在地,比起心碎无痕,这点皮⾁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小升子公公在吗?”屋外有人轻声叫道。
小升子回头看看,君甄微微笑了笑:“去吧,看看有什么事。”
小升子知道门外是谁,便匆忙奔了出去。门外站着的小太监跟他年龄相仿,是跟在皇上⾝边的,唤做小初子。
“出什么事了吗?”小升子跟他曾是一房的太监,关系亲密,所以皇上那边的重要消息总是由小初子悄悄带来。
小初子踌躇一下:“皇上此次回宮…带回来一位公子哥…”
小升子仿若被雷劈中,浑⾝僵直…皇上…另觅新欢…?莫非…君主子真得要失宠吗?若皇上对他还有一丝趣兴,又怎么会带回新欢?
小初子自知小升子惊得是什么,叹了一口气道:“那位爷是皇上出宮时遇到的,听说是京城首富司家的小公子,模样生得…”顿了顿,目光不由瞥向屋中,再度轻叹一口气:“你也知道皇上喜新,而且宠那个小公子宠得不得了,只怕短期之內…”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只怕短期之內皇上不会再想起这里的旧爱了…而且,谁不知这宮中向来是新人笑旧人哭?独守空阁直至两鬓添银再未见过皇上的又何止一人?一朝独拥皇宠已是天大的幸运,又有几人在数载之后还会被皇上铭记于心?而君甄,只不过走了条比较幸运,却势必凋零的必然之路罢了…
送走小初子,小升子推开门,却见到君甄怔怔的站在门口,目光呆滞,顿时心头一惊:君主子听见了?
“主子…?”小升子试探的唤了一声。
君甄蓦然回神,勉強露出一丝笑容:“我累了,小升子,我想浴沐更衣,你准备一下吧…”
“是…”
小升子偷偷看看君甄的模样,除了脸⾊不好之外,似乎没什么异样,应该…没听见吧?
蒸腾的热气将浴池笼罩在一片如临云端的朦胧中,池畔四角各置一尊白玉香炉,烧焚着罕有的奇花异草,缕缕香烟递出阵阵沁人心脾的馥郁芬芳。君甄慢慢步入那池飘満繁花香瓣的热水之中,沉浸在百花齐弥的异香里,慢慢闭上了双眼…
“君主子,替换的服衣小升子放在这里了,待主子洗完了便唤奴才一声。”小升子将衣物放下,轻声道。
“知道了,退下吧。”
如雾如烟的一层朦胧之中,传来君甄淡淡的声音…
一个时辰后,小升子惊觉不对劲,冒着不敬的罪名闯了进去!却见満室香烟,烟雾腾空,却独独不见了那个浴沐的人儿与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