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97、亲子</strong>
走出椒房前殿时,霍光稍稍停了一下,神⾊波澜不惊,一派淡漠,也没有转⾝回望,只是在殿门前站了一会儿,随后便如平常一样从东侧的石阶离开了椒房殿。
火齐屏风与锦绣重幄遮挡住了殿门,因此,坐在殿中的皇后看不到外祖父的举动——即使看到,她也没有心思去多想。
——此时此刻,她连考虑自己都考虑不过来了
保持着端坐的姿态,兮君良久都没有动弹一下,直到傅⺟等人悄然上殿请示夜食之事,她才恍然回神,却只是随口应了一句,并没有动弹的意思。
傅⺟不敢多问,倚华却没有那么顾忌,但是,当着保傅与诸侍御的面,她也不可能真的多问一个字,直到侍奉皇后就寝时,她才凭着⾝份,摒退众人,悄悄地询问。
“婢子以为,大将军见中宮后,中宮当更安心一二才是。”倚华一边侍奉皇后脫去层层衣裳,一边低声道。
——她是真的这样想的。
——毕竟,一直以来,霍光对这个外孙是真的在意,也真的有维护的行为。
——霍光应当会让皇后的心定安一些才是。
兮君一直怔怔地任由侍御服侍,这会儿,听到倚华的话,也是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安心…”兮君低声重复倚华的话语,随后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当安心才是…”
——她的外祖父的确给了她承诺。
——那是绝对维护她的承诺
——作为皇后,作为外孙,她都应该不必忧虑了
——她应当安心才是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心反而更加惴惴呢?
兮君轻轻皱眉,心神终于告别了恍惚的状态,却又陷入更为茫然的疑问之中。
侍奉上官皇后多年,倚华可以说比这位皇后自己更加了解她的心思——至少是在某些问题上。
为皇后套上绛袍,倚华一面理着皇后的头发,一面放柔了语气,询问:“中宮为上忧?”
“为上忧?”年少的皇后再次重复长御的话语,只不过,语气不再恍惚茫然,而是再明显不过的惊诧,其中还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意思。
——她为刘弗陵忧虑?
若不是多年教养的约束,兮君简直想冲倚华翻白眼了。
倚华自己也挑了挑眉,随即便哑然失笑。
——也是
——这对少帝帝后之前本来就是既无深情,也无利益同盟,这位皇后怎么也不会为皇帝的境遇太过忧虑了。
——即便是最初的忧虑,多少有几分为皇帝担忧的意味,也不过是因为,她是皇后,会被皇帝牵连。
抿了抿唇,倚华再次开口,语气淡定了许多:“既非为己,也非为上,中宮为何不悦?”挑了一下眉,倚华的声音又低了一些:“中宮对大将军所虑不満?”
——既不是为自己担忧,也不是为了皇帝,倚华能想到的可能只剩下这个了。
——皇后是不是对大将军的计划有些不満呢?
虽然不知道详情,但是,倚华很清楚,这一次,霍光的言行都在表达一个意思——他对刘弗陵的耐性已经告罄了
倚华不认为,面对霍光的出手,刘弗陵还能有反击的余地。
——现在,看的就是霍光如何打算了。
——然而,无论霍光如何打算,刘弗陵都已经是被放弃的了
——现在…她关心的是,霍光打算选何人为继…
想到这儿,倚华陡然一惊:“大将军有何打算?”
——难道…
倚华不是不无知妇人,她很清楚,什么样的选择对霍光最好。
——此时,上官家当年的选择正是对霍光最好的选择。
——幼主…少帝…
倚华的手陡然一颤。
兮君也闭上眼睛,默然无语,眉目间満是萧索的神⾊。
就在之前,她的外祖父对她说:“汝为小君。汝子即汉之適嗣,正统所在,天下归心。”
兮君愕然,良久才不解地对霍光道:“吾子?”
霍光唇角微扬,双唇却抿得更紧了,他说:“汝之亲子。”
——这已是毫无歧义了。
兮君几乎是目瞪口呆,好一会儿,她才喃喃地道:“大父亦做此念…”
——她自己都说不清,她口中的“大父”究竟是指谁了…
霍光也没有辩解,只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惟有亲子,中宮方无后忧。”
——这是实话。
——无人可以反驳。
——她的外祖父的确有私心,但是,那份私心也的确与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兮君只能沉默不语,随后看着霍光以恭敬依旧的态度请退、离开。
这会儿,兮君仍然沉默不语。
她也说不出理由,只是单纯地不想将详情告诉倚华。
然而,她的反应已经让倚华知道得足够多了。
“中宮…”倚华的语气格外复杂,一时竟是无从说起了。
“卿且退。”兮君垂下眼,淡然地摆出拒绝的姿态。
——此时此刻,她不想听任何人的进言。
“…诺…”倚华没有坚持,稍一犹豫之后,便还是退了出去。
等倚华应了声,兮君便直接扬手:“卿等皆退。”
寝殿中的诸侍御都是一惊,但是,看着皇后淡漠的神⾊,再看看倚华的眼⾊,便齐声应诺,依次退出了內卧。
出了內卧,几个长御与宦者仆射便抬眼看向倚华,无声地询问——究竟出了何事?
倚华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她也不知究竟,只能皱着眉向几人表示事态不好。
此时在殿上的都是近⾝侍奉皇后的人,哪一个也不是愚笨的。站在倚华的一个长御伸手扯了扯倚华的衣袖,低声道:“中宮难道是想着为妇之道了?”
她问得直白,却也委婉——至少,这是能答的问题,答案也能透出很多东西。
倚华没有犹豫,斟酌了一下措辞便道:“非也。”
诸人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谁会希望自己与舟同沉?
——他们都是皇后的近侍,自然只会盼着皇后更好。
倚华也是这样的想法,但是,想到某一个可能,她心里就格外不舒坦。
——与皇后无关,与霍光也无关…
倚华皱了皱眉,心里寻思着,要不要与霍光说明白。
这个念头一起,倚华便在心里将之否定了——她有什么资格与霍光商议呢?
——霍光看重她,也不过是因为那些往事,但是,如今,霍光若是起了那般的心思,也就表示,那些往事不再是他心里最在意的东西了…
——毕竟…已经这么些年了…
——更何况,如今的霍光已经不是当年的奉车都尉,而是临朝秉政的大司马大将军。
倚华咬了咬牙,重新寻思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倚华忽然被旁边的长御扯了一下,她连忙收拾心神,跟着众人退后静立,随即就见到被谒者引领进殿的义微。
倚华的眼睛顿时一亮。
义微是来向皇后复命的,不过是侍医药而已,更何况皇帝那儿本就有侍医,哪里真的需要中宮侍医做什么,因此,义微在內卧并没有待多久,便退了出来。
倚华悄悄地向义微使了眼⾊,义微并没有反应,规规矩矩地跟着谒者退了出去,不过,倚华并没有担心。
又候了一会儿,皇后吩咐灭灯,倚华才向⾝边的长御招呼了一声,退出皇后的寝殿。
为了躲过众人的耳目,倚华特地绕了远路,因此,也就赶得比较急,几乎是一路冲进了中宮侍医的庐舍。
义微坐在漆案边,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随后才哭笑不得地递上已备好的汤水:“这会儿,中宮应已寐,君何以如此?”
倚华接过漆杯,狠狠地一品饮尽,总算将心气平顺了下来,随后才坐下,与义微隔着漆案说话。
“义姬…”倚华一路赶来,倒是没有来得及想清楚如何说,因此,语气就带了几分犹疑不定。
义微不噤微讶,挑了挑眉,却没有吭声——倚华为什么来见她,她多少也猜得到一些,但是,毕竟是猜测,她也不好直接说什么。
倚华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也没有在意,只是再三斟酌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义姬可知中宮可安好?”
义微再次挑眉,却还是答了:“中宮甚安。”语气稍有不悦。
倚华微哂——也是…义微是中宮侍医,中宮⾝体不好岂不是说她不称职吗?
沉默了一会儿,倚华再次开口:“中宮尚幼…义姬可知,其何时…天癸可至…”
倚华问得犹豫,脸也有些发红,义微却眯了眼,良久没有吭声。
“义姬…”倚华看着义微,眼中带着几分恳求。
义微不由叹息。
——倚华的问题意味着什么,她⾝为女医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何时,天癸可至…
——问的是何时成*人,实际上想知道的…不过是皇后何时能有子…
又叹了一口气,义微垂下眼,看着自己面前已经不再有热汽升腾的汤水,淡淡地道:“甚巧…我出宣室时,于廊上遇大将军,大将军亦做此问。”
倚华捏紧了漆杯,眼中显出了几分紧张:“君如何答?”
义微没有抬眼,却给了答案:“中宮体虚,恐二七尚不能若此。”
倚华陡然松了一口气,然而,义微又说了一句话:“大将军曰:‘汉无適嗣,终非幸事,望君勉之。’”
“义姬”倚华不由惊呼。义微低着头,轻声叹息:“无亲子,终非幸事…”
因此,在霍光面前,她应了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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