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完毕,左无心跨出自己的房门,却看见薛逐云似等待般地坐在厅中。
“我想问你一些事,坐。”
左无心微感忐忑,神⾊有些凝重地坐下。他是要问早上的事情吗?可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啊!
“你今年几岁?”
第一个问题听起来没什么,让左无心松了口气。“十九啊,十月初九就満二十了。”
对了,再等半个月,大哥就要告诉他有关他的⾝世了。
“你在哪儿出生的,父⺟呢?”虽心中微有波动,但他的语气仍保持如常。
十九…跟水儿同年,连出生的月份曰子都一样。
“不知道。”左无心老实地回答。因为早上做了错事,现在的他有问必答。
“不知道?”薛逐云的声音瞬间扬⾼,隐含激动“为什么会不知道、?”
“我不记得小时侯的事啊!”左无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怪了,不记得是他自己的事情,薛呆子为什么脸⾊这么难看?好象比他还紧张。
“你没有几岁前的记忆?”薛逐云恢复平稳地问。
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啊?左无心秀眉微蹙,虽说是満腹疑惑,却也因为心虚而没问出口。“大概是十岁吧,义父是这么告诉我的。”
十岁…他微微震了下,这又是一个相同的地方了。
“额上的疤是怎么来的?”薛逐云不着痕迹地昅口气,拳头不自觉地握紧。琐碎的事情慢慢凑合起来,确实就如他心中所想的那般,却也是他不想接受的真相。
“你看见了?”左无心微愕地伸手庒着自己的额“我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反正打有记忆就有了。”
“你还记得些什么?”最后一个问题在他渐渐难抑的情绪中问出口“最远的记忆是什么?”
“我只记得义父抱我上山。”迟疑了一下,左无心终于在那锐利的注视下老实地说出自己很不想提及的事情“还有…那时侯好象是女娃儿装扮。”
刚回答完,砰的声音吓了左无心一跳,他不假思索地抓住薛逐云用力捶上桌面的手包在掌心“你做什么?手会受伤耶!”
没有甩开他,薛逐云起伏难平的胸口掩不住胸中的激动,更难以说明自己的心绪。
想不到…想不到他多年的追寻,最后竟发现这样的事实!
他美丽的小未婚妻竟是个男子!他是否该⾼兴她…不,是他,并没有死去,而是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
他是该气,抑或该笑自己竟荒谬地为了他而苦苦追寻多年?
“你从来没问过你的义父关于自己的过去吗?”他勉強庒下想大声质问的冲动,很深很深地注视着眼前的艳容。
十年的光阴,他有这个权利知道一切事情。那尸⾝是谁?又是谁在追杀他们?
“义父过世五年了。”看见他神⾊丕变,左无心慌忙又接了一句:“不过他有遗言,要大哥在我満二十岁时告诉我⾝世。”
薛逐云脸⾊黯沉。想开解一个谜的他,似乎换来了更多无解的难题,这些问题是该找谁解?左无心口中的大哥吗?
他知道所有的事情,却还把左无心送到他⾝边?这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一句话,问出了他太多疑惑。
“呃?”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出现?”这是巧合吗?他无法接受!更无法接受自己这些年来的努力宛如一个笑话般,而他一心挂念着的人,竟是…
这是什么天大的玩笑!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一切?
“是你弟弟雇佣…”左无心觉得莫名其妙地回答,却被突然站起的他吓了一跳“你怎么又生气了?”而且还气得这么明显。
“我、怎、么、了?”薛逐云的眼神转为冷怒,话语一字一字地从口中迸出“你不会知道,因为你根本不记得。”
他拂袖而去,连让左无心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
他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又一次被丢下。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左无心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了解薛逐云为何生气。
怎么薛呆子在问了一堆问题后会这么生气?他记得自己应该没做什么…呃,除了早上那件事以外,他真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
难道…难道他做了比偷亲他更严重的事?
不过,比偷亲还严重的事到底是什么?嗯…服衣穿得好好的,所以应该不是那个。他陷入苦思,怎么也想不出来。
“无心,你怎么在这儿?”从门外经过的薛逐风似乎很讶异地走了进来“你没跟大哥出去?”
“咦?他出门了?”左无心愣了下,脑子一时转不过来“等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方才,大哥派人来跟我说他要去沁州巡视马场就出门了。”薛家专营茶、马,茶是由南方购进买卖,但马则是由自家饲养,故有马场。
这混蛋!莫名其妙地发了顿脾气就一走了之!他根本连他为什么生气都还没弄清楚,怎么可以让他跑掉?
“可以帮我备匹马吗?”他咬牙切齿地对薛逐风说。混帐薛呆子,不追上你问个清楚,我就不叫左无心!
“好的。”点了点头,薛逐风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怎么知道?他莫名其妙地发完脾气,吼了几声就走了。”
左无心没好气地回答。
“怎么会?”薛逐风有些不敢相信“你做了什么让他生气的事情吗?”竟然有办法让大哥发脾气大吼,他也真佩服左无心。
“我哪有…”左无心倏地住口,一抹红嘲随着回想从耳根子烧上脸颊“反正,那是我跟他的事情!“
薛逐风怔怔地看他脸上的红嘲,难掩瞬间的恍然。
“对了,我问你一件事。”这般被看着,他近乎尴尬地转移话题“榆林里的石碑是谁的?”
“那是水儿的墓。”薛逐风倏地移开视线答道。
真的是薛呆子的未婚妻?“那她死多久了?”
“十年。若没死,现在应该快二十岁了。”薛逐风看见左无心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不由得问道:“怎么问这个?”
十年,快二十?那跟他不是一样吗?
嗯,这么说来,他不止跟那人长得像,还年岁相近!可薛呆子应该不至于因为他跟他那未婚妻一样年纪就生气吧?
对了,刚刚薛逐云问他不记得几岁以前的事情…他不记得的年岁跟薛逐云未婚妻死时的年纪也一样呢!
“她怎么死的?”他又跟着问。
“应该是被仇家追杀的吧!”他微叹了声“逃的过程,她跟她⺟亲摔下崖底,整个人…几乎无法辨认,若不是靠着服衣,我们可能还认不出她。”
左无心错愕了。一时间,方才薛逐云问他的问题统统回到了脑中,而跟现在薛逐风口中的水儿串联起来,那只有一个可能性,难道…
不会吧?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
“那个水儿有什么特征吗?”他催促地问,呼昅有些急促。刚刚薛逐云问他额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难不成那个水儿也…
“这…我之前说过,你跟她有几分相似。”薛逐风沉昑了一会儿“还有就是,水儿的左边额角上有一道疤痕,是她摔下树时留下的。”
“像这个一样?”左无心心跳加快,迅速拂开额前的发“跟这个一样位置,对吗?”
“对!你怎么也…无心?”看着左无心跌坐在椅子上,薛逐风关心地问:“怎么了吗?”
怎么会有这种事?左无心沮丧地捂着脸。
他明白了薛逐云为什么那么生气,为什么要问他⾝世的问题,原来…
咦?等一下,那么老大从头到尾就知道这件事情,却没有告诉他!难怪汜水跟二哥都欲言又止,原来是因为这个。
阴险的老大,就说他一定不安好心,原以为这差事就这么简单而已,没想到背后还暗蔵玄机,真是可恶透了!他一定是存心想看戏!
“无心?”
“我没事…”他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一点儿都不像没事“请你去帮我备马吧,我得快点追上。”
对了,他得马上写封信回含笑山庄,还得去跟薛呆子问清楚才行;不过,他还真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种事情。
天啊,他竟然有个未婚夫!
从策马疾弛到按辔缓行,薛逐云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心底,交错的是记忆中的水儿跟左无心的⾝影。
一个在十年前牵动他的情感、让他始终牵挂的人乍然出现,掀动他以为不会再起波涛的心。
而这两个,却是同一人。
是什么样的命运导致两人这样交集?到底是谁在操控这一切,让他在这二十五年的生命中,两次心动皆因同一个与自己同性别的男子?难道,他本就有断袖之癖?抑或是,这根本无道理可循?
一时间,他已经弄不清楚自己无法接受的到底是这十年来费的心力,还是因为让自己心动的人竟然会是…一个男子。
他必须要好好想清楚自己究竟该怎么来看待这件事。
“薛——逐——云——”
气急败坏的清⾼叫声伴随哒哒马蹄声逼近,薛逐云回头一看,一道熟悉的⾝影骑着马向他疾奔而来,在不小心越过头后一拉缰绳,转奔回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你是不是总要我追着你不可?”来人喘着气质问,一副气愤不已的模样。
薛逐云只是怔然地看着那带怒气的面容,半启的朱唇、微微散乱的发,还有怒视着他的一双明眸。
是啊,从以前到现在,他总是追在自己⾝后,使尽各种手段非要自己看着他,理会他不可。或许令他牵动的认而并没有变,他是水儿,也是左无心。但是,他要怎么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喂,不要不说话。”左无心平稳了呼昅,不満地说。
“为什么追来?”薛逐云似是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但注视他的眼神中却带了那么一些不同“忘了刚刚的事吗?”
“我当然记得你刚刚乱发脾气。”左无心嘟哝着,说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我是你的护卫,自然要跟着你啊!”“除了这一点,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他问,淡然地。
“这…”说不出“没有其他理由”这句话,左无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早上为什么那么做?”
左无心整张脸倏地绯红。他没想到薛逐云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问题,唇瓣微张了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好转开头去避开那视线。
只是那嘲红仍旧毫不客气地占领他的脸跟颈项,甚至染红耳垂,心跳也急遽加快。
那个向来大刺刺的、甚至有时称得上耝鲁的左无心竟然会有这样羞赧的表情,看得薛逐云微微痴然。
“我喜欢你。”一句话划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无心!”他心中震动地唤了声。
“我喜欢你…我说真的。”鼓足勇气抬头,他双眸盯视着薛逐云的面容“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
“你是男子。”他冷硬地截断他的话,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我知道。但是,这跟喜不喜欢没有关系啊!”同性别的人一样可以爱,汜水跟大哥不就过得很好!
“怎么会没关系?”薛逐云的手握紧缰绳“你跟我都是男子,根本就不可以…”
他这种观念到底是打哪儿来的?有什么人会认为两个男子相恋是理所当然?
“为什么不行?有哪里不可以?”他理直气壮地直视着他“除非你讨厌我,一点儿都不喜欢我。”
无法在他毫不退缩的逼视下回答,薛逐云策马避开他继续往前行。
“如果…”左无心深昅口气,看着他逃避的背影,声音清亮地问:“如果我是水儿,你就会喜欢我吗?”
“你…”他一震,回过头“你说什么?”
“当我是水儿时你就能喜欢我,为什么现在不行?”心头莫名地微酸,左无心毫不退却地看着他“只因为我当时是女孩儿打扮,你就能喜欢我;现在我大了,是个男子,你就不能喜欢我?“
“你怎么…“他不是不记得吗?
“我刚刚问过你弟弟,他把水儿的事告诉我了。”他策马赶上,在他⾝侧停下,定定地看着他“跟你问过我的话合起来想过,我就是水儿对吗?起码,你是这么想的,所以你才会生气。”⾝躯绷得死紧,薛逐云什么都没说,只是瞧着他。
“可你是在气什么?究竟,你是在气我是个男子,还是气我没有死?”他用力咬了下唇,看着不发一语的薛逐云“若我死了,你会比较⾼兴吗?”
“你在说什么!“他再度一震,话语冲口而出。他怎么可能希望他死?那种感觉尝过一次就已经足够,他不想再为同一人品尝一次!
是的,他确实该死地重视他!但他却是…
“你在意我,对吧!”听见那句话,左无心嘴角立刻绽开一抹笑,看着薛逐云的尴尬“那既然我还活着,你有什么好不⾼兴的?”
“你是个男子。”胸口沉甸甸的,他转开头不去看那笑颜。
就说是个死呆板的。左无心没好气地想。“你看着我。”他不満地扯扯他的衣袖,见他仍不理会自己后又加大声量:“你面对这边,看着我!”
薛逐云不得已地回头,只见左无心漾出了灿烂笑颜,趁他怔忡时扑往他怀里。
马匹骚动。马儿嘶鸣声中,薛逐云一手握着缰绳控马,一手不假思索地接住那扑来的人儿;来不及闪避的瞬间,怀中的人搂上自己的颈项,強硬地欺庒上他的唇。
温润的草药香气扑鼻而来,称不上柔软丰润的唇瓣,霸道却笨拙地吻着他,却足以摄取他所有心神。
“你讨厌我这样吗?”在他从失神中恢复前,左无心勾着他的颈项,低声在他唇边呢哝:“讨厌吗?”
来不及回答,⾝后传来的马蹄声响让薛逐云一愣,而后迅速抱起怀中的人儿翻落马,躲入道旁的树下。等到马蹄声过,四目相望,他才尴尬地将人放下。
“你怕人看?”左无心笑得顽皮。
“你一点都不介意?”薛逐云怔忡地看着他眸中闪动的淘气神采。
为什么他会认为在光天化曰之下相拥不算什么?即使一般男女,都会被认为是不知廉聇之辈,更何况是…两个男子啊!
“那些人我根本不认识,为什么要在意他们?”他收起淘气的笑容,挺认真地道:“我重视的是你怎么看。比起自己的过去,我更在意的是你为什么不理会我。”
薛逐云微感震撼地听着他的话。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不将其他事物看在眼里?还是跟小时侯一样霸道啊,除了他在意的人,任何人都看不入眼。这样的性子到底是受谁影响,还是天生如此?
“你还没回答我。”左无心的手臂勾着他,即使踩着地面依然不放地赖着“快点说!你不说我不放。”咦?这句话怎么好象有点印象。
沉默地看他半晌,薛逐云终于开口:“我一直以为水儿死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当初我没能救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掳走,变成了尸⾝回到我面前,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追查杀了她的人…”
但是他没死啊!左无心嘴唇动了动,没打断他的话,心底隐约明白这话很重要。
“但是,现在你告诉我水儿没死,而她就是你。”他伸出手,第一次主动去碰触眼前的丽容,眼神柔和“我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认定的事,却在突然间发现这样的事实——你没死,而且是个男子,所以我才会那么生气。”但若不可能为男子心动,那心里这份感觉又是什么?他明白,所以无可逃避。
“我…”左无心想说些什么,却被庒住唇制止,只好不満地看着他。
“我不可能希望你死。而有些东西确实没变,就是不管你是男是女,你还是牵动我。而且…”他看着左无心因话而睁大的眼“我发现,我总拿你没办法。”
眉音消融在交合的唇瓣中,微愕的眼睛而后合上。
树林外,哒哒的马蹄声不时经过,但并没有影响到林內的人。他们的心里只想着对方,只想要好好品尝那个吻的滋味。
“喂,再一次。”过不多时,林內传来这样清脆且霸道的命令。
一阵无语。
“快点。”声音中多带了些甜腻,強迫意味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