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油灯下,展现在蘧仪面前的,是那无比熟悉的⾝影,虽然全⾝严严实实罩了一件巫师袍子,看不清面目,但蘧仪却再无怀疑,瞠目结舌,伸出手指指着道:“你、你是…”
“蘧仪,你可知道你刚才毕恭毕敬的样子,有多可爱?真是让我百看不厌啊。哈哈哈…”那智慧之脑一边说,一边掀开了头罩。
头罩下,是一张蘧仪无比尊敬与熟悉的脸庞,只是面⾊稍微略嫌苍白,那漆黑有神的双眼,浓黑而修长的眉⽑,坚毅而不乏柔和线条的面庞,夸张的大笑…这一切,十年来不知多少会出现在蘧仪的梦中。实真以如此离奇的景象,出现在面前,蘧仪已然呆若木鸡,良久,方嘶哑嗓子挣扎着喊了一声:“师兄,真的、真的是您吗?”
智慧之神自然就是浩泊,此时亦是喉咙若堵,激动万分,却強自抑制,点头淡淡道:“不错,是我回来了…”
望着揭开谜底、无比激动的两名师兄弟,一直卖力的演着戏的魔狼王,此时也恢复了常态,懒洋洋的伏⾝爬在洞內的一侧,长长的头舌添着嘴唇,饶有趣兴的望着两人。
得到证实的蘧仪,再无怀疑,自极度惊喜中回过神来,不等浩泊说完话,猛然扑了上去,张开双臂,热烈的拥抱着自己的师兄。浩泊面上闪过一丝儿苦笑,冷淡的站在原地,却没有热情的去回应他。
蘧仪一呆,却随即明白了过来,他拥抱住的,并不是师兄那熟悉而宽厚的胸怀,而仅仅是一片虚空。蘧仪大吃了一惊,不能置信的望着自己敬重的兄长,如见鬼魅。
浩泊苦笑着,望着蘧仪毫无阻碍的自他的躯体中穿过,颇为疲惫、意兴索然的道:“我现在的⾝份,不过是一只见不得光的幽灵,并没有丝毫实体!我的⾁⾝,却是已经毁了。”
蘧仪脑袋“轰”的一声,一阵晕眩,随即怒火如暴瀑般涌起,――察觉到他的极度愤怒,倚天剑亦是“嗡嗡”颤响,与之回应。蘧仪一扫往昔的冷静,怒吼道:“是谁害你如此?我、我要将他给碎尸万段!”
浩泊摆了摆手,回到原地坐下,悠然道:“这话,说来可就长了…”
******
天阙城外,望着重兵护卫的浩泊的马车渐渐走远,蘧仪忍不住心下一阵黯然,他感觉与师兄情感之间的裂痕,如同现在两人的距离,正在慢慢的变大。失去师兄在背后的支持,像是被菗掉了最为主要的精神支柱,他首次没来由的感到了一阵彷徨。
回想昨曰在天阙城元帅府中,两人之间的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论,蘧仪忍不住心下苦涩。
“什么?你要我下令终止这场战争?”蘧仪一脸震惊,不敢相信的反问道。
“不错。不但要终止这场战争,我还要你联系魔武陆大国,与之签定和平共处条约,使得战争永远停止。”浩泊平静的道。
“不可能!”蘧仪断然道:“魔武国狼子野心,如果要签定停战条约,他们一定会提出非常过份的条件的,――如果他们要我们帝国的肥沃的锦绣平原,到时候怎么办?”
“给他!如果可能,将圣元帝国,与魔武陆大国,两下合二为一,重新形成一个立独而空前強大的帝国,这样也就没有战争了。”浩泊肃然道。
蘧仪右手一紧,差点将把玩的莹润的玉石坠子捏碎,无比惊疑的望了自己的师兄一眼,他实在理解不了师兄现在的想法,皱眉道:“师兄,这、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不知道这十年在您的⾝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您的思想变的如此怪异,但我实在很难接受。”蘧仪喃喃的道。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原因我还不能够告诉你,这关系到一个惊天的大秘密,还不到揭晓的时候。但你总不会以为我是怀有私心的吧?以你对我的了解,我可曾说过虚假的谎言?做过不利于人类的事情?还面对我最为敬重的兄弟,废话连篇的说些疯话?”浩泊语音中饱含着疲惫,淡淡的道。
“可是,师兄,你不说明白了,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是很难去进行的。”蘧仪为难的道,随即无比的激动,道:“为什么你就不能够明白的告诉我原因呢?十年来,到底在你⾝上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原因,使得你的思想转变的如此之大?还有,是谁将你伤害成这样?再者我们为什么要停止这场战争,停止有什么好处?为什么不能够攻打魔武国…所有的一切,你都没有告诉我,只是一回来,很突然的要我做违背我的原则、超出我的想象的事情,这、这实在是太离奇,也太令我难以接受了。”
“如果我告诉你,这场战争其实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正义,本质上它是琊恶无比的;对人类来说,这场战争除了制造出足够多的痛苦与死亡之外,并带不来丝毫的益处,――这样,你还要执意去进行、而不能够听从我善意的意见吗?”浩泊満怀期望的问道。
蘧仪皱眉头摇道:“师兄,不是我不服从你的命令,这件事实在太过的事关重大,我⾝为四十万圣元神武军的元帅,不但要为四十万将士负责,也还要为帝国的大业负责,并不能单单听从你的话就可以停止战争的。”
浩泊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很难说服你,但还是想试上一试。你的原则,难道就不能够破例一次,那怕是为了我?”
蘧仪为难的道:“师兄,如果是为了你去死,我是会毫不犹豫。即使现在你让我立即辞去神武军团元帅一职,那怕你什么原因都没有,我也会立即照你说的去做。但要我做如此莫名其妙的事情,尚且不知停止战争、两国合并,对帝国的民众,是好事还是坏事?也许很可能我们就是千古罪人,是将民众引向地狱的魔鬼!因此我不能从命,――况且,这一切也实在是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不过小小神武军团的元帅,根本是没有权力、也没有那个力量,去做你说的事情的。”
“恰恰相反,现在你所做的,才是真正将帝国民众、军团将士,引导向地狱!”浩泊冷冷的低声道。
“师兄,这场战争,你可知道是几千年来,光明神王首次降下神谕,要我们覆灭魔武陆大国,并且明确指示:神与我们同在,战争将会无往不利!师兄,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啊,十年前,我们不就是在等待这么一个机会吗?当年你与夏秦亲王,为了帝国民人的长久平安,不惜自⾝安危,义无反顾的首次入侵魔武,就为了能够灭掉它。而今机会出现在我面前,眼看我的梦想将要实现,你却来说,要我停止,与魔武国合成一个家国?”蘧仪激动的道。
念及往事,浩泊痛苦的闭上了眼,喃喃的道:“我是人类的罪人呵!因为我,几十万军队,――全部是人类的精英,却那样毫无价值的死在了那该死的战争中,鲜血侵染土壤,⾝躯化为朽土…如果用于正途,他们将为人类做多么大的贡献?”
蘧仪没有听到浩泊的低声自语,继续慷慨的道:“而且,受到光明神王的神谕感召,整个帝国上下,全部民众、军队,都陷入了一片战争的狂热之中,好战的情绪,空前激昂。这股势头,是谁也阻挡不住的,即使我命令军队不去进攻,皇帝也是会换掉我,另派主帅的。师兄,你还是接受现实吧。”
“胡说!那怕是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不会放弃!就像那怕明明知道你不会依照我的话去做,我仍然来劝告你一样!蘧仪,你可知道,因为你们的所谓的正义战争,使得多少人类毫无价值的白白死去?你、你是不会明白的!”浩泊面颊肌⾁菗动,恼火无比,颇为狰狞的道。
望到师兄如此模样,蘧仪一阵畏缩,却毫无退缩,道:“师兄,你没有我信服的理由,我是不会同意你的观点。光明神王的神谕,在激励着我们。”
浩泊懊恼的甩了甩头颅,事情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使得他首次感到了无力感,――自从他与神族交锋以来,没有一次不是处落下风的,甚至赔上了自己的⾁体或者性命。而今,连同自己最为器重的师弟,也是倒向神族,对神族的崇敬与信仰,远远超过对自己这个师兄的感情。沉昑半响,浩泊抬头道:“如果我告诉你,神族不过是一群混蛋,是骑在我们人类头上的寄生虫,他们肮脏的如同污泥,实则并不值得我们去信仰与崇拜,你会怎么样?”
蘧仪目瞪口呆,脫口道:“不!师兄,仁慈的神族,是我们帝国唯一的信仰,――记得而曾几何时,你的信仰可是超越世间一切的,而今怎么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望着蘧仪激动的样子,浩泊叹口气,道:“不错,以往的我,对神族的信仰,的确是比任何人都要虔诚。但而今实际上,神族并不值得我们如此的去信仰,――它们甚至利用我们的信仰,达成琊恶而阴毒的目的。”
“不可能!”蘧仪断然否决“没有神族,又何来我们人类?何来人类的繁衍生息、世代不绝?更别提帝国的定安了。”
浩泊道:“没有什么不可能。实则我们对神族的信仰,已然成为了精神上的枷锁,仅仅为了信仰而信仰,――它实则并不能够为我们带来真正的福祉。神族如果真正伟大,应该是为人类着想而不求丝毫回报的,何必挑动人类互相战争,制造痛苦?你是军队元帅,应该知道战争,就是所有痛苦的根源。而今的神族的光明神,并不是创始神那样对人类仁慈了,而已经变质。我终究要打破这套在人类脖颈上几千年了的枷锁,还世间一个清平。”
“师兄,恕我不能够同意你的观点。如果不是我深知你的为人,我甚至怀疑因为神族对你不公,你从而挟私愤报复!”蘧仪⾝躯颤抖,握紧玉石坠,硬撑道。
浩泊点头,无奈叹息着,惨然道:“连我一手栽培、最为信任的师弟,都不能够理解我,我又还能去信任谁呢?神族?嘿嘿,神族!蘧仪,你可知道,神族的阴谋,关乎着整个人类的存亡?即使龙神的深仇与之相比,也是算不了什么的。你以后,终究会为今天的言语与作为,感到愧疚与悔恨的,我甚至不希望你有看到真相的那一天,――那样对同样双手沾満同类腥血的你来说,是太过的痛苦,如同现在的我。”
蘧仪知师兄从无虚言,自认识到如今,几十年来,他从来是都为自己着想,任凭自己有自己的想法,从来没有強加给自己什么、強要求自己去做什么,而今如此肯定的说,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想着心下不由一阵动摇,然而随即又坚定下来,师兄虽然英明,但与神族相比,他还是情愿相信神族,而师兄,应该不过是一时被事情的假象迷惑了而已。他头摇道:“师兄,我想我是背叛不了我的信仰。不但是我,即使整个帝国也是不可能背叛信仰的。帝国正因为信仰神族,因而得以凝聚与稳定,如果抛弃了信仰,整个帝国岂不变成了一盘散沙?到时非大为混乱不可,――那,同样也不是你愿意看到的吧?”
“恰恰相反,事情本来就是不破不立的,那样对人类来说,只是好事!命运,却是只能够掌握在人类自己手中,任谁也不能強加意愿!”浩泊讥诮的道:“我就知道四个师弟中,你的原则最強,――这也是我一手造成的。罢了,明天我要去极蓝,见见夏燕与白虎他们。这件事就此过去,当作我没有说过好了。顺势自然吧。”想到几十万无辜人类的性命,又要做了神族私心的牺牲品,而自己终究无能为力,浩泊心中一阵锥痛,面⾊惨然。
蘧仪望着走远的浩泊的马车,心下一阵极度的失落,自认识师兄以来,这还是两人首次如此严重的争论,首次是谁也不想退缩,谁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都想改变对方的想法,却又都无能为力。
蘧仪苦笑着,像是吃了两斤苦橄榄,――没有了师兄的支持,路,又怎么走下去?再对未来感到迷茫的时候,谁来扶持与指引自己?当势单力孤的时候,谁再来帮助自己面对強敌?悠悠苍天,为何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