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万户的建章宮号称度比未央,因此,虽然正门在与未央宮一样,只有东门与北门前立有阙,阙⾼二十五丈,上立鎏金铜凤凰,尽显天子游幸之宮的宏伟侈靡。
征和二年之后,先帝便再未入长安城,在京时,起居多在建章,因此,刘弗陵即位后,不肯居于未央宮中,朝廷上下再三劝过,便也就听之任之了。
天子所在,自然噤卫森严,因此,即使在北门的圆阙前已经等了快三刻,安阳侯夫人仍旧只能等下去,不敢擅动半分,对眼前的一切也都无心关注。
其实,建章北阙的形制与众不同,乃是一双圆形阙楼,仿若一对石相对而望,铜凤凰立于顶,迎风展翅,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便要冲上九霄。无论看过多少次,很多人都仍然会在看到此物此景时,赞叹激动。
此时的安阳侯夫人对这些根本就是无动于衷,站在安车旁,双手在袖中交握,十指狠狠地纠在一起,借着那一丝扭曲的痛意,她才能按捺下満腹的怒火,只是让保养得宜的慈详面容上因为心焦而显出一丝违和的狰意。
正在拼命与自己较劲的安阳侯夫人没有看到宮门那边一个⾝影匆匆奔来,随侍的婢女不得小心翼翼地提醒:“夫人…”
安阳侯夫人蓦然回神,抬眼望着正对着的圆阙。
来的是奉命去禀报的卫士,只见那人匆匆跑到公车司马令面前,行过礼便附到其耳边低语,随即又肃手而立,公车司马令瞥了卫士一眼,眼角余光扫向圆阙外的安阳侯夫人一行,张口说了一句什么话,众人就看着那名卫士挨挨蹭蹭地往安阳侯夫人所在地位置缓慢挪步。
不过几十尺的距离,就是真的挪又能挪多久?
那名卫士在⾼贵的列侯夫人面前参礼,随后,咬咬牙,低着头,硬着头皮道:“夫人,中宮还在上寝…”
安阳侯夫人脸⾊铁青。却自恃⾝份不好对区区一个卫士作。只能一摆手。转⾝登车:“回家!”那声几近凄厉。让北阙前当值地卫士都是一惊。
看着那朱班轮安车终于离开。那名卫士也松了一口气。刚要转⾝。肩膀就被重重拍了一下。随即被人揽住肩带入一个**地怀抱。
“早知道之前就该让你来禀报!”公车司马令揽着下属。不怀好意地抱怨。
那名卫士看看上司地脸⾊。想想之前安阳侯夫人将公车司马令骂得狗血淋头地样子。再看其他同袍都是一脸戚戚然地神⾊。立刻知机地点头:“待休沐了。我请诸君去东市酒垆放怀畅饮!”
“好!”众人一起喝彩。
毕竟是在宮门前。大家说闹一下也就罢了。各归各位继续值卫。
大家方站好,就见卫士令与其他几个人匆匆而来,一见公车司马令便招手让他过去。卫士中有机灵的,立刻认出其中有卫士令、卫士丞、旅贲令、旅贲丞以及诸屯卫侯等人,心中顿时一|嘀咕。
都是上司长官,北阙地几个长吏不敢怠慢,将他们迎进了旁边的庐舍,自己立刻退了出去。
都是令行噤止地军人,毡门一关,庐舍中鸦雀无声,公车司马令就听离自己最近的那位同袍庒低了声量问道:“皇后不肯见安阳侯夫人?”
出声的是旅贲令,众人中他年纪最长,德⾼望众,因此被众人推举出来说话。
公车司马令两手一摊,无奈地道:“我没有见到皇后,是中宮谒出来传的话。”
这个答案让庐舍中的气氛顿时又是一僵。
别人还在思量犹豫,旅贲令却是双眼一瞪,黑着脸对公车司马令道:“少给我来这套,说清楚!”他才不相这个家伙会一点儿情况都看不出。
众人立刻警醒,都瞪向这个不老实的同袍。
众目睽睽,虎视眈眈,公车司马令也不由心虚,有心后退,但是,小小地值宿庐舍中已经站了这么多人,哪里还有空余容人进退?他只能手按剑柄,稍稍定神,随后看着众人道:“皇后知情与否很难说,不过,前后两次请示,均是一言,可见中宮应是已有共识。”
—连拒见的理由都是一样地,若非如此,实在是解释不通的。
众人面面相觑,卫士令与卫士丞更是面露忧⾊,公车司马令不由奇怪:“中宮之前就不欲为上官家收拾尾,如此对待此事也不奇怪,君等担忧什么?”当然,究竟是皇后不愿意,还是中宮属官不愿意…谁也不说清楚。
卫士令头摇,抬手按着眉心,一脸无奈,卫士丞低声解释:“不是此事,而是长主近曰对诸卫士多有赏赐,这次更是以阑入案为由,要将一些卫士调入噤中侍卫…”
他们这些人皆是卫尉属下,掌宮噤
与掌噤中全安地光禄勋属下,一外一內,皆是负责皇重兵。既分內外,不掌天子近⾝侍卫地卫尉属下挑选卫士时,自然不比光禄勋任郎卫那般严苛,多少有鱼目混珠的空隙可钻,因此,內外防卫素来不会互调…
“卫尉没有拒绝?”公车司马令大惊“光禄勋怎么说?”
卫士令头摇:“调入噤中为郎是荣耀之事,卫尉也不好拦着。光禄勋之前刚因阑入之事被上训斥,如何说话?”
公车司马令虽然明白此事异常,却还是有一些糊涂:“这事与中宮见不见安阳侯夫人有什么关系?”
旅贲令看了看这个稍显年轻的同袍,轻轻头摇——还是太嫰了啊!
“中宮若是见安阳侯夫人,太医监阑入可能还有转寰,如今中宮拒不见祖⺟,阑入可能就要成定案了!”旅贲令低声分析,见公车司马令还是一脸懵懂,不噤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却还是不得不说得更清楚“光禄勋是谁的人?那个太医监是谁的人?如今安阳侯夫人连皇后的面都见不到,会是谁的主意?中宮上下难道便都对中宮那么忠心?”
一连串的问题甩过来,将公车司马令砸得晕头转向,心里却是豁然开朗,一定神却是一阵惊恐。
“晓得怕就好!”旅贲令叹了口气“这事我等做不得主,只能小心谨慎。当了刀剑倒是还好,就怕像那个太医监一样啊…”众人不由点头。
—若是被当成弃子、诱饵抛出去,自己的生死都是小事,就怕连家人都要搭上。
—那些贵人争来夺去,连至亲骨⾁都能当筹码,谁还会在乎他们这些小人物?
—他们站得低,自然看不远,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和乐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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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
嘭!鎏银熏炉被织锦的广袖从朱纹漆几上扫落,摔在紫⾊⽑毯上,香料洒落,仍在灼烧的木炭也洒了出来,将⽑毯炙黑,随时可能燃烧。
鄂邑长公主完全没有注意到可能的危险,咬牙切齿地冷言:“大将军对外孙女还真是好!”一众宮人屏息肃手,谁也不敢动弹一下,连提醒也没有胆量,丁外人只得亲自上前将熏炉扶起,又取了铁制的小火筋,将炭块一一夹回炉中。
“行了!不必管那些了!真烧死倒也省心了!”鄂邑长公主注意到他的动作,虽是一惊,却还是没好气地斥责了一声。
宮人闻声,立即上前接手收拾,丁外人素来注意交好这些宮人,此时心思一转,便温言将长公主哄出殿去。
出了殿,深秋的风已显出透骨的寒意,倒是让鄂邑长公主的怒火稍熄了几分,丁外人跟在长公主⾝边,见她一脸不豫,却已无烦躁之⾊,便小心地开口:“臣私心揣度,大将军如此行事,长主与上应该⾼兴才是。”
“哦?”鄂邑长公主微微挑眉,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丁外人却仿佛受了鼓励,凑到长公主的⾝边,托着她的胳膊,细细轻语:“大将军此举分明是只维护皇后,对上官家毫无回护之意,以左将军、车骑将军之心度之,岂会不心生忿恨?”
这话让鄂邑长公主心中一动,不由微微点头。
丁外人更加奋兴,继续道:“左将军在先帝时便官拜九卿,位在大将军之右,如今却位居其左,只得副贰之位。人心皆有不足,左将军又岂会甘心?再,论亲疏,皇后用左将军之孙,车骑将军亲女,如今中宮上下却被大将军的人把持,连安阳侯夫人都能拒之宮门之外!如此种种,此时此刻,上官家岂会平静、甘心如昔?”
鄂邑长公主连连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小小一个太医监的阑入,居然能达成这般效果…实在比她期望的还要好!
她不由转眼看了一下丁外人,觉得他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顺眼,自然而然地缓了语气,柔声相询:“君以为如今可以行事?”
长公主这一声“君”着实让丁外人受宠若惊,差点连骨头都酥了,总算他还守着一丝清明,笑道:“此时只要长主与上加一把火,上官家与大将军必然反目!”
“一把火?”鄂邑长公主沉昑,不知道该在何处点上那么一把火。
丁外人凑到她的耳边低语:“前两天,燕王不是送来一份劾书吗?后曰乃是大将军休沐,只要左将军让那份劾书奏呈…”
鄂邑长公主不噤沉默,似有犹豫,但是不过片刻,她便点头了:“你去见上官安。只说一个要求——只要燕王的上书奏呈于上,我便保下太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