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承秦制,驰道皆是宽五十步,三丈而树,內隐金锥,外掘濠沟。
这种绿荫夹道的三丈大道是严格意义上的驰道——只供天子使用,其它人只有得到特许或者在出现被允许使用驰道的紧急状况下,才能使用。
驰道两侧的濠沟外各有一条稍窄的道路,道旁再植青松,与田畴相隔,这才是供臣民的车马通行的道路。
虽然是天子使者,但是,韩说、章赣与苏文仍然不能使用三丈中道,只能走两侧的旁道。
并行的三条道路除了宽度并无区别,皆是夯实路基,再以⻩土、砂石、石灰等夯筑厚厚的路面,两侧的路肩培土中按照一定的比例蔵有铁条,以保护抬⾼的路面,因此,有时也会被人统称为驰道。
平整的路面极适合车马通行,速度极快,三人一早从甘泉出发,⻩昏时已经到了泾水北岸,抬头便可以看到修建在泾渭交汇处的长平观。
韩说知道,此地离长安不会超过一百里,若以他的本意,倒是宁愿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家中,但是,一天的颠簸让苏文叫苦不迭,看天⾊渐暗便一力坚持在传驿休息。
三人中以韩说的官秩最⾼,自是要他决定,章赣虽未明言,但是,疲惫的神⾊却是十分清楚,想到时间的确紧凑,万一正好赶上宵噤时间,一行人便不得不在长安城郊过夜,韩说也不好再坚持,命随从寻亭驿过宿。
传驿供给自有制度,三人的秩位不同,传驿的置尉(注)便各安排了一处居室让他们休息,章赣着实是累惨了,直接就进房休息,韩说与苏文则用了一些甘豆粥,之后才分头休息。
虽然车马劳顿,也上了年纪,但是,对韩说来说,这种程度的辛苦着实算不得什么,因此,他睡得很轻,仍然保持着一定的警觉。
骤然惊醒,尽管不清楚原因,韩说仍然习惯性地子套佩刀,蜷缩起⾝子,背靠里墙,随后才仔细辨察周围的情况。
內外皆是一片寂静。并无任何异样。——这让韩说微微皱眉。隐隐怀疑过了近十年安逸曰子地自己是不是产生错觉了。
正要放下佩刀。重新躺下。韩说忽然听到一阵细微地挲摩声从自己门前经过。
没有着履。韩说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旁。侧耳细听。随即。他便明白。那是缣帛擦摩地声音。
明白了这一点。韩说不由勾起唇角——传驿內会以昂贵地缣帛为绔地只有苏文。
跟那门外地声音来到墙角。韩说顺手取了案上地漆杯。将杯口紧贴墙面。耳朵凑到杯底。试图听清外面地声音。
也许是因为行动如预料一般顺利。苏文得意之余难免有些放松。说话地声音竟渐渐⾼起来。
“…君侯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何谈大业…”
这一番激动之后,苏文立即警醒,迅速庒低了声音,饶是韩说努力倾听也只听到模糊的只言片语。
片刻之后,苏文悄然回房,某个不速之客也迅速离开。韩说小心地放下耳杯,席地而坐,靠着墙,静静沉思。
第二天一早,天刚放亮,一行人便草草吃了驿內准备的豆粥与饼饵,便立刻上路。
因为是秦代故道,驰道只到长安北边渭城,也就是秦都咸阳的,渭城南边便是渭水,过了渭水便是长安。
秦都咸阳横跨渭水,为了连接咸阳宮与渭水南岸的离宮,昭襄王修建了横桥,⾼祖定都长安后,又在横桥两侧增建东、西桥,因为这里还是横贯关中平原的东西大道的起点,横桥与长安横门前的大道自然是商贾云集,繁华不逊于长安城內的东西两市。
从风景绝胜的甘泉回到繁华鼎胜的长安,所有人都不由发生深有感触的叹息,尽管谁也不清究竟是何感触。
从夹横桥大道入进横门,为了避开拥挤的东西两市,一行人便从城內环道转至厨城门內的夕阴街,直奔北宮——太子宮便在北宮之中。
因为天子临行的诏命,他们既归长安,便须向太子奏报。
太子宮前,往来奏事的官吏络绎不绝。三人奉有诏书,太子家令不敢怠慢,立刻将三人领往太子听事之所。
刚刚步入殿门,三人就听到太子温和的声音:“上有诏予我?”
“非予太子诏。”韩说肃然执礼拜答,章赣与苏文也跟着参拜。
太子立而谢礼,随即请三人入席,自己也回席端坐,以应有的态度询问三人的来意。
“陛下使臣等襄助水衡都尉。”韩说恭敬地垂首,答得简明,待瞥见太子闻言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他便没有再往下说,只是取出诏书,交给一旁侍奉的宦官,转呈太子。
⾝为天子宠臣的韩说对太子刘据并不陌生,但是,对这位素来宽厚温和的皇太子,他并非毫无敬畏。
——卫家人低调谦和。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曾是大将军卫青部属的韩说对此并无异议,但是,他与所有的同僚一样,十分明白一个最简单的事实——低调谦和并不能让匈奴畏惧,四夷宾服。
“上安否?”刘据对韩说的答案未置一辞,对奉上的诏书也只是扫了一眼,开口便关切地询问父亲的⾝体。
韩说斟酌了一下,坦率地回答:“陛下病稍愈。”
刘据轻轻颌首,显然稍稍安心了一些。
“君等奉诏行事,勿负上意!”刘据没再多问,开口说了嘱咐送客之辞,三人立即起⾝告辞。
待三人离开,刘据的脸⾊立时一沉,缓缓地将诏书收起,放到一边,随即便默然坐静。
太子家丞张贺进来时,就见一⾝玄衣的太子神⾊肃然地坐在书案后,一时进退不得。
“贺,进来吧!”刘据神⾊淡漠,却出声解了属下的困境。
“太子…”走到案前,张贺轻声禀报:“光禄勋离宮时对同行的御史与苏文道,霍侍中与上官安托他转交家书,容他先办此事,并让两人见过水衡都尉后,齐至光禄勋寺。”
刘据神⾊微变,抬眼看向张贺,见他轻轻点头,不由莞尔:“贺,令弟可有家书?”
张贺一愣,随即苦笑着道:“太子几曾见今上的近臣随驾之时传家书?若非小君初妊…”
刘据摆手,淡淡地笑道:“既然如此,君何来期待?”
注:置尉,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