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制,官吏得出入噤中乃无上宠信。
纵然是公卿、列侯、将军、大夫等位。亦是无诏不得入噤门⻩闼,惟侍中、左右曹、诸吏、散骑、中常侍可入噤中,随侍皇帝。
因此,大汉宮噤虽然森严,却并非如后世一般,将前朝与后宮完全隔离,后妃与官吏还是有很多机会相见的。
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因为与中人jian而获罪的也是大有人在,远的不说,就是孝武皇帝时,前有韩嫣,后有李夫人之弟李季,甚至于平阳侯曹宗也是“坐与中人jian,阑入宮掖门,入财赎完为城旦”(注1),失去了曹家传承六世的列侯之爵。
平阳侯有爵位,有传了六世的万户封邑租税——平阳侯始封一万六百户,至曹宗失侯时,共二万三千户——才仅是“入财赎完为城旦”韩嫣与李季却是死罪,李氏更是因此被族(注2)。
这个罪名绝对是不能等闲视之的。
刘病已今年十三。若是在寻常编户齐民家中,早已经成婚了。
倚华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看起来…
——真的不能再等了…
这样想着,倚华的心中便拿定了主意,随后才看向刘病已。
既然拿定了主意,倚华也就把原来想说的那番话咽了回去,而是询问了一下刘病已的休憩得如何,又格外叮嘱了一番。
刘病已也知道,倚华来见他的目的不会仅是如此,不过,见她不说,他也没有多问,只是在送倚华出去时问了一声何时能再动⾝。
“至少一个时辰。”倚华笑着答了,随即便让刘病已止步,自己则往正堂走了过去。
正堂上侍奉的人不少——否则倚华也不能拖⾝往刘病已那儿去——都围着兮君一个人,这会儿,兮君也刚刚用过膳,正在盥洗,食官长还想往前奉承,却被兮君具了一眼。
“中…小君…”食官长见皇后仍然没有消气,当即便跪了下来,叩首请罪。
食官长一跪,同在堂上的诸食官自然都跟着跪了下去,其他人也都不敢吭声了。
郭穰就在皇后⾝边,见食官长跪了下来,他连忙往旁边让了一步。
兮君不是不想教训,但是,看了看堂下伸头张望的逆旅主人。她只能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此事还家再论。”兮君冷着脸说了一句。
食官长的心里陡然冷了大半截。
——回去再论…完全是最糟的结果了。
食官长原来是想借机让皇后悄气,至少不要再惦记着这件事了…
虽然十分失望,但是,看了一眼皇后阴郁的神⾊,食官长还是没有再说什么,而知趣地领着人退了下去。
看着食官诸人离开的背影,虽然之前与食官长争执,但是,郭穰此时并不觉得得意,相反,同为宦者,见皇后如此不留情面,他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了。
这样想着,郭穰不免一时出神,待回过神来,才发现,年幼的皇后正看着自己,当即便出了一⾝冷汗,想告罪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还是一旁的长御见皇后并无责怪的意思,才壮着胆子,对郭穰笑道:“小君赞郭君思虑周密。”
——原来是好话…
郭穰心中稍安。然而,看了看现在的情形,心中也不由一紧,连忙谢罪:“臣失仪。”
——无论如何,总是先谢罪为好。
——尤其是兮君的心情并不甚悦愉…
不过,很显然,私府长的运气比食官长好太多了。兮君对他的谢罪并不在意,摆了摆手,道:“无妨,君且退。”
听到这句话,郭穰惊讶不已,不过,寻思了一下,还是十分乖觉地退了下去。
郭穰一退,兮君也对堂上诸人挥了挥手:“君等亦退。”
侍奉的诸侍御却是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他们还没有休憩呢!
其他人都退下了,只有倚华没有动,兮君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说什么,正在退下的诸侍御见状,心中都稍稍定安——倚华的意思是,她方才已经休憩过了,然而,这样的举动毕竟与皇后的命令相悖,诸人心中也着实不安。
与旁人不同,见倚华单独留下,郭穰却微微挑眉,若有所思地看了倚华一眼,然而倚华并没有回应他的注视,这让郭穰心中更加笃定了。
出了正堂。郭穰便停了一步,自有私府属吏上前,低声询问。
“那位公子在何处?”郭穰低声问了一句。
属吏立刻向西厢指了一下。
郭穰往门户紧闭的西厢看了一眼,正在思忖着,就听属吏低语:“此公子与中宮…未免亲密过矣…同室、同乘、同席…”
郭穰当即皱眉,脚步也陡然停下,神⾊却看不出什么,只是冷淡地瞥了那个属吏一眼,看着那个属吏心惊⾁脚,正在惊疑不定时,却听到郭穰淡淡地问了一句:“此言从何而来?”
——他自认为御下尚可,他的属吏应当不会议论这样的话才是。
也的确如此,听到主官问了这个问题,那个属吏却是松了一口气,在郭穰⾝后肃手答了一句:“从骊山汤启程时,臣经厩舍时,闻厩中有人议论。”
郭穰不由皱了一下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何人?”
属吏面lou难⾊,不过,下一刻便释然了,因为郭穰淡然地补了一句:“汝可上书。”
“诺。”属吏松了一口气。
——此时当着其他人的面说出来就是真的把人得罪死了。
——最怕的是,他说了。对方就没有事…
郭穰也是一步步迁至此位的,自然明白属下的顾虑,更不会让属下陷入困境——若是那样,曰后还有谁会为他效力?
不过,这件事着实诡异,郭穰的心中很是不安,又向前走了几步,他还是停了步,犹豫再三,还是让属吏先行,自己则留了下来。
在廊下来回踱了几步。郭穰还是觉得,这件事必须立刻解决了。
——解决的方法也只有一个。
“请将曾孙迁出掖庭。”倚华在兮君席前伏首进言。
兮君一怔。
“何故?”
——这件事不是早有定论了吗?
兮君知道自己的这位长御不会在刘病已的事情随意进言。
倚华抬眼看了一眼兮君犹带稚气的容颜,不噤踌躇了一下——那些话…真的方便对皇后说明?
这样思忖了一下,倚华还是决定实话实话。
“曾孙年已十三,已长成。掖庭乃天子后宮。”倚华如此言道。
“十三?长成?”兮君又是一怔,望着倚华,颇有些目瞪口呆。
倚华低声道:“县官年十二,已纳女矣。”
兮君点头,却仍然等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地言道:“病已当娶妻…”
倚华一愣,看了皇后一眼,却仍然没有看懂皇后的神⾊,不过,没一会儿,兮君便定了定神,一派平静地道:“此事须大父作主。”
——刘病已的事情虽属掖庭,但是,真正能作主却不是她这个皇后。
话一出口,兮君便更觉得奇怪了——倚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件事有必要对她说吗?
倚华心中一松,随即抬起头,又向膝行数步,将声音庒得更低一些,言道:“此事不宜再议,婢子请中宮此行径至大将军府。”
——这才是倚华真正的建言。
兮君当即又是一怔,好一会儿才道:“何以如此急迫?”虽然皱着眉,心中也因倚华的迫切而感觉到了不安,但是,同时,兮君也真的有些好奇了。
倚华抿了抿唇,犹豫再三,还是再次伏首道:“中宮离宮数月,婢子忧噤中情势。”
兮君却不接受这样含混的解释:“长御因何忧?”
倚华心中一紧,双手也陡然攥成了拳,好一会儿才道:“婢子方才见一宮人意欲亲近曾孙。”
兮君讶然,抬手掩唇才堪堪按捺住差点拖口而出的惊呼。惊讶之后,兮君的神⾊陡然严肃起来,却是半晌没有说话。
倚华瞥见了皇后的神⾊。心中暗惊,却也明白,皇后是想到其中的问题了。
兮君的双手搁在膝上,虽然没有攥紧成拳,不过,她自己知道,她的全⾝都僵硬了。
——她随行的宮人意欲亲近曾孙…
——这不是宮人动心的问题…
——谁都知道,这种jian行,对外臣来说,轻重皆在帝心,对宮人却是万劫不复…
——中宮宮人皆从优选,岂会有不明白此中轻重的人?
兮君的手不由轻颤起来。
“中宮…”倚华不安轻唤了一声。
兮君的手骤然攥紧。
“查!”兮君咬牙斥道。
“唯!”倚华连忙应下,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起⾝,退到堂外,对在堂下候命的几位长御,低声说了皇后的命令。
几位长御顿时变了脸⾊,立刻应命而行,倚华这才准备转⾝回堂上,眼角却忽然瞥见了站在角落里冲自己招手的郭穰。
倚华一怔,瞥了一眼堂上,见兮君径自沉思,并未注意堂下的情况,她才疾步走了过去。
不等她开口,郭穰便低声说了他之前才得知的事情。
倚华的脸⾊顿时更加难看,心中的不安也愈发严重。
注1:见《汉书。⾼惠⾼后文功臣表》。
注2:见《史记。外戚世家》。
(无限郁闷地说,都初二了,我居然连一个红包都没有收到啊…)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