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模仿与抄袭

　　我想大家看电影经常看见这样一个情节：主角冲到门的边缘，背后的炸弹‮烈猛‬
‮炸爆‬，烈火熊熊之下，主角向前扑出、倒地，火势正好在他庇股后面一厘米处止步。——我想至少数千部有这样情节的电影或电视剧，那么请问，这该断定究竟谁抄袭了谁？

　　我的观点是，这不算抄袭。理由很简单：他们的主⼲剧情完全不同，相同的仅仅是一个动作而已。换句话说：有这个动作和没有这个动作，差别只是观众心里所受到的震撼大小有不同罢了，对总的故事走向以及要故事要表达的观点没有关系。

　　不相信？好，我们举例说明：

　　先来个反面材料：郭敬明抄袭案。郭敬明抄袭案的结果是郭敬明败诉，《梦里花落知多少》被判抄袭《圈里圈外》。

　　庄羽的说法是：“她听人说，去年11月出版的《梦里花落知多少》与她的《圈里圈外》相似。她经过认真比较，发现该书以改头换面、人物错位、颠倒顺序等方法，剽窃了自己的《圈里圈外》，包括构思、情节、主要人物特征、语言风格等。法庭上，庄羽拿出一份归纳好的“侵权对照表”证明《梦里花落知多少》一书中8个主要人物特点、12个关键情节、100多处小说语言与自己的作品极其相似。”

　　法院最后判决的一个主要结论是：“郭敬明作品中有12个主要情节与《圈里圈外》雷同”

　　OK，如此我们发现，关键的是什么？主要情节！

　　如果我们要说次要情节类似，那就⿇烦大了。就比如说在起点，几乎所有书的主角肯定要收小弟，收小弟这么重要的情节，谁抄谁来的？哦，你说这个太泛泛之谈，不算。好吧，我们说细一点，有多少主角的小弟中一定有一个脾气暴躁但极度忠诚于主角的，这算不算“抄袭主要人物性格特征”？有多少反面配角一开始极其厉害而且帅得让人想K他但最后终于被主角打败或者收服，这个算不算抄袭主要人物形象、性格甚至结局？有多少女主角对任何人都如冰山一般但一遇见主角就仿佛吃了**哪怕主角拿脚踹她她都不走反而一定要坚持献⾝甚至在实在无法感动主角的情况下居然強行献⾝的？这算不算抄袭呢？

　　如果举例之后你仍然不同意，好吧，我们说理论。

　　大家去听一下民间文学课的话，会猛然发现原来“灰姑娘”是来自于‮国中‬的，只是经过了无数演变，又到了格林童话。如果一定要说原创，那么四大名著里面有三大也不能算是“原创”吧。都是一直有的故事，后来经过不断的加工。——但是这不妨碍它们成为经典。

　　于是我们要问，模仿与抄袭之间究竟该如何界定？

　　为什么有些模仿可以称之为经典，有些模仿就只能沦为抄袭？

　　伯格曼说“最重要是灵魂”⾁⾝相似是难免的，比如雷体沛长得像养生堂广告里的船长。

　　曾有一位作家说在他们那一批天才作家之后世界上便再也不会有小说出现，因为好的题材都写完了，然而他错了，我们的小说现在仍然在噴涌而出，原因就是：细节情节上的相似并非抄袭。

　　我认为，对相同情节的借鉴，如果它所联系的主⼲剧情与原借鉴小说不同，或者能够使它派生出新的意义，那它就显然不是抄袭那么简单，电影镜头的构思也是如此。

　　所谓模仿，我以为大抵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柏拉图所说的艺术对现实的摹仿；

　　第二种是艺术品（也包括学术成果之类）之间不可避免的相似性、相关性、同源性等等，有时我们就说“影响”；

　　第三种是抄袭，即主观故意地窃取他人成果，改头换面为我所用。

　　问题经常是发生在第二种模仿和第三种模仿之间。很多大作家都乐于承认他们是受了他人（既可以是古人，也可以是今人）的影响，他们甚至⼲脆使用“抄袭”这个词，只要一是他们的独创性已经显得不可置疑；二是“受影响”被理解为一个比单纯的“依样画葫芦”远为复杂、玄妙的过程。《围城》里曹元朗有一段话很有意思，曹先生奉劝方鸿渐“你该念念艾略特的诗，你就知道现代西洋诗人的东西，也是句句有来历的，可是我们并不说他们抄袭”事实上我们如果有机会读到艾略特的《传统与个人才能》一文，则会看得更清楚。总而言之，独创与影响的矛盾关系是文艺理论中的一个基本问题，既然是矛盾，就不能取其一端，主张没有独创的影响，和主张没有影响的独创一样，都不会真正地解决问题。

　　第三种模仿对应的是“原创”的问题，今天我们主要是在知识产权的意义上強调原创。五四那一代的学者常常在文章开头抱歉说自己不过是转述他人意见，但今天的学者却非常害怕别人说自己抄袭。所以当我们听说一个人宣称自己完全是原创的时候，我们要考察的是他是否真的没有主观故意的抄袭行为，而不是他是否真的做到了无所傍依的独创，后者我们知道那不过是一种想当然而已。重复一下，与原创性相关的模仿问题是一个知识产权问题，与独创性相关的模仿问题才是一个文艺理论问题——如果大家接受这样使用独创和原创两个词的话。

　　好吧，如果你把上面这些文字都看完，想必已经了解了我的主要意思，我们打一个最简单的比方：某书要写三百万字，其中有一个旁系的旁系的枝叶剧情大约三千字与某书十分相似，但这两本书的主要剧情全不搭调，所要表达的思想內涵也完全不同。那么我绝不认为两书之间有抄袭关系——即便其中一书的确是参照了另外一书的某个细节剧情。

　　正如我和你是不同的个体，我们肯定拥有不同的大脑，但没有人能不允许我们的小拇指长得一模一样。

　　况且，这个世界还有一种技术叫做整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