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
备注:秋絮与韩檠风的故事,时间是两人飞往南德定居后遇到的第一个冬天。
十二月的南德,下着雪的冬季。这年的冬季,在新闻与气象报导频繁而強烈的警告下,听说会非常、非常地寒冷,雪也会下得特别多。许多旅馆及游览胜地,早打算因为少见的坏天气延长停业休息的时间。一般家庭,也做了不少过冬的防护措施。
尽管现代家家户户都拥有暖气设备,但许多房子还是装设了兼具实用及古朴风味的壁炉。在冰风刺骨的天气里,一群人围在暖烘烘的壁炉边,取暖的同时闲话家常,气氛更是温馨平和。
夹块木柴丢到壁炉里,激起一阵火花,接着是劈劈啪啪的响声东击西,韩檠风回到沙发上,回头看见⾝体陷在另一个沙发里的秋絮,依旧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公司财务报表,并没有因为他方才的动作而引起任何的反应。
将发光放得更柔,静静地望着他,韩檠风知道秋絮一旦专心在某件事上,就不易被外界所⼲扰。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清楚秋絮的这个习惯,至少有十七、八年的时间了,从他们最初的认识开始。
那时的秋絮,才刚进国中的年纪,而自己也没大多少,穿着卡其⾊制服的⾼一生。
也是个带有寒意的冬天,但毕竟湾台的冬天再冷,也没像⾼纬度家国的冰天雪地,那时的天气变得很快,十一月还是艳阳⾼照,一迈入十二月冷风飕飕刮起,似乎从夏天直接就跳入冬季,向来⾝体強健的他竟在措手不及之下,得了风寒。
那时只有他一人住在韩家大宅里,刚生下小弟不久的⺟亲和父亲闹别扭,带着他的小弟和大妹回娘家去了。二弟在学校惹了些⿇烦,被父亲送往南部的亲戚家。三弟…那时长老们根本还不许他踏进祖屋。也因此原本应该热热闹闹的大房子里,只剩他一个年轻人,管家、厨子都已过中年,老爱管东管西,嫌东嫌西的长老们更是比他大上至少半个世纪。
放学回家后就直接扑往自己的床上,韩檠风那时连换下制服都懒得,如果这情况被长老们看见必定又是唠叨一番,但这一曰,凑巧地,他们似乎都外出不见踪影。韩檠风很庆幸,在鼻塞、噴嚏、直泛眼泪的伤风时候,不需要另外分神去听老人的管教。
但他才休息没我久,门上传来轻扣声,确定不会是老长,韩檠风也只是应了应,并示刻意起⾝迎接。
然后他听见庒低的,拘谨的一声叫唤。
“大少爷?”
那是从未听过的声音,韩檠风记得自己似乎太过用力翻⾝坐起,导致一阵头晕眼花,接着他看清楚眼前那张陌生而年轻,甚至还带了点稚气的面孔。
清秀的五官、似乎摸起来很柔软的发丝…但他对秋絮的最深刻印象,却是——怎么这么瘦?瘦成这样,不会给风吹跑吗?
因为那时的秋絮⾝材看来非常单薄,个子和同龄孩子比起来不算矮,但就是瘦,手臂更是细得似乎没半点⾁。
韩檠风在许多年垢 才把这第一印象告诉秋絮,当然那时候秋絮已经被养得增加了许多⾁,还是瘦,还至少不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
从未见过的男孩出现在自己房间,韩檠风很好奇,却一点也不怀疑他的来历。
他一直觉得秋絮⾝上带有魔力,让人就算是第一次见到,也不会产生隔阂。这也是为何后来秋絮在许多方面都吃得很开,和大部分的人交好,少数的例外仅在于注重⾝份背景的长老们鄙视他父亲⾝为长工、⺟亲做厨娘的家世,常常自动忽略他优秀的表现。
的确,秋絮的父亲,连同祖父,曾祖父,都曾受雇于韩家,做各式各样的耝活,⺟亲则是婚后也来到韩家做事,韩檠风听说他们有一个孩子,但一直没见过。
韩檠风发楞了好一阵子,才发现来到他房间的秋絮的手上端着一个小碗,而秋絮也不移动,就等着他回过神来。
等他将秋絮观察得够了,韩檠风才开口问道:“你是…”
秋絮弯起唇角,端着碗朝前几步,再将碗递到他面前。
“我叫秋絮,我妈就你感冒了,要我端这碗姜汤过来给你去寒。”
“你是…秋妈的儿子?”
“嗯。”当时韩檠风正值变声期,就算没感冒,声音也耝嘎得难听,也只有这段期间,秋絮同他说话时,不会常常脸红。没过多久他声音变得和现在一样低沉,他也很快发现到,只要自己离秋絮近一点,最好是在耳边轻声说话,秋絮就会通红了一张脸,让秋妈以为自己的儿子发起⾼烧来。
这情况一直维持着,即使他们中间曾分离六年多的时间不再见面,重逢的当时,他得知他对秋絮这点小小的影响力仍在,竟奇妙地感到欣喜若狂。
头一次见面时的那碗姜汤很辣,是韩檠风印象中最辣的一碗,却也是最甜的。记得辣是因为喝完后眼泪无可抑制地流个不停,让他想要将秋絮再看清楚都不行,鼻水也仿佛关不紧的水龙头,不受控制也没有形象地直往下滴。记得甜则是因为秋絮看见他喝完之后的‘惨状’,忙不迭地冲出去,七手八脚抱着好几包未开与半开的卫生纸来供他使用。
韩檠风后来得知秋絮偶像来到韩家大宅是因为秋妈也得了感冒,急召拥有厨艺的秋絮在下课后赶来支援。
第二次遇见秋絮,也是类似的原因。秋妈在一次外出买菜时遇到车祸,复原的期间,韩家的膳食几乎都由秋絮包办,除了知道详情的他和⺟亲外,其他人多以为煮菜的还是原本的秋妈。
有次韩檠风到厨房找水喝,那时秋絮正在准备晚餐。韩檠风入內时,就算鞋子在地上擦出声响,也没有惊动到专心做菜的秋絮。拿着水杯的韩檠风,那时候只是怔怔地看着秋絮纤瘦的背影,奋力和手中的大锅大铲搏斗,觉得心里一阵难受。
或许是当时残留在心底的感受特别深刻,以致于后来就算秋絮有手好厨艺,又很喜欢做菜,但他还是尽可能让秋絮远疱厨,越远越好。
秋絮在财金方面的趣兴在他升⾼中不久后表现出来。他的成绩一直很优秀,念公立学校替秋家省不少学费。不过有次韩檠风发现秋絮遗忘在厨房的书籍竟和股市投资有关,细问之下方知秋絮把奖学金和打零工下来的钱投入他所研究看中的股票上。
韩檠风一直关心秋絮,即使在他考上大学离家到北部租屋,也未曾断了联系。但两人的关系更为紧密,是在他上大学的第二年。与朋友及社团的接触中,他才知道自己对秋絮心疼心怜、想要永远呵护的感情该如何名之。
明白了自己的想法之后,韩檠风没有多迟疑,藉着一次返家的机会,与秋絮做了确认。
每每回想起他们竟是如此理智地谈论对彼此的感情,韩檠风就觉得好笑。他们当时谈了很多,谈同性恋在社会上遭受的阻碍,谈他们的未来。
他们之间的相处如细水长流般,并不激烈,但时时刻刻都感受到滋润。
秋絮后来也念了大学,但因秋妈在车祸后⾝体变得极差,他为了就近照顾,填志愿时便选了最近的大学就读。秋妈是在韩檠风考研究所那年病逝的,秋絮那时刚升上大二。
事情是如何爆发出来的,其实韩檠风并不怎么清楚,秋絮也不甚清楚。或许是为了安慰丧⺟的秋絮,那阵子韩檠风返回中部特别勤快,但在家待得进间不长,多半都陪在秋絮⾝边,让其他人起了疑心。
趁他回台北继续念书的时候,韩家五位长老全员出动,外加韩檠风的父⺟,声势浩大地来到秋家‘谈判’,带着他们所谓秋絮带坏韩檠风的证据。
那场谈判的结果让秋絮半退休的父亲气愤地毒打儿子一顿,秋家人也再不许踏入韩家一步。但韩檠风知道最教秋絮伤心欲绝地,在于他父亲曰后落落寡欢,并在一声车祸应届生事中,赔了自己一条命,同样死于那场车祸中的也包括柳望月的父⺟。
刚成年的秋絮领养没有亲戚可依靠的柳望月,搬离原来的住所,这使得后来曾有机会逃脫家人看管的韩檠风仍旧无法找到他的下落。
即使入伍仍受到家里严密控管的韩檠风后来体认到,除非自己成为韩家真正的主事者,他才有能力保护心爱的人与自己。
于是他开始介入韩家的事业,专心一致地。也幸好离家自立更生的三弟左阳风后来和秋絮搭上线,让他知道秋絮依然安好,更能心无旁骛地朝他的目标努力,直到最终成为整个企业不可或缺的导领人。
在隐忍多年后,他终于能够采取行动,将秋絮接来⾝边,是多年的期待,蔵在心底深处小小火花未曾熄灭的希望终于实现。
“怎么了?想什么事情发呆?”
韩檠风眨眨眼睛。原本专心看着报表的秋絮不知何时移到他⾝边,下试图挤进他所坐的沙发。两个男人当然无法同时挤进单人沙发內,韩檠风扶着秋絮坐下,自己则稍稍移动,坐在略⾼的软扶手上。他将秋絮环在臂弯里。
“你还没听哪…刚才想什么…这么入神?”
感觉到怀里的人更往自己缩进来,头枕在自己胸前,话也说得有点模模糊糊的,韩檠风知道,作息规律的恋人休息的时间到了。他缩紧手臂,体温较⾼的自己常常成为引导恋人入睡的暖炉。
韩檠风温柔地笑首,对向乎已经掉入梦乡的秋絮轻轻地、低低地、几乎是喃喃自语地说道:“在想…今年的冬天…其实一点也不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