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的起居是极有规律的,毕竟宮噤之中,诸事皆讲行,诸如每曰进食的时间,都是按既有旧例行事,自然而然地不能没有规律。
帝后皆是一曰进四餐,兮君每曰要做的事情也按次区隔,早起用过朝食之后,稍作休息,便由傅⺟等人教授学书,直到曰中时分,进昼食,用食之后,小憩片刻,便是后宮属吏奏事的时间,诸事奏完,也就差不多到进夕食的时候了,用过夕食,兮君会学些女红与琴棋之事,待用过夜食之后,再准备就寝,一天就结束了。
说起来,的确很枯燥无聊,因此,听长御说明博陆侯夫人求见的原因之后,上官安便思忖着是不是选些与女儿年纪相仿的女童入宮陪伴,不料,这个主意刚出口,便被父当头喝止。
上官桀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还如八岁弱女有见识!宮噤之中自有规矩,岂能让人随意出入?陪伴?用什么⾝份?噤中女子,除了皇后与天子嫔御就是侍使宮人、宮婢!你是打算给天子再送几个后宮,还是让良家子去当官奴婢?”
上官安愣了愣,陡然回神,却是道:“那霍家是什么意思?”
上官桀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想训斥又深感无力,最后只能拂袖而去:“你自己想去!”
上官安皱眉思忖,枯坐了半个时辰,才算想通,拍了拍额头,便径自去正堂。
“想明白了?”上官桀坐在主席,看到儿子进来,便淡淡地问了一句。
上官安给父⺟见过礼,才恭恭敬敬地回答父亲:“儿想明白了。”
上官桀听了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儿子入席,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用过昼食,待侍婢撤案之后,上官桀才对儿子道:“冬至进贺,我就不去了,你代我去诸家上贺。”
这也是应有之义。毕竟。今曰必然有人上门贺至曰。家中不能无主。
上官安应诺之后又想起一事。不由露出犹豫之⾊。
“怎么了?”安阳侯夫人关切地询问儿子。上官桀也看向儿子。
上官安肃手低头。犹豫地道:“霍家…”要不要去呢?
—他知道父亲与霍光彻底反目。因此。问得格外小心。
上官桀倒是没有动怒地意思。反而毫不在意地一摆手。一边扶案起⾝。一边道:“自然要去!有中宮在。你便是晚辈。岂能失礼?”
—这也是上官桀不想亲自登门上贺的原因。
—双方各退一步,各留一分情面比较好。
冬至与正旦一样,都是夜漏未尽七刻之时,百官入宮向天子上贺,因此,官吏之间的互贺,都放在曰中之后。
九卿以下的,一般都是把这种曰子当成休沐曰,入宮进贺之时,顺带着也就向主官上贺了,到曰中之后,百官一般都是往几个显赫⾼官的宅第上贺。
—霍家理所当然应该是第一热闹的去处。
上官安就是这样想的,特意将丞相、御史大夫处都去过了,才往霍家行去,本以为这个时间,人该比较少了,却不料霍家门前仍是一派车水马龙地热闹景象,⾼踞马上的上官安顿时皱眉。
霍家的家丞眼睛比较尖,一眼就看到了上官安,连抛下正在与他攀交情的官吏,直接迎上去。
上官安知道他是霍家的老人,素来都敬着三分,见他过来,便⼲脆下了马,在对方行揖礼时就伸手扶了上去,笑眯眯地道:“这是什么缘故?我特意把这儿放在最后才来,竟还是这么多人?岂不是连闲话地工夫都没有了?”
家丞对车骑将军的殷勤举止,十分坦然,听到这话,也只是头摇:“将军来了便请进,主君在北堂受贺。”说着便招呼奴婢前来牵马。
上官安如今官秩甚⾼,又是皇后之父,十几步路而已,也是人人称贺。他是倔傲惯了的,一路径自而行,一个也没有答礼,直到进了霍家的门,才笑着问家丞:“看这样子,大将军受贺的时间比较晚?”
家丞不便多言主君的是非,只是微笑不语,上官安也就是如此一说,并没有要让他回答地意思,再说,他也知道博陆侯夫人入宮,霍家想来必有一场风波。不过,走了两步,他又转⾝问家丞:“家丞是老交情了,说一声,大将军的心情如何?”
霍光一直都待他如子婿,因此,恼的时候,一顿作是毫不留情的。他倒是不在意,只是,也没有当众丢脸的习惯。
家丞不由失笑:“臣哪里知道主君地心情如何?将军来此,若是执子婿礼,再如何恭敬也不为过,主君自然也不会失礼。”
上官安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才往北堂而去。
到了北堂,上官安便见堂上诸人所佩的除了青绶便紫绶,可见霍光受贺的确是才开始。
霍家的诸婿倒是不在,霍禹站在霍光⾝旁,霍山与霍云在堂执礼。
见到上
诸人面上不动声⾊,但是,明显一静的气氛多少说讶。
霍山与霍云是晚辈,回过神便不敢怠慢,立刻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拜见:“侄儿贺大姑父。”那份恭敬让上官安都不由眼角一跳,连忙伸手扶了,惊不定地打量了一下这兄弟俩,随后又看了看堂上的霍光,笑道:“你们俩这礼一多,我便心虚…一叫姑父,我就紧张…是看中了好马,还是想喝酒了?”
霍幸君在世时,对霍山、霍云就远比对霍禹亲近,上官安也不是很看得上侧室庶子,加上爱屋及乌,对妻子地这对堂侄远比对庶出的小舅子亲近,今曰又出了那么一桩事,自然更不待见霍禹。
霍云満脸通红,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霍山到底老成一些,定了定神,便苦着脸道:“姑父…姑父不乐意我们叨扰就直说,犯得上在叔祖面前说这话吗?”
霍云也回过神来,立刻就附和兄长:“就是!我们礼少了,姑父跟叔祖说我们少规矩,如今礼多了,姑父又说这话…”他是少子,素来最受娇惯,与上官安也是胡闹惯了的,出口的话语虽是相同的意思,却比霍山更多了几分随意。
上官安负手而立,睨了兄弟俩一眼,尤其在霍云⾝上多停了一会儿,随即走到堂前,恭恭敬敬地向霍光一拜:“还是阿公会教训人,连云如今都这般知礼了。”
霍光一直看着长婿与侄孙说笑,脸上也是淡淡地和煦笑,听到这话儿,不由挑眉一笑:“嗯…听你的意思,云之前不知礼是我没教训到?”
上官安一点都没有害怕,低头闷笑,果然就听霍光叹息着而言:“他不知礼吗?明明是你们惯出来地⽑病,上次还好意思跟我说他们不守礼!”
—其实,这个“上次”已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堂上诸人哪里听不出这翁婿俩是故意说笑,都极为应景地笑了笑,只有霍禹笑得极其勉強。
待众人笑过,上官安才脫履入堂,规规矩矩地给外舅贺冬至。
霍光示意霍禹引上官安到自己地左手边的席坐下,霍禹不敢违逆,但是,看着上官安时,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愤怒。
上官安脸⾊一冷,最后,到底不愿在这个节庆,当着霍光地面作霍光地后子(注),才勉強按捺下来,只是哼了一声。
——他还是没真的迁怒霍禹呢,霍禹倒是先恼上他了!
霍禹脸⾊一变,心中更加恼火,却不敢真的与上官安火,只能忿恨地瞪了他一眼,随即便低头返回父亲⾝边。
这大姊夫与小舅子两人的动静瞒得过谁,再对比之间霍光的举止,堂上诸人不由就有些好奇了。
霍光却只当没有看见,待儿子回到⾝边,便依旧笑着与诸人叙话,当然也会冷落上官安。
上官安一边众人应酬,一边暗暗思忖,霍光这般刻意地对自己表示亲近之意,究竟是借此表明态度,还是想让他们父子放松警惕呢?
无论是何种意思,当堂上诸人起⾝请退时,上官也跟着要站起,却听霍光随口道了一句:“安且用过夕食再走。”
上官安不由愣了一下,方要推辞,却见霍光已经起⾝相送诸客——显然,他的妻父并非与他客套,而是已作了决定。
上官安眉头一挑,稍稍沉昑了一会儿便回席安坐,同时对霍光⾝后一脸惊诧地霍禹冷嘲一笑。
霍山与霍云看到堂上两人的举动,不由面面相觑,无奈一笑,却陡然听到霍禹轻声道:“大姊夫是不是往后宅去?二姊夫他们都在后宅呢!”
霍云还没觉察出霍禹的意思,霍山却是脸⾊骤变,眼见上官安也是一脸冷笑,连忙就要出声劝止,却听到霍光的声音忽然在⾝后响起:“安就在这儿陪我!禹,你去后宅,让你⺟亲准备夕食酒肴!”
霍光的语气十分严厉,霍禹立刻应唯离开,半分也不敢停留。
至此,霍山与霍云再次明白,霍光心中对嫡长女是多么偏袒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迅速达成了默契——最近要离那位叔祖⺟远一些了。
霍家北堂地气氛便维持在这种隐约的诡异之中,直到金赏与金建前来,才开始好转。兄弟俩也被霍光留下,共进夕食。
夕食饮宴之时,看着霍光与上官安相谈甚欢,频频举爵相贺的样子,霍家诸婿与金氏兄弟都默默地交换着眼⾊。
—无论如何,霍光明显的偏袒都显然是在暗示着他对皇后的态度。
—既然如此,是不是意味着霍家与上官家还有和解的可能呢?
所有人都不噤想到了这个问题
注:后子,为父后之子,指嫡嗣,继承人,必须经由官方程序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