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龙县的县城并没有多大,九八年时总共也才两条主⼲街,徒步的话半小时之內也足够从城北走到城南了。
纪墨打了辆板的,也就是人力三轮车,这是那个年代县城里的特殊产物,大城市里是少见的,这昌龙县里却是主要交通工具,因为这时候没有公交车,出租车也没两辆。
板的一直蹬到了县医院后门,这一带是县医院分给职工的地,自盖房子。八十年代末纪墨他爸分了一大块地,就自家盖了套二层楼,后来纪墨他妈虽然也分了房,但是在这自盖房里住惯了,纪墨妈也为了照顾自家男人的颜面,就一直没有搬。
到了家门口,纪墨丢给那板儿爷一块钱,开门进去就有点心虚。不知道为什么,十二年前的时候,纪墨晚上出去玩到很晚,回家都不打怵,即便会挨骂。
可是重生了的纪墨,有着二十八岁的成熟思想灵魂,此时却心里直打鼓。
溜进了一楼客厅,纪墨就看到爸爸纪念正在皮沙发上坐着,电视开着,但是纪念根本就没有看电视,而是捧着本大部头医学著作看着。
不过这好像也只是表象,因为纪墨才刚推开门,纪念就已经抬起了眼。纪念今年四十三岁了,但是清瘦的面庞并不显老,头发梳成向后的背头,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很有神。
纪念虽然只是县医院里的外科副主任医师,但是这几年发表了几篇论文都在际国上引起不小的反响,是下任院长的大热门,正是舂风得意的时候。
但是此时纪念抬起眼,额头上皱纹一层一层的,眉头紧锁,看起来这个儿子让他实在很操心。
“你还知道回来?”纪念瞪着纪墨,对这个儿子,他十分严格。由于妻子舒娟当上了县长,每天十分忙碌,所以管儿子还大多是纪念的事情。但是纪念作为医生,加班的时候特别多,其实也没有多少时间管纪墨。
“爸…”纪墨看着这时的父亲,不知不觉竟然有些热泪盈眶,喊了一声,声音都哽咽了。
有时候,真的是直到失去才知道珍惜。以前的纪墨特别叛逆,纪念骂他他甚至还会还嘴。可是在父亲去世之后,纪墨才追悔莫及。
每到父亲的祭曰,纪墨都会在坟前,陪着父亲喝酒,聊一聊自己的近况,每每都是喝得酩酊大醉泪流満面。
这次却没想到再次实真的看到父亲,纪墨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二十八岁的大男人了,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纪念却是吃了一惊,他是了解自己儿子的。这个儿子又叛逆又倔強,根本就管不了。儿子小的时候,没少被纪念打**,可是不管怎么打,儿子都没掉过一次眼泪。
现在儿子大了,纪念也就不再打了,改以说服教育为主。但是纪念对纪墨其实已经有些从失望过度到绝望了,本来以为说也是白说,却没想到自己才说了一句,不知怎么就触动到儿子灵魂了,儿子竟然破天荒头一次掉眼泪了。
“小墨——”纪念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但是见纪墨眼泪掉个不停,只当儿子幡然醒悟了呢,也站起⾝走到儿子跟前,本想伸出手去摸摸儿子的头,却不防纪墨一下子扑到纪念怀里,把纪念搂得紧紧的,就像是生离死别一般。
“这孩子…”纪念愣了下,也情动的搂住了纪墨,拍拍儿子的后脑勺,一时间竟然眼圈也有些红了。
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快和自己一样⾼了呢,肩膀也变宽了,纪念感叹着。有多久没有和儿子拥抱过了呢?
五年?
还是十年?
自己一直秉承着“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理念,对儿子不是打就是骂,可是现在看来或许是自己太极端了吧。
也许儿子真正需要的,只是自己这个做爸爸的一个拥抱啊…纪墨搂着父亲,心里辛酸抑制不住的菗泣起来。
这是实真的啊!
直到把父亲搂在怀里,感受着那童年时候才有的温馨感觉,纪墨才更能确认这一切都是实真的啊!
原来,爸爸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老了…
爸爸的肩膀不再宽阔,不需要再仰视着爸爸,自己也能有力的把爸爸抱住…
爸,这一次,一切都交给我吧!
良久,纪墨才终于舒出一口气,调整好了自己失控的情绪,对纪念说道:“爸,以后晚上十点钟之前我一定回家。”
“好,好…”纪念拍了拍儿子的后脑勺,放开了儿子,他之前准备的许多苦口婆心的大道理这时一句都不想说。
不知道为什么,纪念就是愿意相信儿子。虽然在这之前,这个叛逆的儿子曾经欺骗过自己很多次,很多次。
“回房间吧,早点休息。”纪念催促着纪墨,纪墨点了点头,往楼上走了几步,站在楼梯上又回头道:“爸…少喝点酒,对⾝体不好…”“哦——”纪念心头一暖,这是儿子第一次劝自己呢…
“不喝了,你去睡吧。”纪念说着把酒菜收拾了,虽然刚刚喝了闷酒,这时心里却十分的舒畅。
收拾好酒菜,纪念洗漱后来到了卧室里,卧室亮着暗淡的壁灯,妻子舒娟已经先躺下睡了,作为县长她实在太耗费精力,所以也就习惯把教育儿子的责任丢给丈夫。
听到纪念进来,舒娟马上睁开眼翻过⾝来问纪念:“怎么?没说他几句?”她虽然早躺下了,其实也没睡安稳。她是了解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的,还惦记着万一丈夫和儿子再吵起来,好及时的去调控局面。
“他跟我保证了以后十点之前都会回家。”纪念笑了笑,也上了床。
“他都做过多少次保证了,哪次说话算数过?”舒娟不相信的撇嘴。
“嗯,这次应该会算数的。”纪念说,舒娟怔了怔,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