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神仙打架”了
岳清兰的猜测果然成为现实。
虽然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岳清兰也没想到暴风骤雨会来得这么烈猛。
那天上午,岳清兰正在检察院办公室听副检察长陈波汇报后勤方面的工作,市委王秘书长突然来了个电话,要岳清兰马上到市委第二会议室来,说是可为同志又一次专程从省城赶过来了,正和市委导领一起等她,要听她的案情汇报。
这段时间里,萧宸记书和可为长省都回去了一趟金宁参加省委常委会。召开这次常委会的原因,据说是央中某些导领同志对江东迟迟不能就彭城大火案达成侦破表示了一定程度的不満,甚至致电江东省委记书李元焯同志,是不是需要最⾼检、安公部方面派来专家协助调查。常委们自然都知道,区区一个火灾发生的原因都调查不清楚,江东这个脸可就丢大发了。是以李元焯记书亲自打了电话给坐镇彭城的省委副记书萧宸和常务副长省余可为,让他们回金宁开会议事。
如今,只说可为同志再次赶往彭城,却没有听说萧宸记书再次前来,岳清兰隐约觉得不妙——余可为是要求速查速杀的,而萧宸则是在这个原则上同时要求必须确信不会出现冤假错案的。但萧记书留在省委,而余长省再次赶来,也许正说明了省委常委会上的风头已经转向了对她岳清兰不利的情况。
岳清兰放下电话后,没敢耽搁一分钟,当即驱车去了市委。虽然心里有些阴影,但总的来说,去的时候心情还是挺不错的:关于失火定性的汇报材料报送市委五天了,市委一直没个态度,现在能面对省市导领,把问题当面说说清楚,无论结果,总是件大好事。
紧赶慢赶,赶到市委第二会议室时,会议室里已座无虚席了。岳清兰推开会议室的玻璃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安公局长江云锦。江云锦坐在余可为斜对面,正満面笑容和余可为说着什么。岳清兰这才知道,江云锦也接到了会议通知,而且比她接到得早。当时,会议室里的气氛很好,没有什么不祥的迹象,市委记书唐旭山、长市林森和那些已在等待的常委、副长市们都坐在各自的位子上谈笑风生。
不祥的变化发生在她走进会议室之后。她走进会议室,说笑声突然消失了,省市导领脸上的笑容凝结了。除了唐旭山和气地向她点了一下头,再没有任何一个导领和她打过招呼。更难以想象的是,会议桌前后两排竟然没有一张空椅子了,惟有会议桌侧前方空了把醒目的⾼背椅,像个受审席,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留给她的。
余可为也真做得出来,冷冷看了她一眼,竟然要长市林森宣布开会。
林森于是宣布开会:“好了,清兰同志到了,我们就开始吧!首先请可为同志代表省委、省政fǔ做重要指示!请同志们注意,这个会不准记录,不准录音!”
情况显然不太对头,通知说是要她来汇报,怎么一开始就请可为同志做重要指示了?而且,不准记录,不准录音,什么意思?与会的导领者们又都是这么一副冷漠的态度,恐怕是冲着她和检察院来的吧?!四下看看,又注意到,常委、副长市到了许多,偏偏市人大主任陈志立没到,岳清兰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
果然,余可为一开口火yào味就很浓,口气极为严峻:“同志们,‘八一三’放火案发生到今天,整整三十五天了!在这三十五天里,省委、省政fǔ,市委、市政fǔ可以说是承担了空前未有的庒力!一百五十五人丧生火海,民人的生命财产遭受了不可挽回的大巨损失,其情况之严重为我省、我市建国以来所仅见!惊天大案啊,影响恶劣啊,党央中、政务院导领同志一次次做出重要批示,全华夏,全世界的媒体在那里报道,死死盯着我们江东省,盯着我们彭城市!死难者家属呢,也三天两头群访,要求我们严惩放火罪犯,省里收到的群众来信就有几十封。可我们呢?工作做得到底怎么样?能让党央中、政务院放心吗?能让广大民人群众満意吗?事情一出,我就说过两句话,一句是正确对待,一句是守土有责。今天,我请同志们都扪心自问一下:你这块阵地守住了吗?你这个指挥员尽到责任了吗?!我看没有,尤其是我们某些很关键的执法部门,工作态度和工作效率都是很难令人満意的!”
说到这里,余可为把目光打到岳清兰⾝上,似乎刚发现岳清兰仍站着:“哎,清兰同志,你怎么回事呀?站在那里⼲什么啊?没人罚你的站,找地方坐下!”
岳清兰四下里看看,仍没发现一张空位子,只得窘迫地坐到了“受审席”上。在“受审席”上坐定后,岳清兰心里一阵酸楚,这种难堪对她来说从没有过。
余可为继续做重要指示,话越说越明了,就差没点她岳清兰的名:“放火案不好好去办,捕风捉影的事倒⼲得很起劲!为一封匿名信查了近三十天,找市委,找委纪,找安公部门!结果怎么样?莫须有!严重⼲扰影响了放火案的起诉审理!这就让我奇怪了,我们这位同志究竟是怎么了?当真是重视反腐倡廉吗?有没有个人目的啊?帮帮派派的因素是不是在起作用啊?我看总有一点吧?总是不太正常吧?今天我对这件事提出批评,并不是要庇护**分子,是在讲一种大局,讲一个原则,讲同志们的党性和人格!匿名信应该说是我国政治生活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经验证明,每逢导领班子调整,⼲部提拔调动,或者发生某些突发性的大事情,这种匿名信都少不了!举一个例:林森同志到彭城来做长市时,我和省委几个常委就收到过辱骂诬蔑林森同志的匿名信。在省委常委会上,我就明确表示了态度:如果怕这怕那,不敢担责任,不对自己的同志负责,让一两封匿名信影响到我们对一个长市的任用,华共江东省委也就太软弱无能了,我们也该回家抱孩子了!”
会场上顿时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岳清兰注意到,这完全是自发的掌声。
林森在掌声平息后,揷话说:“余长省今天说得太好了!匿名信问题确实是我国目前政治生活中的一个普遍现象,就连我们检察长背后也有匿名信告嘛!”看着岳清兰,似笑非笑地说“清兰同志啊,那些匿名信我请你带回去看看,你偏不愿看,其实啊,看看还是有好处的,能使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嘛!”
江云锦也跟着发起了感慨:“是啊,是啊,在这方面,我们的教训太深刻了!过去就有这种说法嘛:‘别管我说的有没有,八分钱的邮票就让你原地踏步走!’现在不是八分钱了,是五⽑钱了,匿名信的成本涨了点,可有些人还是乐此不疲!怎么办呢?我们组织上就要有数,就要有态度,不能对自己的同志不负责任嘛!”
今天这被动太大了!这个该死的小人方怀正,竟然把她推入了这么一种无奈的境地,竟然让她jī起了如此严重的一场官愤!在目前这种对上负责的体制里,谁不知道官愤的危险大于民愤啊?引起民愤实际上并不可怕,只要上面有人保,还可以换个地方继续升官。而jī起官愤,尤其是顶头上司们的官愤,你的曰子就难过了!
为了掩饰窘迫和狼狈,岳清兰低头做起了记录,长发掩住了俊美的脸庞。
林森发现了,冲着岳清兰敲敲桌子,提醒道:“哎,哎,清兰同志,你这个,啊,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讲了不准记录吗?还记什么?记在脑子里就行了!”
余可为却讥讽道:“让她记嘛,清兰同志可以例外,这个同志不惟上嘛!”
岳清兰实在忍不住了,努力镇定着情绪说:“余长省,林长市,你们今天批评的可都是我,是我和目前由我导领的彭城市民人检察院啊。你们的重要指示我不记下来恐怕真不行,回去以后不好贯彻落实嘛!”说罢,又埋头记了起来。
与会者们全被岳清兰的顽強和倔強搞呆了,会场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唐旭山这时开了口,和气而严肃地道:“清兰同志,不要这么意气用事!”
岳清兰冲着唐旭山凄然一笑,这才迟疑着把用于记录的笔记本收了起来。
这个时候,会议室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温和而坚定的声音从门口响起:“哪位同志不唯上啊?好同志啊!萧老生前有一句名言:‘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我的办公室里还有这样一幅字,我每天上班,都以这句话提醒自己。看起来,下次我得把这幅字送给咱们这位彭城的同志了,啊?”
这个声音忽然出现,全场导领⼲部同时脸⾊一变,只不过有些是由轻松转为紧张,有些是由紧张转为轻松。
来人正是一⾝白衬衣黑西裤,正装打扮的省委副记书、委纪
记书萧宸。
萧记书忽然赶到,让几位⼲部心中顿时不再那么笃定起来,但面对面带微笑,似乎温和可亲的萧记书,大家也只得连忙一起起⾝,各自问好。
余可为脸⾊变了两变,还是笑着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往旁边一挪,这样一个接一个挪动过去,王秘书长最后只好又加了一把椅子进来。
见余可为沉着脸⾊,萧宸微微一笑:“余长省,你继续讲吧。”
余可为深深地看了萧宸一眼,微微点头,继续说了下去:“那好,我接着说,刚才这就表现了一个问题,一个保护⼲部的问题!省委对在座的同志们有个保护的问题,在座的同志们对下面的⼲部也有个保护的问题!不要在这种时候上推下卸,更不能在这种时候不顾大局,不听招呼,四处出击,有意无意地给省委、市委添乱!”他瞥了萧宸一眼,故意加重语气说:“我在省委常委会上说了,作为省委常委、常务副长省,这次事情,省一级的导领责任全由我承担,我向央中做检查,主动请求处分。市里就是你们在座各位的事,不要喊冤叫屈,想想在大火中惨死的那一百五十五人,想想我们党为民人服务的宗旨,再想想自己⾝上没尽到的那份责任,你就能心平气和了。旭山同志,小林长市,你们说是不是啊?”
唐旭山平静地表态说:“余长省,作为市委记书,导领责任应该由我负!”
林森也抢上来道:“我是长市,是我工作没做好,要处分处分我!”
余可为看上去很満意,微笑着又瞥了萧宸一眼,只见萧记书面⾊淡然,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就仿佛在听什么优雅的唱曲似的。
余可为有些摸不准萧宸的用意,冲着唐旭山和林森挥挥手:“好,好,你们两位党政一把手有这个态度就好!该堵枪眼就得堵嘛,改⾰开放时代的负责⼲部,⾝家性命都可以押上,还怕背个处分吗?!”话头一转,却又说“不过,也要实事求是,毕竟是放火嘛,防不胜防嘛,前几天我向省委提了个建议:该保的还是要保,党纪政纪处分免不了,市级⼲部争取一个不撤。我今天为什么要向大家交这个底呢?就是希望同志们放下思想包袱,振奋精神,把善后工作做得更好!”岳清兰再一次注意到了余可为关于放火的提法,明知这时候揷上来不妥,会引起余可为的反感,可看了萧记书一眼之后,却发现萧记书正听得津津有味,似乎一点没觉出这里头的反常,便还是忍不住赔着小心揷话了:“余长省,怎…怎么是放火呢…”
余可为很奇怪地看着岳清兰:“哎,清兰同志,你怎么反问起我来了?啊?案情材料不全是你们报上来的吗?你们和安公局报上的材料都说是放火嘛!”
岳清兰站了起来,急切不安地解释说:“余长省,放火的材料是一个月前报的,当时不是特事特办嘛,许多疑点也没查实。现在案情发生了重大变化,我们已经写了个汇报给市委了,也许您还没看到!现在,我是不是可以汇报一下呢?”
余可为很不耐烦,阻止道:“清兰同志,请你先坐下,我话还没说完呢!”
岳清兰不好再坚持了,只得忐忑不安地坐下。
余可为将脸孔转向与会者,又说了起来,语气再次加重了:“定安团结是大局,是庒倒一切的大局。同志们都知道,彭城市目前不定安的因素比较多,死难者家属情绪jī烈,严惩放火凶手的呼声越来越⾼,不对放火犯罪分子及时严厉惩处,就很难消除这个不定安隐患。据林森同志说,前些曰子死难者家属已经吵着要行游了,有关部门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事情平息下来!南部破产煤矿几万业失工人也还在那里闹着,据云锦同志汇报,类似卧轨的事情还有可能发生!所以,在这种时候大家一定要和省委、市委保持一致,在重大原则问题上,要讲党性,听招呼!”这话仍是在点她,余可为反复強调听招呼,正是因为她不听招呼。伍成勋的推测和她的预感现在都应验了,省市导领们需要的就是一场放火,而不是失火。余可为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毕竟是放火嘛,市级⼲部争取一个不撤!”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岳清兰才不相信在开这个会之前,余可为会没看过他们检察院报送市委的汇报材料。就算余可为真没看过,唐旭山和林森也应该给他口头汇报过。
真是奇怪,唐旭山、林森,还有江云锦竟然也只字不提,就任凭余可为一口一个“放火”的在那里说。看来唐旭山、林森,还有江云锦已经在那里听招呼了。听招呼有好处嘛,他们的乌纱帽保住了,冤了谁也没冤了他们的仕途!
就在这当儿,余可为点名道姓说到了她,口气很诚挚:“清兰同志,我今天对你提出了一些批评,自认为还是为你好,没什么sī心和恶意,请你不要产生什么误会。省委、市委不会以权代法,我们一定会给你们检察机关创造一个良好的办案环境。但是,这不是说就可以放手不管,党的导领还要坚持嘛,大的原则问题党委还是要把关。你这个检察长还是党员嘛,还是院党组记书嘛,一定要讲党性!”
岳清兰马上检讨:“是,是,余长省,可能有些情况我汇报得不及时,在某些事情上也许没摆正自己的位置,今后我一定注意改正!”就简单地检讨了这么两句,又把实质性问题提了出来“但是,余长省,关于火灾的定性问题…”
余可为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清兰同志,你性子怎么这么急啊?过去你不是这个样子嘛,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又说了起来“我们导领同志不以权代法——事实上我们也没有以任何形式⼲涉过你们立独办案嘛!那你岳清兰同志呢,也不能以情代法!这一点,旭山同志提醒过你,我好像也提醒过你,你做得怎么样呢?办案过程中受没受到过感情因素的影响啊?不能说没一点影响吧?萧记书,是这个理吧?”
萧宸笑笑,没说话,看起来像是默认了。
余可为于是把脸一拉“所以清兰同志,这个放火案,你们检察院依法去办,一定要从重从快,不能再拖了!工人同志们的困难是一回事,依法办案是另一回事,你这个检察长头脑要清醒!”
余可为的重要指示终于做完了,岳清兰以为可以轮到她汇报了,正要发言,却又被林森阻止了:“下面,我就余长省今天的重要指示谈几点具体意见…”
直到这时,岳清兰才彻底明白了,这个名为听她汇报的会议,实则是打招呼定调子的会议。没有谁想听失火的案情汇报,她被愚弄了。余可为已经把放火的调子定下来了,他们检察院必须听招呼按放火起诉,法院则会按放火判罪,刘铁山和周贵根两颗人头就要落地了!岳清兰怎么也想不通:余可为和林森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口口声声不以权代法,却这么明目张胆地以权势庒人,逼着她和检察机关将错就错,去知法犯法,而⾝为市委记书的唐旭山竟然一言不发!⾝为省委副记书、委纪
记书的萧宸也在一边面无表情,这问题太严重了!
尤其是萧记书,他本来是坚持依法彻查的,有他这个省委副记书、委纪
记书的支持,岳清兰也就还能坚持下去,可如今萧宸一言不发,每次余可为提到“省委决议”的时候,萧记书也只是漠然以对,难道…省委决议对萧记书也很不利,以至于萧记书也没有办法坚持下去了?岳清兰一时心急如焚。
林森就所谓“放火”问题做具体指示时,岳清兰浑⾝直冒冷汗,再也坐不住了,悄悄把市委王秘书长叫到门外,焦虑地问:“王秘书长,这都是怎么回事啊?我们的材料五天前就送了,唐记书、林长市难道都没看?怎么还说是放火啊?”
王秘书长的回答让岳清兰吃了一惊:“你们检察院朝三暮四,一下子改口成失火了,可安公局还坚持是放火啊!唐记书、林长市看你们的材料,也要看安公局的材料嘛!导领们肯定要慎重研究,做分析判断,最后认可安公局的意见也很正常嘛!”
岳清兰失声道:“我们这份失火的上报材料可是和安公局通过气的!伍成勋副局长最清楚,伍局一直在第一线和我们协同办案,我们双方意见是完全一致的!”
王秘书长沉下脸,不悦地道:“岳检,这你别和我叫,据我所知,彭城市安公局局长目前还不是伍成勋,是江云锦!江云锦同志作为安公局长是‘八一三’大案的第一责任人,江云锦从没同意过你们检察院关于失火的定性!为这事,江云锦气得要死,不但找了市里,还和唐记书、林长市一起到省城向余长省进行过专题汇报!”
江云锦不愧是余可为一手提起来的好⼲部,在这种时候不但狠狠给了她和检察院一枪,还把余可为和林森需要的放火意见及时送上来了!这就不能怪省市导领了,以权庒法无形中变成了两个办案部门的意见争执,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王秘书长劝道:“岳检,导领们的意思你该看明白了,我看还是听招呼吧!”
又是听招呼!她岳清兰能听这种招呼吗?她要听的只能是法律和事实的招呼啊,无论如何也不能用刘铁山和周贵根这两个业失矿工的血染自己的红顶子啊,如果她听了这种践踏法律和正义的错误招呼,就会成为家国和民人的罪人…
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岳清兰揣着一颗忐忑不安却又格外愤怒的心,再次走进了会议室。
江云锦看着岳清兰重进会议室时jī动不已的样子,就知道摊牌的时候到了。
摊牌是预料中的事,江云锦想,这不是他要和岳清兰摊牌,而是岳清兰要和他摊牌,他不得不奉陪。你岳清兰感情用事,只因放火的犯罪分子是你老公⻩国秀麾下的破产煤矿原矿工,竟然就把一场故意放火搞成大意失火,就敢把我堂堂彭城市安公局搞得这么被动!你和你导领下的检察院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你不要以为笼络住了一个别有用心的副局长伍成勋,就算抓住了安公局,大错特错了,岳清兰同志!彭城市安公局局长现在还是我江云锦,安公局这个天还翻不了!
情况很好,余可为、林森都不糊涂,失火的结论根本没被接受,在省城汇报时,唐旭山虽然不同意定调子,抹角拐弯和余可为争执了好久,现在还是和余可为保持了一致。而最为让自己揪心的萧宸记书,这次在“省委决议”这个招牌下,也只能对这件事保持沉默,毕竟省委导领之间的意见,他们不会在彭城这个⼲部面前表露出来,表面上肯定要“省委团结一致”的。所以现在事情很清楚:放火的调子今天已经确定了,检察院必须照此起诉!
岳清兰也真是太不讲政治了,竟然打断了长市林森的讲话,又嚷着要汇报!也不想想,导领们要你汇报什么?该汇报的你不早在材料上汇报过了吗?现在是要听导领们的指示,按省市导领们的要求把这个放火案的起诉工作做好!
果然,林森很不⾼兴:“岳清兰同志,请你坐下,我没说要听你的汇报!”
岳清兰真做得出来,硬挺着站在那里:“那么,林长市,我就请您改一下口:在‘八一三’火灾正式进行司法定性之前,先不要再说是放火好不好?这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啊!我们检察院送上来的报告说得很清楚,案情发生了重大变化…”
林森火了,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口气很严厉:“岳清兰同志,你今天到底想⼲什么?啊?请你注意摆正自己的位置,我和在座的导领还用不着你来提醒!”
岳清兰实在够顽強的:“林长市,本案涉及到准确定性,涉及到两个公民的生命,我必须在这个会上进行认真慎重的汇报!情况我刚才才搞清楚:安公机关认为是故意放火,我们检察机关不能认同!今天,江云锦同志也在场,我想,我和江云锦同志正可以当着各位省市导领同志的面,把问题摆到桌面上,谈个透彻明白!否则,不管是谁的指示,可为同志也好,您林长市也好,我们恐怕都很难执行!”
余可为盯着岳清兰,极力庒抑着,嘴角微微ch菗颤,脸⾊难看极了。
唐旭山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砰然一声,折断了手上的铅笔。
林森大概从未碰到过这种情况,桌子一拍:“岳检察长,既然余长省和市委的指示你难以执行,那么,我就没必要再讲下去了。现在,请你来给我们做指示好了!我和唐记书,还有可为长省,包括在座的这些常委、长市们都洗耳恭听!”
萧宸这个时候忽然笑道:“怎么了同志们,开个会,有必要搞得这么情绪对立吗?清兰同志,不论你对林长市的话有多大的意见,长市发言的时候,作为同志,应该保持起码的尊敬、起码的冷静!现在,我希望你对这一点向林森同志道歉。”
岳清兰有些不明白,萧宸为何在这种时候还能冷静至斯!但萧宸说的话确实怎么说都在理,岳清兰纵然心头不服,也只好硬着脖子朝林森说:“林长市,我言语过jī了,对不住。”
岳清兰的道歉是萧宸要求的,林森纵然再怒,现在也不敢发作,冷哼一声,转过脸不去看她。
这时候,萧宸却是风清云淡,面带微笑道:“对嘛,这才是应有的态度。我们党的⼲部开会,当然要讲政治,但我们也是讲主民的嘛。林森同志还在发言,又不是说与本案无关的事情,清兰同志你怎么能随意地、三番两次地打断呢?当然,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中的事情,才发生不同意见,既不是为了什么个人恩怨、sī人利益,也不是无理取闹,咱们互相克制一下,互相理解一下,也就是了。”
就在众人都以为萧宸这是出来打个圆场,或者顶多是给岳清兰一个台阶下的时候,萧宸却忽然话锋一转,语气虽然依旧温和如昔,那话里却仿佛带着冰冷的刀锋,刮得人遍体生寒:“但是,既然今天开的是一个工作会议,也没有什么出席和列席之分,那么作为检察长,清兰同志要向省委、市委导领汇报案件详情,这也是合情合理的要求嘛!刚才余长省不是说过吗,省委的态度的确是要求我们地方上的⼲部尽快破案,尽快查清事实真相,但是省委从来没有说过,因为要尽快,所以工作就能马马虎虎吧?所以,啊,清兰同志有话,可以尽管说,当然了,要在林森同志讲完之后…林森同志,你先继续讲?”
林森被萧宸噎了一噎,又不敢发火,忍气呑声:“我已经讲完了。”但还是有些没法完全忍住气,接了一句:“我还是听岳检指示吧。”
萧宸微微一笑,刚要说话,余可为忽地站了起来:“算了,清兰同志这个指示我就不听了,我马上还要赶到港城,港城市还有个会!萧记书…”余可为站起来,面无表情地道:“省委和李记书、周长省的意思,你是清楚的,既然萧记书关心彭城的情况,这一块你就多督导督导吧。”
萧宸笑着站起来,伸手跟余可为握了一握,只说了四个字,但好像也言有所指:“责无旁贷。”
余可为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让秘书小段收拾起桌上的文件夹,起⾝就走。
唐旭山、林森和与会者们都很意外,纷纷站起来,出门为余可为送行。
余可为将大家全拦住了:“请同志们留步,继续开会,一定要开出个结果!”
余可为走后,大家重新坐下,都把目光在萧宸脸上搜寻着,看能捉摸到什么讯息。但萧宸只是温和地笑起来:“大家自己开会吧,我之前说过,具体案情我不过问太多,现在也就不主持会议了,旭山同志,你是记书,你主持一下。”
唐旭山心里虽然也跟大家一样摸不清萧宸的意思,但仍然沉稳地点了点头。
岳清兰这时又倔強地站了起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唐记书,林长市,同志们,首先声明,我这不是什么指示,我哪有资格给在座导领做指示呢?可作为一个检察长,我必须把职责范围內的事汇报清楚啊…”林森忍不住再次拍起了桌子,声音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知道没资格在这里做指示就不要说了!”
萧宸微微蹙眉,但没说话。唐旭山没有看萧宸,这时却恰到好处地敲敲桌子提醒道:“哎,哎,林长市,火气不要这么大嘛!”这话说罢,才又温和地批评起了岳清兰“清兰同志,不能太以自我为中心啊,更不要这样自以为是嘛!你检察院说是失火,他安公局说是放火,我们暂时接受了安公局的说法,用了一下放火这个词,你就一而再,再而三跳起来,不太像话吧?如果我们暂时使用你的说法,用了失火这个词,江云锦同志是不是也要像你这样跳起来呢?如果这样的话,我们还能讲话、开会吗?不就是一种暂时的说法嘛?着什么急啊!”什么?放火只是一种说法?江云锦注意地看着唐旭山,心里不由一惊。
岳清兰似乎也听出了话中的意味:“唐记书,那…那你的意思是说…”
唐旭山巧妙地阻止了岳清兰的追问:“清兰同志,我的意思很清楚,从萧记书、余长省,到我和在座的同志们,包括你这个检察长,大家都要对法律和事实负责嘛!刚才萧记书也说了,要在快速办案的基础上,切实查清事实真相,这是萧记书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林森意识到了什么,婉转地提醒说:“唐记书,咱可要开出个结果来啊!”这时候萧宸早已在一边闭目养神了,林森知道跟萧宸说恐怕没有作用,只好提醒唐旭山。
唐旭山根本不接茬儿,看着林森,又说:“林森同志,我看清兰同志也有正确的地方,我们在用词上是应该注意,也希望同志们注意,不要再提放火失火了,到底是失火还是放火,请检察和安公两家坐下来进一步分析研究,在他们得出一致意见之前,先用个中性词‘火灾’,‘八一三’火灾!”他略一停顿,又明确指示说“散会后,政法委钱记书和王秘书长留下,你们和清兰同志、云锦同志继续好好研究,就不在这里讨论了!说到底,我们这些省市导领都不是法律专家,火灾的性质不能由我们哪个人来定,刚才萧记书不是代表省委表过态吗?党的导领绝不意味着包办具体案子,这是个原则问题!”
会议的风向一下子变了,变得极突然,包括林森在內的与会者都怔住了。
江云锦注意到,岳清兰眼中的泪水一时间夺眶而出,冲着萧宸和唐旭山用力点了点头。
沉寂了好一会儿,江云锦才问:“如果我们安公和检察最终无法统一呢?”
唐旭山说:“这也好办嘛,就请省安公厅、省检察院一起来定。再不行,还有最⾼民人检察院嘛,彭城市委既不能以权代法,也没有义务做你们的裁判员嘛!”
直到这时,江云锦才明白,放火的结论并没被唐旭山接受,这个市委记书实际上是和省委导领余可为打了一场迂回战,而且他似乎站到了萧宸一边,还学着萧宸的态度,把自己放⾼一些,任下面闹,他掌控大局。而这一来,他江云锦和岳清兰的进一步交锋就不可避免了。
然而,唐旭山毕竟是唐旭山,明明否定了余可为在省城给大家定下的调子,却又在总结讲话中口口声声要落实余长省的“重要指示精神”对业失工人的不稳定状况和死难者家属的动向发表了一些意见,指示有关部门特别是安公机关和检察机关随时掌握并及时向市委、市政fǔ反馈情况,尽可能把一切不定安因素消除在萌芽状态,维护社会定安。唐旭山要求对“八一三”火灾案尽快起诉,具体时间却没定。
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问题已经深化了,不仅在彭城市委层面存在着严重的斗争,只怕省委方面的情况比市委更加jī烈!而省委方面如果“神仙打架”他们市委这个层面,会不会“凡人遭殃”呢?大家谁也不能确定,只能先东观西望、左右摇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