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93、眭弘之奏</strong>
符节是少府属下的官署,掌虎符竹符。
文帝二年,汉初与郡守为铜虎符,竹使符。调兵用铜虎符,其余征发用竹使符,各分其半,左与郡守,右在天子。遣使至郡,持半符节勘合以验真伪。符节令、丞即司其事。
虽然秩位并非显赫,但是,这却是实实在在地要职。哪怕是皇帝想要从郡国调一兵一卒,也必要经符节令或符节丞才得进行。
——这样的职务,霍光怎么可能让外人掌管?
內官初属少府,后来改属主爵中尉。主爵中尉于孝景皇帝中六年更名为都尉,至孝武皇太初元年,又更名为右扶风,职掌也从掌列侯更为治內史右地。于是,內官署被置于宗正属下。
內官的职掌更加重,其主分寸尺丈引,所以度长短也。
——度者,分、寸、尺、丈、引也,所以度长短也。本起⻩钟之长。以子谷秬黍中者,一黍之广,度之九十分,⻩钟之长。一为一分,十分为寸,十寸为尺,十尺为丈,十丈为引,而五度审矣。其法用铜,⾼一寸,广二寸,长一丈,而分、寸、尺、丈存焉。用竹为引,⾼一分,广六分,长十丈,其方法矩,⾼广之数,阴阳之象也。分者,自三微而成著,可分别也。寸者,忖也。尺者,蒦也。丈者,张也。引者,信也。夫度者,别于分,忖于寸,蒦尺,张于丈,信于引。引者,信天下也。职在內官,廷尉掌之。
——说白了,內官负责制造符合朝廷要求的尺子,确定长度标准,然后交给廷尉颁行。
——这个职务看似没有太大的作用,但是,事关标准,自然也是不可轻忽的。
——尤其是对于军务来说,更是极其重要的。
…
想清楚这两个官职的详情,刘弗陵便明白自己为何有违和的感觉了。
——这两个职务都是霍光不可能放手的位置。
——能任职符节令与內官长的,也许不是霍光的心腹,但是,绝对是对霍光言听计从的人。
——这样的两个人…的…上书…
刘弗陵的脸⾊愈发地苍白了。
刘弗陵想明白这些的时候,刘庆与兮君也都反应过来了。
——这份让皇帝甚感愤怒的奏书竟有九分是出自霍光的授意了。
想到这儿,刘庆与兮君同时想到一个问题——这份奏书究竟写了什么?
刘庆少年为王,行动自然有些随意,不免就抬头多看了几眼少帝手中的简册。
——简册并不长,应该不是什么长篇大论。
“河间王”
刘弗陵何等敏感?他立刻就看向颇有几分坐立不安的诸侯王。因为是长辈,虽然比刘庆年少,但是,刘弗陵的语气丝毫不留情况。
——哗
少年天子将手中的简册一拢,随即便掷向了刘庆。
“河间王尽可一览。”少年天子冷笑着言道。
刘庆顿时吓了一跳,连忙离席,稽首请罪。
刘弗陵的神⾊依旧森然,但是,并没有更愤怒的表示。他冷笑着瞥了一眼⾝边的皇后,随即冷淡地言道:“皇后亦欲知此奏,河间王何妨为中宮一诵?”
少年天子的语气冷淡,不过,与之前的冷笑之言并无太大的区别。刘庆定了定神,抬眼看了一眼皇帝,却见皇帝只是看着面前站着的大司马大将军,根本连一眼都懒得给自己。
刘庆心中一动,目光转而制投向皇帝⾝边更加年少的皇后。
“皇后…”刘庆刚开口,就见皇后微微颌首致意:
“有劳河间王。”
“诺。”刘庆低头拜首,应了一声。
噤中燕宴,河间的臣妾自然不能入內,不过,也不会真的让堂堂的诸侯王亲自去拾地上的东西。
听到皇后开口,便有宮婢极为机灵地上前,将河间王席前的奏书拾起,随即双手奉呈给河间王。
刘庆接过奏书,却没有立刻展开,而是又镇定一番心神,才缓缓展开简册。
看过刘弗陵之前的言行,刘庆也明白——这份奏书中必然不会是什么好话,因此,他看得很慢,生怕因为一时激动,而在殿中失态。
尽管做了这样的准备,当看明白符节令所奏为何时,刘庆仍然是骇然变⾊。
“陛下…大将军…”刘庆惊呼一声,再次跪下伏首。
“臣不敢奉陛下之诏。”刘庆定了定神,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
正在对望的君臣二人这才移开眼,分了几分关注给仍然长跪在殿中的诸侯王。
——不敢奉诏?
——何事?
连刘弗陵自己都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明白刘庆为何这样说。
“无妨”刘弗陵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便再次冷笑“大将军即呈此奏,此奏自是无涉噤忌。”
尽管刘弗陵这样说了,刘庆仍然没有答应。
——少年天子说得好听,但是,谁知道曰后会不会以此问罪?
——先帝连腹诽都问罪,谁知道这位少帝会如何?
——更何况…
刘庆不由暗暗苦笑——他就不该失了谨慎
——他只是好奇而已
——他可不想涉入汉室君臣之间的纠纷。
兮君皱着眉打量跪在殿中的刘庆,随后又看向自己的外祖父,见霍光神⾊平淡,她心中稍定,略一思忖,她便笑道:“大王乃上之至亲,燕宴之言,不足为外人道。”
——这是给保证了。
听到皇后这样说,刘庆却先是一惊。
——这位皇后竟是如此聪慧吗?
——竟然轻易便看懂自己的顾忌?
——虽然自己的心思并不难想明白,但是,这位皇后才十一岁…
虽然惊讶,但是,毕竟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刘庆随即便恢复了平常的心态,仍旧没有答话,而是将目光投向刘弗陵。
——即使这位少帝并未元服亲政,但是,终究是天子。
——皇后的保证并不足以让人安心,不是吗?
早在兮君开口的时候,刘弗陵便将目光转到了自己的皇后⾝上,这会儿,也没有移开眼,而是微微勾起唇角,半晌才慢慢地言道:“皇后之言甚是。”
说完,少年天子又看向立于席前的大司马大将军:“将军以为然否?”
霍光神⾊不动,一派恭敬地肃首答道:“然。”
得到这样的保证,刘庆才慢慢站起,双手执着那份简册,徐徐展开,朗声诵读这份奏书:“符节令臣弘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
上疏者姓眭,名弘,字孟,乃鲁国蕃县人。
眭弘少时好侠,常斗鸡走马,稍长却是性情大变,从嬴公受《舂秋》,随即以明经为议郎,几番迁转,至符节令。
眭弘所学为《舂秋》,此番上奏,也推《舂秋》之意,所推之事自然是前番传的沸沸扬扬的三件事
——泰山莱芜山南匈匈有数千人声。民视之,有大石自立,⾼丈五尺,大四十八围,入地深八尺,三石为足。
——上上林苑中大柳树断仆地,一朝起立,生枝叶,有虫食其叶,成文字,曰“公孙病已立”——昌邑王国社有枯树复生枝叶。
眭弘的解释可谓是有理有据。
眭弘在奏疏上说:“石、柳,皆阴类,下民之象;泰山者,岱宗之岳,王者易姓告代之外。今大石自立,僵柳复起,非人力所为,此当有从匹夫为天子者。枯社木复生,故废之家公孙氏当复兴者也。”
这些不过**释解,虽然多有不妥,但是,儒生多好此论,别说刘庆,就是刘弗陵,做了十年的天子,这种言论也看了无数,早已是不会有震惊的感觉了。
——但凡出了一点异像,儒生都会做这种危言耸听的推解。
兮君对此也很明白,因此,她很清楚——让刘弗陵愤怒,让刘庆惊惧的并不是这些不甚恭敬的推解之言。
果然,念完这段推解之后,刘庆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帝后与大将军,见三人都没有阻止之意,他才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继续把奏疏往下读:
“…先师董仲舒有言,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汉家尧后,有传国之运。汉帝宜谁差天下,求索贤人,禅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周二王后,以承顺天命。…”
哗
哐
大惊之下,年少的皇后猛然站起,僵硬的动作直接推翻了⾝边的玉几。
“中宮以为此奏如何?”
伴着玉几倾倒,碎裂的声音,少年天子的质询声在殿內响起。
兮君一脸骇然地望向⾝边的少年天子。
“陛下问于妾?”
好一会儿,兮君艰涩地反问了一句。
刘弗陵看着脸⾊苍白的皇后,半晌没有吭声,只是微微眯眼,随后又看向仍旧站席前的霍光:“大将军以为,朕问于皇后,可否?”
霍光没有抬眼,也没有回答刘弗陵的询问,而是淡淡地问了一句:“臣请陛下明诏,此奏如何处置?”
刘弗陵陡然变⾊,几乎凶狠地瞪向霍光。
“大将军秉政,竟问此事于朕?”
霍光没有丝毫动容:“兹事甚大,臣不敢擅专,朝议公论为妥。”
听到这番“大公无私”的话,看着霍光不为所动的镇定模样,刘弗陵只能狠狠地咬牙,心思飞转地斟酌措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