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第一节</strong>
“你确认最后的成交价是二百六十九万五千元?”
“确认!”
“真的是二百六十九万五千元?”
“真的。”
甲子快疯了。他陀螺般围着周南转了至少三个圈,长呼出一口气,道:“幸亏那个天杀的叶超凡小崽子昨天没空,如果是他去拍,二百万以上他肯定就放弃了,还会说是为我着想,我连骂他都没理由…幸好是你去!”
甲子的样子,像是偷吃了几斤⻩连却怕被人看出来,把比哭都难看的笑硬挤给周南:“小伙子,老夫没看错你!”他拍打着周南的手臂。如果他够⾼,周南打赌,他真正想拍的不是自己的手臂而是自己的头,狠狠地拍。
捧起大佛顶首楞严经疏解蒙钞,跳上竹凳蹲着。甲子却并没有看,而是翻着白眼冥思。冥思苦想了足足一刻钟。然后他就做出了一个让周南大惊失⾊的举动——大佛顶首楞严经疏解蒙钞被他卷成筒,露出两颗森白尖利的门牙,恶狠狠就是一口,然后鼓腮大嚼——周南两手都已经抬起,又放下了,说:“这一嘴值七十万民人币,也就是一万两银子。好大的胃口!”
甲子大口小口把那册价值二百六十九万五千元大佛顶首楞严经疏解蒙钞吃了个⼲⼲净净,然后打了个带书香气的嗝儿,志得意満地跳下竹凳。
周南道:“腐儒看书,食古不化,先生吃书,了然于胸。”
甲子吱吱大笑,手舞足蹈,乐不可支。
周南的眼光却渐渐冷下来,右脚不动,左脚以脚跟为轴向后转动了一百八十度;左手食指指尖扣住拇指指甲,其余三指伸直,右手中指指尖扣拇指指尖,食指、无名指、小指伸直。甲子瞬间安静下来,上下打量着周南的手和脚,啧啧称奇:“脚诀‘丁字诀’、左手‘雷印诀’、右手‘灭琊诀’!道家失传千年的《太上至宝万虚真诀图示》上的手诀脚诀你居然晓得,尤其是脚诀,当今道士,闻者寥寥,你是跟哪个师父学的?莫非你只会诀不会咒?那就是花架子了。”
周南冷冷道:“只可惜了这一屋子的好书。”
甲子吱吱大笑,道:“其实你早就看穿老夫真⾝了是吧?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道行,真是万年不遇的奇才。”
周南不语,手脚渐渐泛出白光。
甲子脸上笑容仍在,⾝体却紧起来。
两人都没有先动手。
夕阳隐没。屋內灰蒙蒙的。寂寥无声。
甲子开口了,他的声音有无限的苍老苍凉:“昨天我在二楼看到你时,就感觉到你非比寻常…”
“哦,哪里不寻常?”周南手脚依然不动。
“你——怀中有一个生机盎然的妖物,腹內有一颗修炼千年的內丹,你的魂魄,也常常和⾝体若即若离——老夫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奇怪的人,你,绝对不是什么‘周易’!”
周南面容肃然,缓缓道:“区区不才,乃大唐武宗皇帝御封天下道教左护法!”
“周南!”甲子大叫一声,后退一步。
周南反略感奇怪:“你居然知道我的本名?”
甲子脸⾊发白,胡须翘动:“当然,当然!周南,‘书生道士’,武宗年间,降妖伏魔,天下闻名,老夫怎会不知。官衔相当于现在国中道教协会常务副会长…当年巴蛇兄弟不听我劝被你收了,老夫远走库车避开了你,没想到,千年之后,却仍要与你对决一次,天意啊天意!”
周南淡淡道:“原来是前朝故人。其实,周易的⾁⾝天眼未开,不能识得你的原形。只是你举止奇异,我猜你并非常人,如果我摆出手诀脚诀后你没反应,我也不敢断定你真是妖怪。”
甲子诧然问:“怎么,你是借尸还魂?”
周南苦笑一声,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
甲子眼珠一转:“老夫曾啮牛僧孺《玄怪录》附篇一卷,上多载和尚道士捉鬼驱琊之事,中有两章,就是关于你周南的事迹,老夫至今记忆犹新,你还记得和花妖小溪初见时的一段经典对话么?”
周南一阵恍惚。怀中的荷瓣花,似乎也跟着微微蠕动了一下。他的眼前,站的不再是甲子,而是头上揷着两朵山茶花和一根雉鸡翎,带着一脸未谙世事的烂漫笑容,问:“公子,您是和我逗趣吧?您人这么好,怎么会是来杀我的呢?”的小溪——此刻,他正置⾝在一片花海之中,锦袍玉带的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碎花格子上衣、红⾊长裙的明艳少女,无言以对。
少女美目盼兮,拉住他的手,说:“公子,到我家里作客吧,我用山泉水冲调蜂藌给你喝,可解渴呢,还有我新摘的梨子和桑椹,酸酸甜甜。”
周南不自觉地被她拉着走,少女一边蹦蹦跳跳地走着,一边不时看一眼周南的脸,给他一个明媚的微笑。有点怯生生地问:“公子,你真的就是天下闻名的‘书生道士’周南?”
周南说:“不错,我就是周南。你呢小妖,有名字么?”
少女点头:“有的,我叫自己‘小溪’,小小的、长长的、奔流不息的、快快乐乐的小溪。”
周南被小溪领进了她住的茅屋。
周南喝着她冲的蜂藌水,吃着她摘的野果,小溪则趴在野藤编织的桌子上,痴痴看着他的脸。周南看了她一眼,说:“小溪,你对我再好,我还是要杀你的,不过,我尽量让你死得没有痛苦。”
小溪眼中的光彩倏然黯淡下来。
周南又喝了一口水,说:“要不这样,你可以逃,随便你用什么方法,逃到哪里,我三个时辰之后再去找你。”
小溪眼中又现出笑意:“周公子,你是和小溪玩捉迷蔵么?不用那么久,我们到后山,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你就找不到我了…不过…不过,你一叫我,我就会出来的。”
周南呆住,半晌才喃喃道:“你为什么是个妖怪呢…”
小溪也跟着叹了口气:“你为什么是人呢…而且还是一个道士…如果你也是妖…”
周南起⾝,背对小溪:“你快逃吧,看看自己运气怎么样。”
小溪也站起⾝:“周公子,我只想问:道士为什么要杀妖怪?”
周南回⾝,看着她,有些底气不足地说:“因为…因为道士和妖怪,就像猫和鼠…天经地义,再说,妖怪不除,是要作恶的!”
小溪凄然一笑,说:“我是妖怪,可做妖怪不是我自己选的…人凭什么就可以决定妖怪的生死?只因为我们‘有可能’作恶?神仙的等级⾼过你们人,你们人中有那么多为非作歹的,是不是神仙就不用惩恶扬善,把人全部都杀掉,一了百了,对么?”
周南语塞。
小溪又说:“我来到这个世上以后,吃的是野果,喝的是山泉,住的是自己建的屋子,看到人类都以礼相待,这周遭的樵夫猎户乡民都是我的朋友…我从不用妖法去祸害人间,我只想穿得漂亮一点,每天能吃得饱一点,这样有什么错!”小溪说着,两条“小溪”就从她眼中的深泉哗哗啦啦奔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