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美女结伴同行,天底下不知道多少男人趋之若骛。
不过,如果是两个性格各异,偏偏又对世事一无所知,单纯如婴儿,却拥有能随手破坏一队武士实力的仙族美女呢?
任桓之第七次对着面前的一个大坑,头摇叹气。
那大坑足有数丈宽,坑底満是焦灼痕迹,周围却遍布冰霜。在坑的边缘,几个服衣被烧焦的士兵,倒在地上,双目圆睁,早就被吓得庇滚尿流。
“风华姐姐,星曜姐姐,你们出手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这么暴力?”
“什么是暴力?”
风华歪歪头,带着可爱的笑容问道。
“暴力就是——”任桓之正在头疼,如何应对她们层出不穷的问题,澹台名在旁边冷冷接话道:“暴力就是以武凌人。”
“可我们用的不是武力,是仙术。”风华带着俏皮的笑容,轻轻挥动双手,她⾝体周围的橙⾊火焰飘落到她白玉般的掌心。
“他们⼲扰了我,很烦人。”星曜语音冰冷,双手之间,冰晶的光芒一阵闪耀。
任桓之无话可说,只能头摇,一声叹息。
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总有来自洛川军的斥候袭击这仙族姐妹,当然在风华的玄炎仙术和星曜的寒冰仙术下,他们一个个抱头鼠窜,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其实对这件事本⾝任桓之并不反对,但是——
任桓之眼角瞅瞅旁边瘫坐在地上的老人家,那老人足有六七十岁模样,衣着简陋,満面沧桑,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田地里多出来的大洞——大概正是这片庄稼地的主人!
“你们动手稍微温柔一些,便不会伤害了别人的禾苗了!”
风华认真地看着任桓之:“什么是温柔?”
一瞬间,任桓之产生一种狠狠敲打那颗小脑袋的冲动。
如果对这两个美丽的仙族解释“女孩子不要打打杀杀”恐怕又会被一堆问题淹没!
他叹口气,决定从另一个角度出发:“你们随便发几个火球、冰锥,都可以吓退这些敌人,但随意动用火焰缚或者玄冰阵,对这一带环境破坏甚巨。你看这位老丈,辛辛苦苦一整年,种下的禾苗,被你们瞬间毁坏,多对不起他!”
“嗯…”风华和星曜对望一眼。
“在我们仙界,无论如何使用仙术,造成星辰地面或者空中一切的伤害。凭借万仙之王大人遍布星辰之间‘光之魂’的力量,一切都会立刻复原。”星曜淡淡说道,语意不无困惑“人间不是这样的吗?”
“仙界会自动恢复?”
“是,”星曜凝目注视任桓之,那双冰蓝⾊的眼睛并不带有任何温暖之⾊“人间不能?”
“不能。”任桓之蹲下⾝,捡起一棵烧焦的禾苗。
“受伤了,会留下伤口。烧焦的土地,要过很多年才能长出新的植物。人间与仙界不同,做的任何事情都会留下痕迹,一切皆不可逆。所以,我们人类才以‘律法’自律。”
星曜摇头摇,像是对这一切都不怎么在乎。
风华听得小鼻子皱了起来,伸手在怀里摸了一会儿,掏出一对碧绿⾊的耳环,依依不舍递给那瘫坐一旁的老人。
任桓之看得真切,那是一对翠玉雕刻的耳坠。翠玉纹理润泽,雕成两只巧夺天工的小雀。他早知风华、星曜两人对金钱和对物品价值缺乏概念,但看风华这依依不舍之貌,也知道这对耳坠是她心爱之物。
星曜容⾊微动。
“那是小龙送你的?”
“是。”风华以上齿咬咬下唇,回答。
“小龙?”
“万仙之王陛下的爱子,轩辕龙羿。”星曜凝视着风华,这是任桓之第一次从她那双冰蓝⾊的眼睛里,看到类似悲哀的神⾊“在他还年幼的时候,我们喜欢叫他‘小龙’。”
这么说好像你们很老似的…任桓之想着,并没有问出来,星曜却转向他,一双澄澈的眼睛仿佛全然知道他现在正在想着什么:“我和风华,按照人类年龄来说,已经一千七百多岁了。”
“…”按照心智年龄来说,两个一千七百岁的儿童。任桓之心中如此暗暗想到。
继续向前走的时候,天⾊又暗淡起来,东一点西一点的,雨水渐渐降临。
“又是下雨?”
“时正雨季。”
澹台名在雨中不疾不徐走着。雨水浇打在他刀刻一般深邃的面容上,他似乎把这恶劣天气也视作修炼的一种,面容没有任何改变。而在他之后,玄炎仙风华⾝体周围散发着淡淡的火光,寒冰仙星曜⾝体周围则弥漫着一层冰雾,那些雨水并不能真个打到她们⾝上,沾湿她们轻薄透明的纱裙。
即使是雨季,今年的雨水也未免太多了…任桓之想着,一手遮头向上望去。
雨水大颗大颗砸在他脸上,一阵刺痛。头顶乌云密布,那些云层越聚越浓,但令他惊异的,却是只有他们头顶这一片云层浓厚,而在四周的天边,依然白闪闪的亮得出奇!
“澹台,你看!”
澹台名好歹抬眼看了一下。只一眼,目光中愈见郁⾊:“奇怪,明明才是第六天。”
“第六天什么?”任桓之话没有说完,猛然间一个炸雷,就在他们⾝前响起!
随着那一声雷响,雨中似有无数金紫⾊细练,向下沉降,落到地面,霎时烟雾四起,夹在这大雨中,分外诡谲。
澹台名腰上挂着的“承影”古剑,忽然在鞘中轻轻一鸣。
随着那一声脆响,猛然间,万魔齐鸣!
四下里一片轰然鸣响,在雨水里哗然刺耳。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周围一圈天空分外奇异地亮着,而眼前却伸手不见五指,仅能看到那金紫⾊的光芒在雨地里四处冒着!
霎时地上泼喇喇冒出无穷的花朵。
那花朵细长妖娆,有茎无叶,一片血红之⾊。极目所见层层叠叠都是这奇异花朵,一瞬间仿佛四周升腾血海!
风华和星曜忍不住失声惊叫,任桓之挡在她们面前,却对着这一片血似的花海,如同噩梦般无边无际!
又一声雷声炸响。忽然升腾的电光里,映着澹台名的脸⾊,苍白得不见血⾊。
“彼岸花。”他冷冷说。
承影剑在鞘中急急鸣响。
他仍未拔剑。
四周血⾊更浓。一瞬间不辨人间魔境,一切都看不分明,澹台名屹立在这一片血红中,猛然怒喝:“端木阳,滚出来!”
随着这一声,四下的黑暗中猛然扑出无穷无尽魔物,尽向着澹台名直扑过去。
这魔物并不似石魔那样冷硬大巨,也不是迦楼罗那样的奇绝凌厉。这些扭曲的魔怪⾝体纠缠变幻,如同无穷无尽的幻象,一伸展就是白骨无穷,直缠上澹台名的⾝体,层层叠叠,瞬间将他的⾝体湮没!
他的⾝上立时无数血光冒出来。
然他犹未拔剑。
“端木阳!”
任桓之在一旁几乎窒息。
那些形体变幻的魔怪仿佛会把一切光明昅走。周围的一切都黑暗下沉——如同他那不能对任何人诉说的噩梦!
而在这一片黑暗中,澹台名⾝上的血⾊分外刺眼!
他为何不躲闪?他为何不战斗?!
任桓之已无暇思考。他扑上去,撕扯那些纠缠着澹台名的魔物。手底全是腻粘的感触,一瞬间,那些腐烂的血⾁动扭着变幻而去,手底只剩下累累白骨!
那些白骨被他从澹台名⾝上扯下来,霎时都回过⾝来,缠上了他!
他只觉得⾝上处处都是剧痛,那些魔怪扯开他的服衣,撕裂他的骨⾁,眼看在这群死物中,任桓之就要被呑噬掉!
而澹台名一动不动。
他的面具掉了下来,不知道落在哪一堆腐烂的⾁泥中,或者血气四涌的花海深处。他甚至一眼都不看任桓之,目光只盯着——
花海的尽头。
任桓之意识模糊,猛然⾝上一阵冰冷。
轻轻的仙术昑唱之音在耳边回响。
寒冰仙星曜十指挥动,一些银蓝⾊的光从她手指上散发出来。咬噬在任桓之⾝上的魔物一遇到这雪光,立刻像畏惧光芒的暗夜生物一样四散逃逸。
任桓之浑浑噩噩中,见到星曜伏下⾝来,冰蓝⾊的眼睛望着他,然后那双手轻轻放在他额头,一阵寒光笼罩他的全⾝。
一瞬间,所有的知觉都⿇木了。
意识渐渐模糊之际,他想:澹台为什么不出剑?
面具掉落之后,澹台名的脸上还是毫无表情,一片苍白。
他的眼望着黑暗尽头。
如果黑暗亦有尽头,就是这样——比黑暗更黑暗的存在,仿佛所有的黑暗都是从那一个点冒出的一样。
一个轻轻的笑声响起。
“你,还真是耐得住。”
比黑暗更黑暗的那一处,忽然出现的⾝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一脚迈入这个世界一般。那却是一个遍体光华闪烁的美男子,眉目深邃,血红⾊的眼睛略带温柔之⾊:“即使朋友在面前倒地,也能一动不动,即使自己⾝受重伤,也毫无所觉——”
端木阳的目光像一把刷子一样扫视着澹台名全⾝,他已经遍体都是白骨鬼物抓开的血口。
“很抱歉我来早了一天,”他以一种温和的口气说,不考虑他说话的对象是个伟岸男儿的话,他的语气几乎是温柔了“这一切实在让人很厌烦。趁早结束的好。”
端木阳说的情真意切,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善心的魔王。不知道永夜之王陛下何以对这个人类如此有趣兴,甚至为他而将俱物绿洲的死者都化作亡灵,以供练剑——不如趁早把这个人类青年一起变成尸体,直接收归旗下,岂不是更简单的事?
澹台名凝目望着他,深黑⾊的眼睛一瞬间好像燃烧起火焰。
黑⾊的火焰。
端木阳忽然一惊。
从眼前这个青年⾝上感觉到的,和他面对的任何人类都不一样。
那铺天盖地的并非剑气,亦非杀气。
那只是憎恶。
最简单,最纯粹的憎恶之情。
澹台名终于拔剑了。
四下的白骨都不在他眼中。血红⾊的花海不在他眼中。这一切黑暗都与他无关,他眼里只有面前这个男人。这个名叫端木阳的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