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国王,我是大科洛维的国王,我有责任保护正统信仰,保护我的家国,保护我的国民。有胆敢犯侵这些的,我必举起剑斩向他,不管他来自何方,有多么強大。全能的上主赋予我权力,并且保佑着我。”
类似言辞我对着镜子说过许多遍,努力把握一种具备相当威严的节奏感。我将在出征式上向国內的贵族和平民们宣读这段誓言,不用管自己是否相信,只要他们相信,哪怕千分之一也好,不用管自己是否能够遵守,只要他们恪遵对国王的义务即可。
此次教宗召集的圣战,我本不打算参加的,大科洛维距离异教徒的领地足有大半年的路程,中间还隔着大海,一来一去加打仗,两三年就这样荒废过去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我拒绝出兵,就会遭受正教诸国的联兵讨伐——那个讨厌的斯米纳的卡隆尼·希蒙德,已经被我觊觎他的家国很久了,我已经宣告对他一半领土都拥有继承权,他巴不得我早曰灭亡。
我走了以后,国政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宮相索罗是个忠诚并且能⼲的家伙,他在政治、经济,甚至文学艺术方面都颇具才能,除了不会打仗,什么都能管理得井井有条。不过也幸亏那家伙不会打仗,否则我也不敢那么信任他。
就象前不久为了远征而召开的盛大的比武会,原计划投入五百佛洛林的,因为索罗的策划,最终消费不足此数的三分之二,为国库省下了大笔金钱。靠这些钱,我可以多招募五十名战士去杀异教徒,然后得到两倍甚至更多的战利品的回报。
再次复习了出征宣誓以后,我从镜子前面走开,决定先去游个泳,洗涤一下⾝上的污垢——最近天气热得要命,浑⾝粘乎乎的实在难受。也不知道是谁开始规定不许澡洗否则会得罪龙神的,我只有假装游泳来清洁⾝体——当然,这个天才的主意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那还多亏了马利克·里达的聪明头脑和来自T抖降闹丁?
我是上次圣战的时候——大概十年前吧——从火刑架上救下的马利克。“我不是教士,我只是名学者,”他当时可怜巴巴地向我求情“不要烧死我,我愿意为您服务,大人!”我一直确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烧死他不过换回一具焦黑的尸体,收下他当奴隶,却为大科洛维赢得了新的农业、建筑和园艺技术,为首都赢得了共公厕所和排水沟,为我自己赢得了假借游泳泡澡的绝妙主意。
马利克在游泳池边捧着⽑巾伺候我,他曾开玩笑说,自己就象共公澡堂里的搓背伙计,我当时狠狠瞪了他一眼,喝令说:“闭嘴!”吓得他浑⾝哆嗦,跪地求饶。不过我倒很想尝尝搓背的滋味,可惜…你见过游泳顺带搓背的吗?
清凉的池水围绕着我,我感觉⾝心舒泰。既然游泳池边除了马利克外没有别的人,我也就假装休息,静静地泡在水里,并且偷偷搓自己裆下的老泥。可惜这种乐趣王后体会不到,那臭女人宁死也不肯下水——“陛下,正教是严噤澡洗的,那样会得罪龙神,降下灾祸来啊!”“胡扯,我只是在游泳。”“那么请原谅我,陛下,我并不会游泳,也不想学,同时奉劝您尽量少去游泳,很容易感冒啊。”
马利克说:“感冒并非不治之症,况且,只要出水后及时擦⼲⾝体,尽量别吹风受凉,也根本不会感冒。”我倒是很相信他的话,据他说异教徒们经常澡洗,反而很少得感冒的,偶尔有患病的也能很快治好——前提是,要喝一些草根煎煮的苦味汤汁。不过上主保佑,我是在生下长子约瑟以后才遇见马利克的,要早就因为嫌臭而不上王后的床,每晚只去找愿意“游泳”的侍女,我死以后,继承权肯定会旁落吧。
这座碎石砌的游泳池是马利克亲自设计的,就在我王宮的后面,花园旁边,一边紧靠着山壁,从城外挖渠引溪水而来。据说异教徒的澡堂都设在屋中,用大理石砌就,还放热水,旁边有搓澡伙计和捧皂角的侍女伺候着——可惜这般享受,我这辈子都休想体验了。
正无比舒坦地泡在水里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马利克小声提醒我:“宮相来了。”我悚然一惊,急忙蹬蹬腿,挥挥胳臂,作出游游的姿态。果然,宮相索罗大踏步从花园里绕过来,来到池边向我躬⾝行礼:“陛下,有一位来自斯卡兰的教士,带着主教大人的介绍信,想要立刻求见您。”
“教士?”我愣了一下“不会是来募捐,要我资助教会的吧。”开玩笑,我已经答应出兵参与圣战了,教宗曾经许诺说,凡参与圣战者一律免除什一税和对教会的贡献,虽然我明白那不过是架子上捞不到嘴的酸葡萄,但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向圣战士再收捐赠吧。也难说得很,斯卡兰那位主教大人极为贪婪,似乎只在意俗世的享乐,而根本不管死后能否上天堂。
去他妈你可笑的享乐,顶多吃吃睡睡,使用⻩金的器皿,根本不敢饮酒和泡澡,那也能算享乐吗?我一边皱眉胡想着,一边攀上池岸,马利克急忙跑过来,帮我擦⼲⾝体,并且穿上服衣。
“他就在客厅里等候,陛下,”索罗凑近我,低声说道“这家伙不同寻常,似乎和主教不是一路人,如果只是想来募捐,我不会让他打扰陛下的。”
这教士从表面上看起来,确实和总是珠光宝气的主教不是一路货⾊,他穿着陈旧但一尘不染的长袍,脸⾊发青,眼有黑圈,明显的营养不足,和双层下巴油光満面的主教有着天壤之别。当然人是不能只看表面的,只看表面,索罗不过一个呆瓜,卡隆尼·希蒙德是英勇的战士,我则更象乡下种地汉。
看我走近,教士恭⾝行礼,然后撩起长袍的下襟,把圣徽朝向我。我低头吻了他袍子上的圣徽——袍子上好浓的涩味,似乎这家伙长久以来都靠野菜过活——然后转⾝在正位上坐下:“您的姓名,教士,以及您的来意,请简明扼要地对我说吧。”
“我是上主的奴仆,我的名字是萨欧尼·斯兰德维尔,陛下,”教士躬着⾝子——他似乎有点驼背——回答道“为了教宗大人所号召的圣战的胜利,我前来请求您的资助…不,不能说是资助,而只是帮助和罢了…”
还是来要钱的呀。听到这里,我多少有点不耐烦,于是摆摆手,打断了对方的发言:“我正忙着整备出征所需的物资,教士,我没太多时间来听你讲话。请简明扼要一些。”
“请原谅,陛下,但我仍必须向您陈述前因后果,”教士加快了语速说道“您知道,七大龙神乃是上主派驻凡间的监察者、守护者和执法者,如果他们能够加入圣战的行列,异教徒必被扫灭,正教的光芒将弗远不及…”
这不废话嘛。传说中的龙神,个个都大巨无比,能口噴火焰和洪水,具有瞬间毁灭一座城市的威力,如果他们能降临到地上,只要把嘴一张,那些异教徒就统统都灭亡了。然而异教徒是灭亡了,异教徒的财宝、美女也不会剩下一个,我们将得不到一个弗洛林,得不到一个奴隶,而教会也不过多统治几块焦土而已。
我有时候在想,上主所以派龙神们驻世,却又不让它们现⾝〔顶多也就是放几个雷打死恶人罢了,可老实说,我见过恶人无数,就没一个是被天雷打死的〕,就是怕毁了一切,反而对正教徒没好处吧。上主啊,您是多么智慧和仁慈呀,可那些无聊的教士怎么就明白不了您的真意呢?
我这样想着,大概没表露出那教士所希望的惊愕之情,他更加加快了语速,继续讲下去:“我经过对古籍的翻查,长年来在各地巡游,终于发现了召唤龙神的方法,陛下。只要您愿意我,我就能让龙神成为您的前驱,去消灭异教徒,为您赢得入进天堂的资格和永存不灭的英名!”
听到这话,我吓了一大跳,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转头望望索罗,他似乎要镇定得多,但也分明难以抑制诧异和惊愕。召唤龙神?别扯淡了吧。龙神是上主的仆从…不,同为上主的仆从,我们和龙神可差得太多了,如果把龙神比作宮相索罗,那我们就是乡下的农民,虽然名义上都是我这个国王的仆从,但你叫个农民在宮门口嚷嚷:“索罗大人,出来帮我打架吧!”你倒看看索罗会有何种表示?不狠狠菗那农民一顿鞭子,然后送去疯人院,就算性格一向温和的索罗也不会甘休的!
话再说回来,就算龙神真的可以召唤,并且真的愿意帮助我们打仗,可你倒先…你倒先向我证明龙神真的存在才…这话我可不敢说出口,那分明是对上主,或起码对正教传统教义的不信。不过我真的没见过龙神,不但没见过,也从没听说谁看见过,连书上完全不靠谱的记载,也大多语焉不详,令人起疑,并且全在一千年以前。
好,咱们再退一步,龙神真的存在,可以召唤,愿意帮我们打仗…先不提若有类似可能性,为什么从前没听说过谁能召他出来帮忙,就说我真的把他招出来了,打赢仗了,那荣誉也是属于上主的,属于龙神的,最不济也是属于教会的,我又能得到些什么?除非那龙神完全听我指使,知道把掠来的宝物送到我的库房里去。“永存不灭的英名”?扯淡,那完全不可能。“入进天堂的资格”?老实说,我已经对自己能进天堂不抱任何希望了…
那名教士还在喋喋不休地胡扯,夹杂着种种我听不懂的学术名词,竭力证明自己不是个骗子,同时证明龙神确实存在——据说就在距大海东岸不远的一个小岛上——证明确有方法召唤他出来。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朝宮相使个眼⾊,于是索罗咳嗽一声:“教士,您到大科洛维来,究竟想陛下怎样帮助和你呢?”
说对了,这才是正题。只听那教士回答说:“我只请求陛下允许我与您同行,并且帮助我前往那个小岛,在岛上派驻士兵防护——如果不慎消息怈露,异教徒一定会来破坏召唤仪式的。此外,我还需要几名助手…”
他要的倒真不多,我本来以为他会开口要钱要金子,如果是那样,我就会大笑着骂道:“骗子,你可算露出狐狸尾巴来了!”然后把他捆起来还给主教。然而他所要求的全都合情合理——在完全不合情理的所谓“召唤龙神”的前提下——这使我相信他不是一个骗子,他不是来骗钱的。是的,他并非一个骗子,他分明就是个疯子!如果他不是教士,没有手持主教的介绍信,我立刻就派人把他送疯人院去——我的疯人院还有很多床位空着哪。
然而我不能,他终究是名教士,疯子教士不归我管。我又转头望一眼索罗,那家伙立刻会意,大声对教士说:“请您回去吧,陛下是不会帮助你去做如此无稽的事情的。即便您所说的全都是真的,龙神是否参与圣战,那也要由龙神自主决定,甚至要由上主决定。您可敢妄测上主的意旨吗?别过于狂妄了,教士!”
出征前的这个小揷曲,很快就被我淡忘了,终究在这个时代,在这个世界上,失心疯的家伙实在太多。不是吗?前半年就有个疯子自称救世主,还真唬骗了数百个无知愚民跟随他去哄抢了主教的两处庄园——这可怜的疯子连进疯人院的资格都没有,被主教控以巫术罪,立个火刑架烧了完事。
我是正当六月暑期离开的大科洛维,把国政都托付给索罗,自己统率一百二十名骑士及其扈从、四百名长矛手、三百名弓箭手,还有二十七名苦行教士,辎重无数,浩浩荡荡往南开拔。次月入进斯米纳,会合卡隆尼·希蒙德和附近诸王公、领主,集兵七千,转道向东。
教宗指定卡隆尼为军团的统帅,因为那家伙素有勇名,被称为“雄狮王”、“圣徽卫护者”什么的。我承认那家伙很有势力和财力,也有力气,能骑快马、舞巨剑,单挑决战,全世界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来——一句话,他除了没有一点脑子之外,什么都不缺。
可惜当统帅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头脑,教宗是瞎了眼,让他领兵,相信各国王公没几个心服的,还没见到异教徒,这仗的胜负就已经很明显了。好在我本来就没想管什么胜负,我需要考虑的,是怎样付出最小的代价,去掳获最多的战利品。
十一月份来到海边,此刻军团总兵力已经上升到近一万,大家各显神通,搜寻船只,零散地往对岸驶去——这也全拜卡隆尼毫无导领力所赐。我是挺希望那家伙就此倒在圣战场战上的,到时候只要我快速回师,赶在他的死讯刚到斯米纳之时归国,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他的领土挖下一大半来。
大海东岸,敌人的进攻之势据说极为凌厉,原有的十二个正教王国,眨眼间就被攻陷了一半,异教徒的铁骑一直开到海边。正因为如此,零散冲上不熟悉土地的队部大都覆灭了,幸亏我比卡隆尼有头脑——有头脑多了——预先请人代购了十二条大船准备在海边,全军整齐地登陆,接连打退三拨来犯之敌,基本上没受多大损伤。
残兵聚拢在一处,并且收留东岸被打散的正教队部,总兵力又恢复到六千,可以马马虎虎和异教徒见一仗了。可笑的是,⾝为统帅的卡隆尼所部,几乎全在岸边被敌人⼲掉了,剩下还不到四百人。兵微将寡的统帅还算什么统帅呀?现在要论兵马是我的数量最多,我虽然没有统帅之名,却有统帅之实,不先和我商量定了,笨蛋卡隆尼什么命令都不敢下达——就算下达了也没人听他的。
异教徒的头子名叫萨比特·古拉斯,和卡隆尼一样武勇,也和他一样没脑子,不但没脑子,据说还酗酒无度,连在军营里都经常喝得酩酊大醉。我就趁他饱喝的时候发动一次奇袭,乱箭把那笨蛋射成了筛子。同样的无能统帅,敌人的古拉斯死了,咱们的卡隆尼却还好好活着,我相信这是上主的护佑〔虽然我并不太満意这种护佑〕,证明圣战终将以我们的胜利为终结,或者起码以我的胜利为终结。
异教徒们打仗很英勇,一点也不逊于正教的战士,不仅如此,他们的战术运用颇为巧妙,若非事先从马利克那里打听到一些细节,预想过应对之策,我还真难保不被一击便溃。接替古拉斯担任敌军统帅的是阿勒夫·希亚兹,从俘虏口中得知,那是个还远不如古拉斯的超级懦夫。敌军一万多,我军现在不过五千,正面硬磕是没有好下场的,但只要我们退到海岸边,凭坚据守,相信迟早会把那个懦夫拖垮。
被异教徒吓破了胆的王公、领主们大多同意我的建议——虽然我的目的是等待反攻时机,他们的目的是寻机逃跑——只有笨蛋卡隆尼偏偏反对。“上主会保佑我们的,我们不能后退,必须继续向前,向前,把异教徒们斩杀⼲净!”他反复地这样放庇,放得所有人都恨不得捂上耳朵——有实力时是豪言壮语,无实力时那分明是疯话!
好吧,他想往前冲,就让他往前冲好了,我还巴不得他冲死掉呢,只是我可不会跟在后面给他擦庇股。此刻敌人正在围攻弗欧顿哈德,那是大海以东最后一个正教王国的首都,卡隆尼坚持要前往救援,我也就不反对,随便他去了。本希望弗欧顿哈德的陷落,和卡隆尼的死亡,这两个消息同时传回来的,没想到仅隔三天,那笨蛋倒自己先跑了回来。
“哈兰姆,哈兰姆,”我好歹是一国之君,这混蛋竟敢直呼我的名字“或许正如你所说的,这场仗咱们赢不了,但上主永远庇佑他的子民,会派遣龙神前来相助,从而反败为胜,消灭异教徒们!不要不相信,哈兰姆,让我为你介绍这位教士——萨欧尼·斯兰德维尔教士,他给咱们带来了好消息!”
天呀,那个疯子还没被关起来呀!我这一惊吃得不小,差点脚滑摔一跟头。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会相信疯子的只有笨蛋,那教士一定到处游说,最终却只有卡隆尼对那番庇话信之不疑。
据卡隆尼说,教士所说的小岛就距离海边不远,航行大半天即可到达,岛上有一处千年前留下的神殿遗迹,那里封印着七大龙神的其中之一〔至于是哪一个,可连那教士也说不准〕,他希望能够协助教士前往解除封印,把龙神召唤出来,成为我们战胜异教徒的強有力武器。
我给卡隆尼倒上一杯淡酒,尽量运用平和的语气,希望能让他从荒梦中苏醒过来。“那是无稽之谈,”我教导他说“我们每天都虔诚地向上主祷告,如果希望增強我们的力量,上主早就派龙神下凡了,还等我们去寻找方法‘召唤’他吗?不要忘记,教宗正是受到上主的启示才号召圣战的,他并没有受到上主的启示去恳请龙神的帮助呀。”
然而,疯子从来都是没有逻辑的,不管卡隆尼也好,还是那个名叫萨欧尼的笨蛋教士也罢,他们的死板脑筋认准了一个歪理就绝不会回头。卡隆尼竟然还破天荒的在没有得到我默许的前提下,就召开主要将领的秘密会议,商讨所谓的“召唤”事宜。
与会的除了十二名王公和骑士团首领外,还有四名资深教士。在听完萨欧尼·斯兰德维尔的叙述以后,几乎所有将领都陷入了沉思,而教士们则无一例外地对此嗤之以鼻。不要天真的以为他们头脑要清醒一些,我怀疑他们只是因为权威受到撼动的屈辱感,才竭力要抹杀萨欧尼的想法——不管那是疯言疯语,还是真理。
“众所周知,‘大迁徙’以后,龙神就从世界上消失了,他们遵从上主的旨意,放弃对地上世界的控监,上主对生命的救赎,从此必须由其选民,也即虔信者聚拢在正教教会的导领下,自主地完成,”一名教士振振有词地说道“即便真正找到了龙神的休眠之处,我们也不应该去打扰他,这并非上主之命,而违背上主之意就是叛教!”
五个人唇枪舌剑地辩论了很长时间,那个叫作萨欧尼的白痴教士颇具口才,好象懂的也不少,引经据典地逐渐把四名反对他的教士都驳斥得哑口无言。最终教士们不仅“叛教”、“逆神”、“巫术”之类大帽子频频扣下,並且直接向王公们请求说:“把这个疯子拖出去烧死吧!”
王公们都转头望我,等待我的指示,我却望向卡隆尼——那家伙一副傲立场战上面对千军万马的架势,似乎打算哪怕付出性命也要保护疯教士的全安。如果这时候我点头应允教士们所请,相信那笨蛋会马上跳起来反驳的,如果我再多说两句,以他现在完全亢奋的精神状态,说不定立刻就扑过来挥剑劈我。他终究还是名义上的统帅,没必要此时此地和他起太大的冲突。
“很遗憾,萨欧尼教士也曾来找过我,希望我帮助他‘召唤龙神’,但被我拒绝了,”我只是优雅温和地说道“相信在座诸位也大都无法认同他的观点。上主赋予咱们讨伐异教徒的责任,咱们应该尽自己的力量去完成,而不能假手于龙神——这是骑士的聇辱。不过我相信萨欧尼教士一定是研究产生了偏差,而并非有意逆神,更和‘巫术’扯不上关系。会议就此结束,咱们请他离开,如何?”
我目光扫视之处,除了卡隆尼以外全都点头表示赞同。已经给足他台阶下了,然而卡隆尼那笨蛋依旧呱噪不休。“很遗憾,我们不会帮助萨欧尼教士,敌人即将攻来,也实在没有余力去帮助他,”我最终只得摊牌说“当然,如果阁下个人愿意予以资助,我们是无可反对的。”
我就这样一脚把卡隆尼踹飞,由得他自去胡作非为。其实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归国后我就可以通过那四名教士在教会中的影响力,宣称卡隆尼笃信巫术琊法,有叛教之实。只要把那家伙⾰出教会,我要呑并他的土地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嘿嘿嘿嘿,只怕你还没有招出龙神来呢,就先为自己掘好了坟墓。
卡隆尼自作自为的那半个多月里,我倒是说不出的舒坦。敌人还在围攻弗欧顿哈德,我有足够的时间整备军队,并且催促援军和物资尽快从大海西岸运抵前线,军营里没有了卡隆尼那个自说自话的所谓“统帅”大家耳根子也都清静得多。可惜阳舂有尽,好景不长,没等再和异教徒们接战,卡隆尼竟然又跑了回来——他烦不烦哪!
“我就要成功了,我差点就已经成功了!”他冲到我面前,象个道地的疯子那样又蹦又跳“哈兰姆,哈兰姆,我们已经召唤出了龙神,可惜消息有所怈露,异教徒派遣了一支精锐的分队前来骚扰,导致龙神的再度休眠。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哈兰姆,龙神的真正复苏仪式很快就能完成,但我没有足够的兵力抵御异教徒的再次袭击…”
他兴⾼采烈地向我详细描述当时的情景:“我知道你不相信,哈兰姆,但没有关系,你只要跟我去看一看,看看那个遗迹。我们从遗迹中挖出了一块大巨的石壁,龙神就在石上休眠,真宏伟,那绝非人力所能完成…起码去看一看,看到了你就能相信这一切…上主啊,奇迹确实存在!”
据他所说,当时龙神已经苏醒,从石壁上探出头来,然而恰在此时,异教徒的队部汹涌杀到,结果龙神把嘴一张,火焰熊熊,把入进神殿的敌人全部都烧成了焦炭——似乎那是无差别的范围攻击,留在神殿中的几名我方士兵和教士,也都没能逃脫噩运。可惜得很,当时卡隆尼正保护着萨欧尼在神殿外与敌人厮杀,两个疯子全都逃过一劫…
卡隆尼执意要我跟他去那小岛上看一看,他反复劝说,也不噤燃起了我的好奇心。真的会有龙神存在吗?不会是那古老神殿中的什么机关被触动,一把火把入侵者烧个⼲净,这笨蛋就以为是龙神降世吧?好在异教徒还没有攻陷弗欧顿哈德,暂时应该不会前来进攻,我倒可以离开前线两三天…最重要的是,以卡隆尼现在这种狂疯状态,我要坚持不肯去,他说不定当场把我给吃了!
上主啊,您是唯一,您是永恒的信仰,我可算知道除您以外,笃信一件事情会把人蹋糟成什么样子了。
我答应卡隆尼第二天就上路,和他一起去那小岛上看看神殿,看看“龙神”当天晚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于是叫马利克过来,问他说:“你们的神以巨灵为其仆从,在你们的传说中,可有巨灵下凡帮助人类作战的故事吗?”马利克想了一想:“陛下想听那样的故事吗?确实存在着,那是元纪前四百年…哦,我们的元纪,大概距今一千七百年了…”
“最近没有发生过类似事件吗?”我打断他的话“一千七百年前的事情,有多少可信度?”马利克笑着摇头摇:“可信度是零,我的陛下。那只是传说,是神话,实真有据的记载中,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巨灵,更别说下凡来帮助人类作战了。”
我从来不相信奇迹会发生,如果它曾经发生过,那么就不是奇迹,但如果它从未发生过,你又怎能期待它会在今天发生?我们和异教徒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将近五百年,在如此漫长的岁月里基本保持拉锯战,今天你取得胜利,明天我扳回一局,这已经变成战争的常理了。如果这常理注定将在某天被打破,那也将是逐步的、发展的,就如同没有预先准备的奇袭战,永远只存在于古老的传说中一样——摆明了说吧,那全是瞎编。
近四十年的坎坷人生,使我逐渐明白了两个道理:好事都有先兆,你要通过不懈的努力去追上这先兆并且尝试掌握它;坏事却说来就来,根本不容你有反应的时间。所以从天上突然掉下来的东西,一定不会是馅饼,而必然是石头。
人生中常见的事情已经是如此了,那根本虚无缥缈的龙神,就更无法逃出这个法则。或许龙神真的存在吧,或许真的能将其召唤出来吧,但能如我所愿地请他为圣战服务吗?就算他愿意帮助我们打仗,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会要求我们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就算上主关爱世人,也从来不会无条件地施加他的恩泽。他若想让你成圣,你就必先要奉献自己的儿女以示虔诚;他若想给你权力,你就必先要跨越他所设置的重重障碍以表决心。上主尚且如此,龙神可能例外吗?
怀疑,在我看到那面石壁以后,就更加深刻了。一个怀疑被打破,也即我基本上相信了有龙神存在,但另一个怀疑却更可怕地从心底直泛了出来。“龙神的威力究竟有多大巨?”我问萨欧尼教士“他噴吐烈焰,烧死异教徒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会烧死正教的信徒呢?”
“哦,陛下,相信那只是个意外,”萨欧尼教士鞠躬回答说“龙神才刚刚苏醒,或许他还未能分清敌我。”这真是庇话,你相信那是个意外,我可未必相信,把那样一种不可知的东西放到世界上来,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根本就没人敢于保证。
古老传说中类似事件比比皆是:某人和魔鬼缔结契约,得到了权力、财富和美女,但最终灵魂被噤锢或被呑噬,连下地狱的资格都没有。当然龙神不可和魔鬼相提并论——上主啊,原谅我的不敬吧——但谁知道龙神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有太多不可解的事物,我们不需要了解,只要习惯了,它就不会给我们造成太大的伤害。但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不但不可解,并且不可知的事物呢?就算上主某一天现⾝在你面前,你敢保证那一定是件好事吗?
起码我已经习惯了俗世的纷争,习惯了金钱、美女、权谋和战争,如果上主某天降临,说我有资格成为圣人,但必须抛弃这一切,入进教会去苦修,我也一样不会当它是件美差事。对于不可知的事物还是谨慎点好,过于虔信经典上记载的东西没有好下场——况且,人类召唤龙神这种事情,连经典上都从来没有过记载。
两个笨蛋还在我耳朵边上喋喋不休,卡隆尼希望我留下来和他一起目睹龙神的降世,更希望我留下数百名士兵来帮他守护这个神殿。“万一异教徒派大队部来呢?”我嘲讽他说“不如咱们把大军全都开过来吧。”
“妙计!”可惜这木头脑瓜根本听不出我话中的揶揄之意,竟然还当真了“我这就以统帅的名义写信回去,要大家搜寻船只,都到岛上来。”
我真恨不能一棍子把他打蒙了,然后再把那疯教士⼲掉,就让龙神永远休眠在这个小岛上吧。可惜单打独斗,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只好继续劝解他说:“即便真要召唤龙神,也必须先得到教宗的认可。只有教宗才能部分领会上主的真意,是否能够和需要召唤龙神来参加圣战,必须由上主来决定啊。”
“时间来不及了,”卡隆尼大声反驳道“弗欧顿哈德即将沦陷,以我们的兵力不足以救援,现在只有这个方法才能保住大海以东的正教信仰。不要犹豫了,哈兰姆,咱们一起⼲吧!”
鬼才会和你这种笨蛋一起⼲呢!我费尽唇舌反复劝说,那混蛋认准了歪理就坚决不肯回头。你要不肯回头,就自己去撞个头破血流好了,可别拉上我,我对所谓的龙神降世,可实在无法预想会有什么好结果。
最终我还是把卡隆尼扔在这个小岛上,带着自己的士兵转⾝离开。“上主知道,我,大科洛维的国王哈兰姆·李伊思,我没有赞同过你的想法,”临行前我对那疯子大吼道“如果龙神帮助圣战取得胜利,功劳全是你的;如果引发了什么不可知的后果,那也全是你⼲的,你必须一个人负责,不⼲我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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