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路而已…
上官安本就是绝顶聪明的人物,之前多少有些关己则乱的意思,此时,经过父亲一连串的点拔,他如何还会看不透眼下的局势?
—天子哪里是想对付霍光?
—十四岁的天子是想要天子权柄!
—刘弗陵想对是先帝遗诏指定的顾命辅臣!
上官家能选的过是两条路——要么与天子为敌,要么与霍光为敌!
与天子为敌——上官在宮便是刘弗陵现成的筹码,随时可以处置皇后以牵连上官家,那样,至少可以除掉一个辅臣!
与霍光为敌…
上官安不必;也知道会是何结果!
—先帝会随便授一个人为大司马将军吗?
上官安不无茫然但。看了父亲一会儿。他忽然振奋了精神。扯着父亲进了正院北堂地內室。然后凑到父亲地耳边轻声道:“阿翁有办法?”
上官桀推开儿子。在正席坐。冷笑不止。瞪着儿子看了半晌。才愤恨地道:“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一个想法罢了!”
上官安一直盯着父亲地眼睛。即使是亲明显地怒意也没有让他稍稍收敛。待听完父亲咬牙切齿地表白。他才笑道:“我也有个想法。”
父子俩相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时挑眉。随即伸手用手指在面前地漆几上勾划来。几下之后。两人便停下动作。抬头看向对方。面上流露出一丝温暖笑意。
“那就如此办吧!”上官桀扶着漆几站起。负手往外走去。
上官安跟在父亲⾝后离开正院。没有出声应答。上官桀也没有任何不満。
一脸深沉地回到自己住的院子,上官安摒退了上前侍奉的婢女,直接进了正寝。
自从霍幸君过世,上官安便很少来这间正寝——没有主人的所实在是太清冷了,他宁可在偏房侧厢地偏妻、下妻处过夜,再不然,他还有别苑行馆,并不是非得回家才能过夜。——自然也没有心情打理正寝,因此,正寝中一切陈设仍是霍幸君在世的模样。
也是因此,本来只是想静心深思一下那个计划的上官安,一进门便愣了一下。
此时此地,上官安不产生一个荒谬地想法——若是霍幸君没有死…
明知是假设,一恍神之后,上官安便苦笑着头摇,将那些不可能的事情甩出脑海,随即转⾝,再不愿进去
侍奉他时间最长的一个婢他又要离开,连忙到阶前为他着履。
步入台阶,上官安不由停步,一时不知该去哪里,思忖了一会儿,心中忽然兴起一个念头,竟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下,他按住额头,挣扎了一会儿,终究决定顺从自己地想法,于是,他立即就举步准备出门。
走了两步,上官安心思一动,停步唤过那名婢女,低声吩咐:“将少君用过的东西都收起来,收好了立即送去…椒房殿!”霍幸君在世时,上官家上下皆称其为少君,如今虽然追谥为敬夫人,但是,上官安也没有改口。
婢女没有想到主人竟如此吩咐,却也不敢质疑,低头应诺,将他送到院门处才狠下心来开口:“公子…”
“何事?”上官安停步询问。
婢女依旧低着头,轻声道:“少君于归时带来的嫁妆,大姬入宮时,便全部被带走了,如今屋中地东西都是家中置办的…夫人那里都有登记。”
上官安没有在意,摆手道:“跟夫人说,是我的意思就行了!”
安阳侯夫人对独子素来宠爱,怎么会拒绝这么点小事?上官安根本没有在意。
婢女低声应了,随即又道:“公子…大姬…不…皇后如今不是在建章宮吗?”她这才想起不该再称兮君为大姬了,连忙改口,一时不免有些慌乱,但是,还是将意思说清楚了。
上官安淡淡地道:“建章宮毕竟不是帝宮,椒房殿才是皇后殿,大姬总会回去的。”
他地语气透着一抹让人心惊的肃杀,让婢女再不敢多问,只是连声应唯。
出了院门,上官安便直奔家中的马厩,当值的奴仆见少主人过来,连忙起⾝,还没有开口,就见上官安拉出自己的坐骑,直接离开,奴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禀报的禀报,追赶地追赶,马厩中一时就乱成了一团。
接到禀报,上官桀的妻子立时唬了一跳,连忙就要起⾝,却被旁边地丈夫喝住:“不必管他!”
“夫君…”安阳侯夫人不由皱眉“安儿如今⾝份贵重,怎么能轻⾝出行呢…”
“他也不是口垂髻的小儿了!”上官桀淡然言道“他自有主张。”
安阳侯夫人想了想,地确无法反驳丈夫的话,只能按捺下心焦,专心侍奉夫君用膳。
食案方撤,就有婢女通禀上官安地婢女请见夫人,上官桀素来不管家事,听了这话便摆手让妻子自去处理,他径自进了內卧,准备午憩。
还没有就寝,上官桀便见妻子一脸不解地走了进来,刚要开
还有婢女在侍奉,便先让婢女退下,才走到自己⾝边“安儿让婢女将幸君用过的东西都收起来,全部送往椒房殿。”
上官桀本来还有些不耐烦,一听这话,不由就愣住了。
“夫君的意思呢?”安阳侯夫人小心翼翼地询问明显在愣的丈夫。
妻子的声音让上官桀恍然回神,稍稍思忖了一下,他便点头道:“就照安儿的意思办吧!”他的妻子刚要应声,就听他又补充了一句:“把家中幸君置办的东西都送去!”
“全部?”安阳人的脸⾊有些不好看了。
霍家归根结底出自冠军侯家,霍光又照顾着霍去病地少子,家中一脉相承都是霍去病当年的习惯——霍去病少年贵幸,侯封万户,起居用度无不讲究,那是真正的食不厌精,加上武帝对这个晚辈宠信非常,连出征都不让他委屈,平常就更不必说了。——自然不是上官家这种素封之家能比地。霍幸君是嫡长女,在家中素来受宠,又哪里是肯委屈自己的人?始为新妇便把自己的那个院重新布置了一通,后来几年,除了房屋不好轻动,上官家所有地方就没有她没动过地。
——若是照上官桀的意思,上家能被搬空了。
上官桀淡淡一笑:“舍不得?”
夫人听着他的话音就透着古怪,由紧张:“君究竟是什么意思?”
上官桀安抚地拍了妻子地肩:“卿照做就是。”
“胡说!”安阳侯夫人却不信“难…放在家中…还不如给皇后?”她脸⾊惨白,结结巴巴地问道。
—是说他们可能无法保住那些东西吗?
上官桀依旧笑得云淡风轻,没有肯定没有否定,只是道:“皇后也是我们家的。年幼失⺟,给她做个念想也好。”
安阳侯夫人没有吭声,只是攥着丈夫的前襟不肯放手。
上官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但是,他来,也来了,再追究为什么来…毫无意义。
—茂陵东郭…
——他的妻子地墓冢。
—还有未能成服的幼子…
守冢的奴婢见到孤⾝前来的少主人都是惊讶莫名,上官安并不意外,径自在园前下马,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奴婢。
接过马缰,那个奴婢有将马牵开,而是站在少主人⾝边,一脸欲言又止的踌躇。
“何事?”上官安淡淡扫了一眼同样脸⾊复杂地一排奴婢。
“…公子…”离他最近的奴婢不硬着头皮回答“少君地父亲…在里面…”
上官安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霍光在这儿!
他不由苦笑——该说他们翁婿连心吗?
他摆了摆手,径自走进墓园。
因为规制一再改动,墓园一直没有建好,很荒凉,⾝处园中,一目了然,上官安一眼就看到一⾝墨服的霍光——他地妻父就站在女儿的墓前,⾝旁只有两名随从。
明知道相见必然尴尬,明知道回避才是最好地选择,上官安思忖片刻之后,仍然走了过去,霍家的那两个随从看到他走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阻止。
“…阿公…”在霍光⾝后三步处停下,上官安选择了一贯的称呼。霍光没有任何回应,几乎让上官安怀疑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太小了。他正在考虑是不是再开口,忽然就听到了霍光的声音:“来见幸君,可是已有决断了?”
上官安一愣,下意识看向霍光的随从。
霍光没有转头,却仿佛看到了他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就出声:“子都,你们到园外等候。”
两人的动作稍稍有些迟疑,但是,还是照办了,园中顿时只剩下他们翁婿两人。
上官安抿了抿唇,闭眼又睁眼,开口却不是回答霍光的问题:“兮君昏倒了。”
“嗯…”霍光含糊地应了一声。
上官安也没有等他表达意见的意思,稍顿了一下,便道:“阿公早有定见,却一直没有告诉我们…”
霍光没有吭声,上官安淡淡地一笑:“所以,我们再后悔也没有退路了。”
这一次,霍光轻轻点头,官安没有再说话,翁婿两人便一前一后,静静地站在那个将他联系在一起的女子的墓冢前,任凭秋风狂扫,任凭金乌西坠…
最终,还是霍光先动了。他转⾝,看也没有看上官安一眼,只是按照一贯的速度迈着步子,往园门走去。
“阿公,”霍光走过⾝边时,上官安再次开口,但是,霍光没有停步,上官安也没有在意,只是平静地说着“当年,幸君一个人走得肯定寂寞,所以,要鸿儿去陪她。如今,我们没有退路,不如让这段路更热闹一些才好!”霍光一步没有停,一步没有乱,没有人知道他是否听到了长婿的这段由衷之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