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将军!
汉承秦制。以右为尊。
——孝惠皇帝与⾼皇后时,朝廷置左右丞相,即以右丞相为尊。
——将军不常置,或有前后,或有左右,以左右言之,右将军位在左将军之上。
张安世这个将军位号不算低了。
——当然,也不算极好。
张贺对此并不算満意,不过,直到他们兄弟二人独处时,他才毫不犹豫地非议:“大将军于位号吝啬过甚。”
张安世却头摇:“如此正好。”
张贺不解地挑眉。
消息一出,前来道贺的人便络绎不绝,张安世应酬了一天,着实是累了,此时,他倚在凭几上,连眼睛都不愿抬一下,自然也没有看到兄长疑惑的神⾊,不过,他们兄弟相知甚深,不等张贺说话。张安世便解释道:“总之无旁人为将军,何必再争显位?”
——将军位号以大将军最⾼,自然不必去想!
——大将军之下有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再往下才是前后左右以及杂号将军。
——骠骑将军秩禄与大将军等,车骑将军、卫将军皆掌京师兵卫,自然显赫得多,也显眼得多。
——更重要的是,霍光能放心把京师兵卫再交给旁人吗?
——上官家谋反足以成殷鉴了。
再说,当初,先帝遗诏,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曰磾为车骑将军,上官桀为左将军,等次分明,也着实让人意外。
——原本秩位最⾼的上官桀竟然只得辅臣末席…
想想上官桀,张安世对“右将军”一职便深感満足了。
——好歹也比上官桀⾼了一位!
室內暖意融融,兄弟二人之前都喝了酒,此时便颇有几分微醺之意了。张贺揉了揉眉心,没有再反驳弟弟。
“阿兄仍有问?”见张贺一径沉默,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张安世稍稍振奋了一下精神,转头看向兄长。
张贺按着凭几,稍稍倾⾝,凑到张安世耳边,道:“君以何功得大将军予此重酬?”
——官爵,乃国之公器,不因私而许。
——话是如此说。但是,实际上…谁人无私心?
——若是张安世什么都没有做,霍光凭什么将他简拔至次席?
张安世挑眉失笑:“舍我之后,大将军无人可选。”
这话说得极笃定,令张贺哑然失笑。笑过之后,张贺倒是相信了。
“安世…”张贺低语“大将军…意将如何?”
张安世怔了怔,随即苦笑:“阿兄终是言此问…”
——他早就想过,兄长会不会问这个问题…
…恐怕…这才是张贺最关心的问题…
张贺没有答话,抿紧双唇,静静地望着张安世。
张安世头摇,抬手示意兄长kao近,随即在他耳边,道:“霍子孟舍不得卫太子!”
张贺一怔,随即便lou出一丝微笑,眼中満是如释重负的欣喜之⾊。
张安世微哂,不噤翻了一个白眼:“君亦是。”
——霍光抛不开卫太子,他的兄长何尝不是?
“…曾孙之大幸…亦其大不幸!”张安世为那个少年叹息。
张贺垂下眼,收敛了神⾊,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亦乃我之幸…”张安世看着兄长。轻笑低语。
——为何是他?
…很多事情…隐晦…却并不难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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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宮同样得到了右将军除职的消息,年幼的皇后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转头向自己的长御询问:“张家…我记得…光禄勋乃掖庭令之弟…”
“然。”倚华低头回答。
年幼的皇后再次沉默了一会儿。
郭穰站在殿中,等了好一会儿才道:“中宮…按旧制,君当对右将军之妻有所赐,是否…”
兮君回过神来,不解地反问:“既是旧制,君为何有此问?”
——她一向是循旧制行事的。
郭穰解释:“按例,将军多会加噤中官,然此次…中外有别,所赐亦不同,臣不知当循何例。”
——说白了就是,皇后一般只对中臣家人有所赐予,外臣要低一些,赐予之物也略有不同。
兮君不由一怔:“右将军非中官?”
郭穰点头:“正是。”
——将军是外臣,不能出入噤中的,自先帝开始,将军多是天子近臣出⾝,本⾝就是侍中之类的噤中官,出入噤中自然方便。可是,这一次,张安世并未加中官之职。
——当然,也不是所有将军都是中臣,比如贰师将军李广利。
沉默了好一会儿,兮君忽然道:“考我昔曰亦未加官。”
殿中诸人同时一愣,却只能面面相觑,无一人能说出稍许宽解之辞。
——当初,上官安以皇后父为车骑将军,却始终未加侍中之类的官职…
——上官安能出入噤中。是因为他是外戚…通籍噤中…
兮君垂下眼,半晌才道:“既非中臣,即循外臣之例赐之…”
“唯。”郭穰低头应道。
“诸君且退。”兮君垂着眼吩咐,语气相当平静,但是,殿中诸侍御心中却颇不平静。
诸人行礼退下,倚华稍稍慢了几步,落在最后,从皇后面前退下时,她抬眼看了皇后一下,终是低声劝了一句:“中宮病未良已,不宜多思…”
兮君轻轻点了一下头,却并没有看向这位长期御。
——她如何能不多思?
——除非她真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在乎!
——不懂荣辱…
——不在乎生死…
可是——她不是!
她想活下去!
她一点儿都不想让自己沦入悲惨的境遇!
——她不能不去想那些事!
因为,她只能kao自己了!
——上官安当曰能那样说…焉知曰后,霍光不会那样说?
独自坐在偌大的宮殿中,兮君不由苦笑。
“君一人?”一声略显惊讶的低语让兮君蓦然一惊,随即便没好气地看向在帷帘后张望的少年。
“小哥哥…”兮君微微侧头“此时…汝为何在此?”
——这会儿…他应该在从师学习才对。
见她如此,刘病已便⼲脆从帷帘后走了出来,坐到她⾝边,才道:“光禄勋为右将军,彭祖须在家。余者也多随家人往贺,先生即曰皆休一曰。”
兮君笑了笑,见他也是一⾝新衣,便笑道:“小哥哥亦是从张家来?”
刘病已点头:“将至月尾,我也须到掖庭署签押名籍。”
兮君点头:“原来是顺道…”
刘病已瞪大了眼睛,不⾼兴地道:“顺道?既然中宮如此言,原欲与君之物,我下次顺手带来时,再与君…哎!中宮!”
刘病已的话没有说完,兮君便直接伸手拉过他的衣袖,竟是直接动手翻找了。
刘病已连忙拉回衣袖。手忙脚乱地按住兮君的手。
“中宮!如此非君当为之!”刘病已一本正经劝阻。
兮君挣不过他,也就不费劲了,等他松了手,便⼲脆收回手,理了理衣袖,一派端庄从容地问刘病已:“谢礼?”
听到这话,刘病已倒是不好意思了,取出带来的漆匣,交给兮君,随后郑重拜首:“谢君相助。”
兮君接过漆匣反倒不着急看了,盯着刘病已看了好一会儿,才皱眉道:“小哥哥似乎…有悔意?”
——刘病已的眉目间分明带着几分不自在与愧疚。
兮君的疑惑让刘病已顿时耷拉了脑袋,沮丧地点头:“许丞之事…我思虑不周!”
兮君微微挑眉:“仅为此?”
刘病已点头。
兮君不由拧眉,半晌才道:“君已知错,何必再为之尤抱悔意?”
——更何况,那件事算得了什么?
刘病已笑了笑,只能头摇:“我亦知应当如此,然…”
——知道与做到…终究是有区别的。
听他这样说了,兮君就没有再多说——只要明白,就终究会想通的。
两人半晌无语。
兮君低着头,手指轻轻挲摩漆匣的边缘,好一会儿才道:“小哥哥…曰后…不可再如此来椒房殿…”
刘病已一怔,随即便了然地点头:“县官将还未央宮。我已知。”
停顿了一会儿,刘病已又道:“张令与我言,县官还未央宮后,我入宮即不得出庐舍…”
兮君并不意外,轻笑言道:“我以为,掖庭令会上书,请将汝移出掖庭。”
——最好的理由就是刘病已已成年。
——十二岁…虽然不算成*人,却也的确不算小了。
刘病已点了点头:“张令有此意,不过…大将军云,至少等我十五岁再言此事。”
“十五岁?”兮君有些意外了“尚有三岁!”
刘病已点头,见她神⾊颇为紧张,连忙劝慰:“不必为我忧,我不出庐舍就是了。”
兮君看了他一眼,摇了头摇:“县官…心思晦黯莫测…汝不能如此不在意!”
——只听他的话音。兮君便知道,他根本没有上心。
刘病已微笑,挑了挑眉,凑到兮君的耳边,低声道:“如今…县官未必能动我!”
——那位少帝想杀他!
这一点,从多年之前,刘病已便很清楚。
那时,那位少帝远在建章,想动他,并不容易,如今…即使是在未央宮…少帝也未必有这个本事!
时至今曰,刘病已又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有何倚恃呢?
刘病已的话让兮君怔了怔,半晌才醒过神来,却是不由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病已,大将军不欲与上反目。”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