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元旦已过。
作为国有企业,红光集团每逢过年过节,都会给职工发福利品。尤其是一些主要生产单位,给职工发的东西就更多。
段钢林所在的烧结厂,除了给每一位职工发一千元现金之外,还发了二十斤带鱼、两袋虾仁、两桶鲁花花生油、二十斤排骨。职工们将钱揣入口袋里,提着鱼、虾、油、⾁等物品欢欢喜喜回家去也。
也许,这正是国有企业过年过节特有的现象罢?
由于段钢林生病住院,厂里便派人把东西直接送到了医院里。鉴于段钢林为厂里的设备改造付出了大巨的心血,蒋明哲厂长领着慰问组专门到医院里看望慰问,将五千元的慰问金送到了段钢林的手里。
段钢林自然把钱装入了自己的腰包里,而厂里发的那些鱼、虾、油、排骨等东西,则分成两份,让強林和鲁迅送回了家里,两位穷哥们自然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同时,段钢林又给了凯峰一千块钱,到医院门口的小超市拎回两瓶好酒,又到不远处的饭店买了四大盘饺子,还有七八个小菜,外加一条好烟。
元旦这天晚上,贵宾病房里格外的热闹。段钢林和強林、凯峰、鲁迅三位兄弟围坐在一起。
鲁迅和強林受了段钢林那么多的好处,这两位老哥在这元旦佳节之时,自然也阔绰了一把,专门从自家里拿来了炖排骨、炸丸子等吃的,又用两个大可乐瓶装了两瓶米酒。
段钢林坐在上首的位置,首先声明:“三位啊,兄弟可是好几个月没有喝酒了,今天过节,咱们这可是偷喝,千万千万别让刘院长他老人家发现了。”
強林道:“段兄弟,我们看你最近精神真的不错,气⾊好多了,我们觉得稍稍喝一点,貌似不会有什么事。咱们这儿有两瓶白酒,今天听我安排,你最多喝二两!不过,这么多的鱼啊⾁啊饺子啊,你可随便吃,不够了让凯峰去叫外卖!”
凯峰哈哈大笑着拍拍胸脯:“段哥,你可得憋足了劲儿吃,如果吃不饱的话,我请你!”
于是,弟兄四个,开始了大吃大喝。
然而,酒没过三巡,菜没过五味,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谁啊?”凯峰喊道。
“是我,开门!”门外,刘院长的声音响了起来。
“啊——是刘院长!”段钢林弟兄几个一下子懵了。
“刘,刘院长,段,段兄弟他睡着了。”強林语无伦次地道。
“快开门吧,我闻到酒味了。”刘献针老院长在门外笑道。
段钢林来不及多想,立即返⾝回到了他的房间,装作熟睡的样子。
強林起⾝拉开了房门,把刘献针让了进来。
刘献针看着茶几上碟是碟盘是盘,饺子、排骨、酒碗胡乱摆着,笑了:“段钢林,你还想瞒我,快出来吧。”
鲁迅笑道:“刘老,段兄弟是真的睡了,这不今天是元旦嘛,我们哥几个陪床也够累的,所以呢,我们喝两口,要不,您老也坐下喝…”
“哈哈,别骗我了,你们三个人喝,怎么摆了四个酒杯呢?”刘献针迅速识破了他们的阴谋:“段钢林,出来!”
段钢林无奈之下,只得从病床上爬起来,来到了外间。
“小段啊,你想喝酒,我也不拦着你,可你也太不够意思啦,喝酒也不叫上我。”刘献针那満脸的皱纹似乎舒展了许多。
“啊——”段钢林先是一愣,接着便大叫起来:“原来,刘老今天是想和我一起喝酒啊!”刘献针道:“经过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治疗,你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今天是元旦,我特许你喝二两酒。”
“谢谢院长,谢谢院长,院长您老太了解我了。”段钢林赶紧给刘献针搬了一把椅子。
刘献针坐下来,将两瓶白酒统统启开,给面前的五个酒杯分别倒酒,強林倒了六两,鲁迅倒了六两,凯峰倒了三两,剩下半瓶,他平均倒在了自己和段钢林的杯子里,道:“来,我祝你们元旦快乐。”
众人同时举杯,开始大吃大喝。不过,对于段钢林来,他算不得大吃大喝,只能算猛吃少喝,这使他一万个不乐意。
不过,段钢林也很清醒:既然装B,那就一定要装得像一些!同时,装B也在付出代价,那就是不能过多的喝酒啊!哎,再郁闷也得顶住,再坚持一两个月,俺老段一定开怀畅饮!
刘献针放下酒杯,看着段钢林,道:“小段啊,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现在还没有脫离危险期,你现在必须安心地在医院养着。”
強林和鲁迅、凯峰三个哥们一听刘院长的话,暗自有些得意——现在厂里正在进行设备改造,如果段钢林现在出院的话,那么,他们三个也结束了陪床的历程,就要回到继续上班,就要开始没曰没夜地⼲活了,那可是一种痛苦的磨折,哪有现在在医院里的小曰子这么慡呢?工资照拿,奖金照发,各种福利一分钱也不少,更重要的是,医院的环境很好,没有粉尘,没有毒气,每天陪着段钢林到医院的后园里晒晒太阳聊聊天,好吃的好喝的不离嘴儿,而且,段兄弟这样的“病号”相当好伺候,他自己的自理能力很強,不用端屎端niào,也不用洗衣做饭,只要陪着他聊天就好。
所以,听着刘院长的话,強林他们三个自然是奋兴不已。
段钢林道:“院长,照你所说,我还需要多久才能出院呢?”
刘献针笑道:“你的大脑的各项功能,到现在还有很多的问题,必须一步一步才能解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还需要三个月的时间!”
“啊…”段钢林吃了一惊,道:“三个月,这也太长了罢?”
“这个可没办法了,谁让你狂疯的使用脑力呢?”刘献针院长不无惋惜地道:“不过,你狂疯的使用脑力,还是用到了刀刃上,你为集团公司作出了这么大的贡献,即使是费一点脑力,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好好⼲吧,小伙子,你的朋友们都在看着你,你的导领们也都在看着你,还有咱们红光集团无数的职工们,也都在看着你!”
说这话时,刘献针院长的语调里一阵意味深长,这种意味深长,也许只有段钢林才能领悟得到罢?而強林和鲁迅、凯峰,他们这三位陪床者,只认为段钢林是个人才,只认为刘献针这位老人家对段钢林充満了厚望。殊不知,刘献针老院长的话语里,居然有那么多的深意蕴含其中。
酒毕,已是深夜,刘献针离去。
段钢林虽说很想继续再喝下去,強林和鲁迅也想让段钢林继续喝一点,但段钢林却没有继续,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无论肚子里的酒虫多么jī烈,他必须得咬牙挺过去。
“你们继续喝吧,不要管我,今天元旦,你们好好喝,明天后天都是放假,医院里也不会有人前来。”段钢林道。
強林和鲁迅一听,立即拿出了从自家带来的米酒,和凯峰一起,继续开怀畅饮。
大概到了后半夜两点半的时候,強林喝倒了,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而凯峰就更不用说了,早已上了呼噜山。只有鲁迅是清醒的,他最多喝了半斤酒。
段钢林走出房间,只见鲁迅刚刚把茶几上的残渣剩菜清理完毕,道:“鲁大哥,走,咱们出去。”
“呃——”鲁迅一怔,道:“这么晚了,咱们到哪里去?你可是在住院啊!”段钢林不无伤感地道:“我放心不下青儿,我想到红光小区看看。”
“好,我现在就开车,和你一起去。”鲁迅赶紧穿好服衣,关上病房里所有的灯,再隔窗看看楼前楼后,只见除了几名保安之外,医院四周都陷入了一片死死的寂静里。
段钢林坐上鲁迅的车,迅速朝着红光小区而去。此时的段钢林,心里无限紧张,他期待着能够看到青儿!在这样一个元旦之夜,他谁都不想看到,就想看看青儿,青儿对他来讲,真的很重要。
然而,当段钢林打开厚重的防盗门,只见房间里所有的物品虽说摆放得整整齐齐,但上面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显然,青儿离开之前便把室內卫生打扫得⼲⼲净净,把所有的物品摆放得井然有序,只是,青儿离开得时间太长了。
段钢林没有看到青儿,便径直走向了厨房里,眼睛突然一亮,只见那⼲净清慡的碗柜上,一张纸条格外醒目。
不由得,段钢林暗暗地強林和鲁迅感到不満,这哥俩数次来家里寻找青儿,居然连青儿留下的纸条都没有发现。
段钢林迫不及待地取过纸条,青儿那清秀的字迹印入了他的眼帘——
林哥,不要找我,也不要给我打电话,我想了好久,我痛苦了好久,今天,我终于作出了这个决定。林哥,我和你,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你那么优秀,你那么有才华,而我,只是一个从山村里来的农合工,我们,如果生活在一起,真的不合适!林哥,我爱你,真的爱你,可是,我却无法让自己的心里保持片刻的安宁,我很想学习,我很想在知识、学问上和你拉近距离,我很想把自己变成一个有学问的人,可是,我却无法做到,我很痛苦,我很茫然,林哥,亲爱的林哥,请你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请原谅我的选择!爱你的青儿…
一遍又一遍反复读着青儿留下的字条,段钢林的手情不自噤的颤抖起来,手指一松,那张字条飘飘浮浮地落到了地上,他的视线,有些模糊起来…
青儿啊,也许你的选择是对的,也许你选择离开俺老段并不是字条上摆出的那么多的理由,也许你一定发现了俺老段在生活中的一些不检点,也许,俺老段真的配不上你,你说俺老段有知识有学问,可见你并没有真正的认清俺老段的真正的本质。如果你依然和俺老段在一起,也许你会后悔,也许你会痛苦,也许你会茫然,可是,青儿,你知道俺老段对你的感情么?没有了你,俺老段会痛苦,会绝望,俺老段这辈子,不能没有你!
段钢林擦⼲眼泪,俯下腰去,捡起了那张字条,正要揣入內衣口袋里,只见那几行清秀的字迹下面,还有一行细细地密密的小字:林哥,你给我的那十万块钱,我没有动,放在你电脑下面的盒子里…
哎,青儿真的走了!段钢林依靠在厨房的门框上,望着天花板一阵长久的发呆,虽然他能看懂青儿字里行间的意思,可是,他却无法弄明白青儿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了自己,青儿竟然辞职了,竟然离开了红光集团,这是多么大的牺牲!
“段兄弟,你不要难过了。”站在一边久不言语的鲁迅终于开口说话了:“段兄弟,我看你也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不过,我还是要对你说,你现在还很年轻,你的前程很远大,男人嘛,还是先以事业为重,有了事业的男人,何患无妻…”
“大哥,你不要说了。”段钢林紧紧地闭着眼睛,挥手打断了鲁迅的话:“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真的不能没有青儿,青儿对我很重要。”
“段兄弟,你以前也对我说起过她,我觉得,她是一个不错的姑娘。”鲁迅道:“以我四十年的人生经验来看,你如果娶她做老婆的话,一定是郎才女貌,相当的般配。不过,我实在不明白,那姑娘为啥要离开你呢?真是让人郁闷,有时候,女人是相当的愚蠢的,大多数女人想问题办事情,都是从感性的角度出发,而没有从实际出发,也许,‘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话真的是真理,咱国中的老祖宗对于女人的评价,从来都没错!”
“大哥,明天你再帮我跑一趟,到一招打听一下,问问青儿的老家究竟在哪里,我要去找她。”段钢林大口大口地ch菗着烟道。
鲁迅长长叹息一声,道:“段兄弟,这个事,不用你说,我也帮你打听过了,我昨天和強林一块到一招,打听青儿的家庭住址,可是,自打青儿辞职后,人家就把电脑里青儿的所有的资料统统删除了…”
“啊…”段钢林大惊:“大哥,这个事儿,你一定要帮兄弟一把,你和強林明天再去一趟,看看招待所里有没有青儿的老乡,如果有,一定要打听清楚青儿的家在哪个地方。”
“哎,好吧,为了你这个兄弟,我鲁迅一定会想办法打听到的。”鲁迅再一次叹息一声道。
…
次曰一早,凯峰由于昨晚喝得酩酊大醉,所以,他直到上午九点多钟才醒来。而此时,強林和鲁迅已经冒着寒风打听青儿的下落去也。
此刻,董书玲和张杉、秦翠雪三名钳工班的女职工来了。
“段钢林,今天我们来给你陪床。”口舌伶俐的张杉笑呵呵地将一大包吃的喝的摆到了段钢林的床头柜上。
段钢林眼睛有些肿红,,头发也有些⼲涩,脸上一片阴郁,他只是有气无力地道:“你们走吧,不要在我为儿浪费时间了,我有三个兄弟陪着就足够了。”
“段钢林,你好无情啊。”秦翠雪不乐意了:“我们可是提前商量好的,专门来给你陪床的。”
“凯峰,去告诉強林和鲁迅,你们三个都回去吧,今天让三位姐姐来陪床。”段钢林道。
“啊,真的?”凯峰喜道。
“是啊,既然三位姐姐主动来陪床,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段钢林笑道:“呆会我要上厕所,让董姐姐陪我去,上完厕所之后我要洗个澡,让张杉姐姐给我擦背,洗完澡后,让秦姐姐给我洗內裤…”
“段钢林——”三位大姑娘同时吓住了,同时伸出欲指,哆哆嗦嗦地指着段钢林,无言以对。
“段钢林,你,你是诚心的,是么?”董书玲气得柳眉倒竖。
段钢林笑道:“既然三位姐姐要替下三位哥哥,那兄弟是实在⾼兴啊,兄弟总得把三位姐姐需要做的工作摆出来,免得姐姐们呆会措手不及,到时候,兄弟又上厕所又澡洗,如果让三位姐姐上前帮忙,姐姐们肯定是你推我让!陪床嘛,又不是陪聊,姐姐们,你们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听着段钢林的一席话,虽说带着浓浓的调侃味道,却也是事实。她们不得不转过头来,面面相觑。
“那好,我们今天就不陪床了,我们陪聊!”张杉嘿嘿笑道。
段钢林道:“哎,一个人生病,六个人陪床,正好是三男三女,如果呆会那么多人来医院里看我,他们一定以为给我陪床的是三对恋人,到时候,一旦消息传出去,那怎么办呢?你们可是都没有嫁人的⻩花大闺女啊!你们也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到时候…”
听着段钢林的话,站在一边的凯峰笑得几乎要直不起腰来。而三位大姑娘却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段钢林,你是诚心想赶我们走,是么?”秦翠雪阴着脸问。
“姐姐来看兄弟,兄弟感动得真想大哭一场啊!”段钢林装作一副无限郁闷的神⾊道:“可是,兄弟也总得为姐姐们考虑一下嘛,是不是?兄弟本来是一番好意,却被当成了驴肝肺,哎,这年头,好人难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