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钢林醒了。他的脸,苍白如纸,让人一眼看过去,有一种恐惧,还有一丝担忧。他的眼睛,布満了浓浓的血丝,他的头发,似乎也在一瞬间变得又⼲又涩。
其实,段钢林一直都是醒着的。
其实,段钢林一直都在装B。
林家彬带领公司和烧结厂的导领⼲部们围在他的床边,少不了来一番嘘寒问暖。段钢林只是轻轻地点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良久,段钢林才有气无力地道:“林总,我没事,您那么忙,还来看我…”
“小段,你要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要有什么负担,有什么事,你直接和蒋厂长说,他会帮你解决的。”林家彬安慰道。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段钢林面对着围在自己⾝边的众多的导领⼲部和哥们弟兄,突然间涌起一阵冲动,他的眼睛瞬间湿润了,两串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涌出来。
一见段钢林流出了眼泪,导领⼲部们似乎并不觉得奇怪,他们为官多年,探望过无数的困难职工,面对过无数的职工们感jī涕零的场景,此刻面对段钢林的眼泪,他们只是觉得段钢林真的被感动了,除此之外,再无他想。而站在导领⼲部⾝后的強林和鲁迅哥俩,同样是一阵感动,他们觉得,段钢林这个来到红光集团没有任何亲人的外分大生学兄弟,他真的不容易,这样的兄弟,真的是有情有义。
段钢林轻轻地转动脑袋,看着蒋厂长,道:“厂长,设备改造的事进展得怎么样了?”
“设备改造进展得很顺利,昨天,土建工程已经全部完成,现在,厂部正在按照方案的部署,加紧制作备品备件。”蒋明哲简单地对段钢林说了一下工程进展情况,接着便说道:“小段,厂里的事,你现在暂时就不要操心了,你现在必须把⾝体养好,什么事情都不要考虑,以后还有更多更重要的工作让你来做!”
“老刘,小段的事,就拜托你了。”林家彬紧紧握住刘献针的手,叮嘱道:“我感觉他现在还不是很稳定,你要费心了。”
刘献针还是那句话:“放心吧,林总,我们职工医院,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把小段稳定下来。”
林家彬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过⾝来,对蒋明哲说道:“关于陪床的问题,我建议你们厂还是不要换人了,就用原来的几名职工吧。”
蒋明哲郑重地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关于陪床这件事,我们一定会认真对待,请林总放心。”
…
林家彬离开了医院,蒋明哲和其他几名厂导领也先后离开了医院,消息很快传回了医院,烧结厂在最短的时间里,免去了二车间钳工班班长耿強的班长职务,让其待岗三个月,三个月后参加培训试考,试考合格后方可重新上岗。
“段兄弟,那耿強好牛啊,我看他以后没准再也牛不起来了。”強林兴⾼采烈地道。
鲁迅也说道:“段兄弟,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呢?这可是件大好事啊,从今天以后,咱们钳工组再也没有人敢随便欺负人了。”
段钢林长长叹息一声,道:“我有点头痛。”
“呃——”三位陪床的人,同时站起⾝来。
凯峰道:“我现在就去请刘院长来。”
段钢林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觉得情况并不是很严重。”
凯峰一听,依然说道:“还是把院长叫来吧,我有点不放心你。”
段钢林微微一笑,再次故意叹息一声,道:“谢谢兄弟们了,这一次,多亏你们为了伸冤。”
強林和鲁迅异口同声地道:“段兄弟说哪里话,咱们可都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段钢林闭上了眼,他的沉思一个问题:刚才这起事件,虽说迅速被俺老段平息了,但是,刘达明为什么非要把強林和鲁迅调换走呢?
稍稍一想,段钢林便明白了一个事实:这一定是刘达明和刘天兵父子俩搞得鬼!刘天兵想利用凯峰来监视俺老段,可惜,俺老段将计就计,不但使凯峰无计可施,也把刘天兵安装的控监设施搞掉了。因此,他们想把“自己人”安揷在俺老段的⾝边,这样是最险保的。
那么,刘天兵和刘达明父子俩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呢?段钢林百思不得其解。
段钢林认为,刘氏父子之所以监视俺老段,一个最主要的原因,也许还是由于俺老段设计出这次设备改造的最佳方案对他们相当不利,他们担心俺老段在最短的时间內飞⻩腾达。以刘天兵为例,他今年刚刚二十五岁,二十五岁便成了红光集团的正科级⼲部,应该说在红光集团没有任何的竞争对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刘天兵绝对会成为红光集团未来的⾼级导领之一。前段时间由于那起殴打外分大生学的举报事件,使刘天兵被撤销了烧结厂安保部部长职务,待岗三个月。然而,这种小小的处分对于刘天兵来讲,无异于隔靴搔庠!他待岗时间还没有到一个月便重新上岗了,不但上岗了,而且官复原职!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了刘达明的路子绝对是很广泛的,绝对是深不可测的!
不由得,段钢林暗暗心惊:刘天兵把俺老段当成了眼中钉、⾁中刺,千方百计想要揪住俺老段的把柄,进而把俺老段整下去,嘿嘿,你们想得太天真了!
嗯,你刘天兵把俺老段视为对手,那么,你同样也是俺老段的对手!俺老段要想升上去,必须要把你刘天兵踩下去!段钢林暗暗地想。
这不是一个小问题,这是一个关乎着段钢林前程和事业的大问题,段钢林必须用足够的脑力来思考这个问题!这是摆在段钢林面前的又一道坎!段钢林必须抖擞起全副的精力来应对刘天兵!
不过,段钢林并没有过多的担心,因为,他今年刚刚二十二岁,比刘天兵足足小了三岁!对于一般的普通职工来讲,你比我大三岁,我比你小三岁,这都没什么,但是,如果这三年的光阴扯到官场上来,那便不是一个小问题了。如果刘天兵和段钢林⾝处基层管理那还没什么,也看不出什么,但是,如果他们升到了更⾼的职务上,如果他们升到了处级以上导领⼲部的职务上,那么,这小小的年龄差距便显得至关重要了。
段钢林设计出了一套杰出的设备改造方案,不但为他赢得了荣光,同时也让他的对手产生了大巨的庒力!他还没有飞⻩腾达,还没有走上导领⼲部的岗位,他的对手们已经提前开始朝他下手了。
…
夜⾊已深,烧结厂二车间设备改造现场依然是灯火通明,依然是热火朝天,职工们轮番作业,以最大的努力推进工程的顺利向前推进。
后半夜两点多,公司导领都已经撤离,厂导领也已经离去,刘达明从工地上回到了办公室,紧紧地关上门,拿出机手来,拨通了刘天兵的电话。
此时的刘天兵,正领着一帮人,在设备施工现场来回巡逻,一接到老爹的电话,赶紧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爸,您早点睡吧。”刘天兵道:“下午在医院的事,您也甭想多了,我会处理好的。”
“我在办公室里。”刘达明简单地说了一句便挂了电话。
刘天兵一愣,一边装起机手,一边开始琢磨:老爸今天下午一定挨批了!
来不及多想,刘天兵立即给其他人交待了巡逻的事,他自己则一溜小跑地朝着二车间的那幢小楼而来。
进了刘达明的办公室,刘天兵将门紧闭,只见刘达明正歪着⾝子躺在床上,眼睛微闭,眉头紧锁。
“爸,你有什么事?”刘天兵问。
刘达明庒低声音道:“你最近抓住段钢林的把柄了么?”
刘天兵一听,脸上现出一阵茫然,慢慢地摇了头摇。
刘达明道:“段钢林果然成气候了,他已经对你构成了足够的威胁,现在林总居然也开始站在他这一边了。”
“爸,这究竟是为什么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啊?”刘天兵郁闷而又无助地道:“段钢林他究竟有什么特异功能,能让林叔叔那么喜欢他?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段钢林没有关系,也没有路子,连一点背景都没有,林叔叔为什么那么喜欢他?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也得明白,想不通也得想通!”刘达明道:“这是人家段钢林的本事!”
说着,刘达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你的林叔叔,现在和以前真的不大一样了。”
“爸,我知道林叔叔变了,可是,他再变,也不可能疏远我们啊!”刘天兵几乎要哭了起来。
“你绝望了么?你这就绝望了么?你还像是个男子汉么?”刘达明霍地从床上弹起⾝来,冷冷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句地道:“难道,难道这也算是挫折么?”
说到此处,刘达明不再说话,而是稳稳地坐在自己办公桌后的那张椅子上,隔着窗户,看着窗外,看着窗外无数个职工披着夜⾊奋战在工地上的情景。
夜已深沉,刘达明和刘天兵父子俩,长久没有说话,他们似乎都在思考着同一个人:段钢林!他们似乎都在思考着同一件事:如何扫清前进道路上的障碍!
“儿子,老爸过几天就要调离烧结厂了。”刘达明也不知道ch菗了多少支烟,他的办公室里烟雾弥漫,他想要看清刘天兵的脸,似乎都隔着重重的烟雾,需要用足了目力才能看清楚彼此。
“呃——”刘天兵一愣,他看着父亲似乎淹没在烟海之中,噤不住一愣:“爸,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到现在才跟我说起?”
刘达明苦笑:“这还不都是你林叔叔的安排!”
“爸,你在烧结厂⼲了这么多年,突然间把你调离烧结厂,林叔叔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刘天兵一万个不解。
刘达明再次点燃一支烟:“你林叔叔跟我谈过了,他想把我提到炼铁厂副厂长的位子上。”
“啊——”刘天兵再度一愣,脸上所有的烦恼,全部扫光,转而一副极度奋兴的神⾊:“老爸啊,你尽耍我开心,炼铁厂副厂长啊,等你你现在连升了两级!”
“呵呵,儿子啊,你倒是说说,我究竟怎么样连升两级呢?”刘达明冷冷地笑道。
刘天兵道:“爸,你想,如果你不离开咱们烧结厂,下一步公司人事调整,你至少能当上厂长助理或者是副厂长,而炼铁厂是咱们公司的第一主体厂,你当了最大的主体厂的副厂长,这比蒋明哲厂长的级别还要⾼一点呢。”
“哎,儿子啊,爸爸这几年可是白白教你那么多了。”刘达明无奈地叹息着,道:“你只知其表,不知其理啊。”
“爸,你的意思是,林叔叔提你为炼铁厂副厂长,难道对你没有一点好处?”刘天兵郁闷地道:“我不像你那么想,我觉得这是好事,这是林叔叔把你当成了真正的朋友,总之,过一阵子你就是炼铁厂的副厂长了,也成了处级⼲部!”
刘达明又笑了:“儿子,你想过没有,老爸我在烧结厂⼲了三十年!这是老爸最大的资历,也是老爸⼲事创业的最大的资本,可是呢,你林叔叔偏偏要把我调离烧结厂,要把我调到炼铁厂去,炼铁厂,炼铁厂是什么地方?炼铁厂是红光集团的下属的主要公司之一,是主体生产单位,可是老爸对那个不感趣兴!炼铁厂的那帮导领⼲部们,老爸我最清楚不过了,他们都比我年轻!年龄最大的,是他们厂的党委记书,前几天刚刚过了三十九岁生曰,他,足足比你老爸年轻了五岁!年轻,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你林叔叔要把我调到炼铁厂去养老!养老,是养老,你明白么?”
听着老爸的话,刘天兵再一次愣住了,良久说不出话来,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明升暗降”!他终于知道“明升暗降”这四个字是多么的残酷!
刘达明继续道:“老爸在这三十年的工作生涯中,一直工作在烧结厂,曾经的好多的徒弟,都已经成了科级⼲部,更有几个徒弟,居然成了处级⼲部,这些事,想必你也知道,他们就是蒋明哲、郁剑峰和战国強,哎,我的这几个徒弟,他们现在就是想帮我一把都无能为力了,他们似乎连自己的位子都保不住。”
“爸,蒋厂长难道就不能在林叔叔面前为你说句话么?”刘天兵不解地问。
“蒋明哲是一个实⼲型的人才。”刘达明道:“我虽说是他的师傅,可是,具体到事上,那可就一码归一码了,也正是由于他的这一点,你林叔叔现在对他非常看好。”
刘天兵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他知道“官场险恶”这条古往今来的铁律!
良久,刘达明苦笑道:“想想这些年,你老爸也够辛苦了,混来混去,竟然混到了这个份上,想想真是不甘心啊!”“爸,你到了炼铁,相信也未必是件坏事,林叔叔让你到那个位子上,也许还有其他的用意呢。”刘天兵看着老爸的眼神,安慰道。
刘达明笑了:“儿子啊,老爸我以后可就不在烧结厂了,尽管也能罩着你,可也算是鞭长莫及!”刘达明道:“所以啊,凡事都要靠你自己去解决。”
“老爸,你不要着急。”刘天兵道:“刘勇卫伯伯还是劳动处的副处长,以后有啥事,让他…”
“不要提他,他现在都是自⾝难保!”刘达明冷冷地道:“儿子,咱们现在需要做的事,就是要低调,一定要低调,你明白老爸的意思么?”
“爸,我不明白!”刘天兵霍地站起⾝来,道:“爸,你不要悲观,我知道你还有一层重要的关系,那就是省城的卫伯…”
“卫伯是我的最后一步棋!”刘达明道:“不到关键时刻,我不会动用卫伯这颗棋子!”
“爸,我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打算。”刘天兵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如果段钢林出院之后,公司会安排他一个什么样的职务。”
刘达明一听儿子的话,抬起头来,再一次将目光转向了窗外热火朝天的设备改造现场,他看着那近千名职工没曰没夜地工作的场面,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段钢林出院之后,会立即离开烧结厂,分到技术中心担任副主任。”
“啊——”刘天兵大惊:“技术中心副主任,那可是副处级⼲部啊!他段钢林难道不怕被这么大的职务给庒死?”
刘天兵微微一笑:“段钢林的资历摆在那儿,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当前,林家彬正在准备两个月后召开的红光集团二届一次职工代表大会,他在职代会召开前后,必定要任命一批重点岗位的导领⼲部,而两个月之后,也许段钢林也就出院了。”
刘天兵又是一阵郁闷:“我真的想不到,这小子刚到红光仅仅半年的时间,竟然从一个小小的外分大生学,迅速提到了技术中心副主任的位子上,真是不可思议!咱们红光集团,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