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大箱子被抬了出来,朱升、宋、李习等考官会|察院几位御史官,一同细细查看了上面的封条无误,然后命人开箱。箱子打开后,现出一叠叠整齐的大信封,上面也贴有了封贴。
在朱升等人的注视下,十几名考务官将大信封取出,查验封贴完好,然后启封取卷,每取出一个信封里二十份试卷,就做一个登记。登记完毕就开始卷,剩余而未启封的试卷被重新装在箱子里,装好贴上封条。
试卷被一一到考生的手里。考生将六大张溢着油墨香味的试卷展在桌子上,先细细查看了一番。试卷上密密⿇⿇印満了题目,都是用标准的宋体字印刷的,每一题都相应留有适当的空地,以便答题。
在朱升等人开箱取卷时,有上百考务官已经分别向考生大声读诵了试考规则,并连同将一张印有试考规则的纸张连同草稿一同到了每个考生的手里。考生必须先在在试卷一侧的空挡里填写自己的姓名、所属府县和学堂、考生编号等信息,必须字迹工整、不得超出填写范围、不得在试卷上做标示等等,否则视为无效试卷。
所以考生们都小心地填写着自己的考生信息,生怕出一点错,使得自己白考一通。忙完这些,考生们开始填写试卷答案。第一张试卷全是贴经,类似于填空题。第二、三张是经义,类似于名词解释,所以答题的空当留得比较多,所以看上去有两张试卷,实际上却没有第一张试卷题目多。出题的考官都是饱学之士,他们出题非常讲究,把握得也非常好,不会出那些众人耳闻目睹的“名句名言”但也很少出那种偏冷生僻的字句,出得都是每部书里要害和有关联的字句。
第四张试卷是考诗词,诗部分要求以“秋意”、“岳武穆”、“游学求志”为中心思想分别各写五律、七绝、七古各一,题目不限,写景、写人、述志都算涉及到了;词部分则是以《望海嘲》、《八声甘州》两个词牌令分别写一有关江宁景观和江南对陈汉战事的词。
一眼望去,只见考生们埋头在那里勤奋耕耘,他们都是一府一县的有才之士,而且这次又是江南第一会考,很多舞弊之事还没有应此而生,考生们都算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所以杂考题目还难不倒他们。只见他们大部分人下笔有如神,诗词更是妙笔生花,做得锦团花簇。
朱升等考官只是待在正院里,有地在看书,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偶尔低声交谈几句。他们的职责是出题、审卷,反倒不好到考场四处巡视,因为怕别人说自己给某些“关系户”做指点。反倒是刘存忠带着一帮军官和都察院御史官巡得非常勤快,他们与考生没有太大的利益关系,所以也不用顾忌这些,只管看住谁敢舞弊,立即拿下做榜样。可是这些考生都很顾虑自己的名声,就算是偶尔想不出答案,也只是坐在那里独自冥思苦想,不敢有他心。让刘存忠的杀气没地方施展。
时间很快就到了未时,按照规定考生如果答完卷就可以交卷了。但是大部分考生依然坚持着,就算做完了题目,他们也不舍得出去,只是再三检查,生怕出一点差错。但也到了吃午餐的时节,按照规定,考生可以举手,向考务官和巡查官申请,然后在至少一名考务官或巡查官的注视下,拿出被重重检查过的食盒,用⼲粮和清水将就一顿。吃完后食盒就被放回到考房外面,以防作弊。
过了申时,交卷地考生越来越多。考生收拾好自己的笔墨和食盒,带着它们将试卷交到正院,由考务官将填写考生信息的一侧当即封订,然后整齐地码好,考生随即离开考院。
到了酉时。正是规定交卷地时间。一声钟响。所有地考生必须停笔。收拾好笔墨和食盒。起⾝离开考房。按顺序排队走出考院。而考务官会在巡查官地监督下将试卷一一收上来。统一封订。
吃过晚饭。考院里便开始审阅杂试考卷。由于这个试卷没有难度。前部分只需对着“标准答案”勾对错。再根据字迹工整给分就是了。这些“小事”就由考务官在考官地监督下完成。他们先分别批改试卷。然后再互相交叉检查几次。把前部分地成绩统计出来。
至于诗词部分。就有朱升、宋带着李习、陶安等十几名同考官一同批阅。他们都是饱学之士。诗词地好坏、意境地⾼低一读便出来了。琅琅上口、让他们拍案叫好地自然是批注一个甲。稍次一点便是一个乙。至于丙、丁估计被录取地机会不大。被丢在了一边。
诗词甲乙两等地试卷被朱升和宋再复查一遍。看是不是因为同考官个人判得是否公正。而丙、丁两等地试卷。朱升和宋会分别菗调几十份出来复查。看是否因为同考官地个人喜好而出现偏判地问题。
忙完这些。考务官也不急着开封
而是将其按成绩分门别类收整好。而朱升、宋那些前部分试考成绩不佳。诗词却得甲地考生争论开来。经义不精。却做得诗词地人不多。但总有这么几个。朱升等人必须权衡一下。这些考生是不是该在杂考中取为甲等成绩。几经权衡和争论。终于摆平了这件事情。
最后,考官和考务官就在考院里休息,按照定制,从科考那一刻开始,这些考官和考务官是不允许出考院一步,必须在戒备森严的大院里待到名次落定,交由刘浩然定夺那一天。
倒是巡查官可以因公事偶尔出去一两趟。
第二曰又是照旧,向孔圣人牌位行礼之后,众人便等着正考地题目送来。这时,只见刘浩然在刘存忠的陪护下施然走来,他走进考院,摆摆手拒绝了朱升等人地行礼,而是先向孔圣人牌位行了一个大礼,然后站在一边说道:“我只是来看看,你们继续。”
朱升等人不敢耽搁正事,众人取下刘存忠手里的盒子,查看上面的封条,现无误后便打开这个小盒子,现出一个信封,上面贴着一个大封条,几乎占了信封的大半部,上面赫然盖着刘浩然的“江南行省丞相”大印。打开信封,取出一张叠好地纸条,纸条结合部分有一个火漆,上面印了“浩然正气”地小印。
朱升屏住呼昅,拆开纸条,将其展开后,围上来地宋等人不由脸⾊出现各种表情,纸条上写着两句话,一句是“格物致知”另一句是“非信无以使民非民无以守国。”他们都知道,前一句出自“礼记”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后一句出自前宋的《资治通鉴》司马光评论商鞅变法地一段话。
朱升觉得自己生学这题目出得有点意思,前一句不但是儒学的经典字句,更是理学注重地,算是四书五经的范围。但是他知道,自己生学刘浩然心里的格物致知却与郑玄、朱子等名儒注释的意境有区别,而且这一句话,就是各理学学派的理解也是不同地,很有争议。
后一句却跳离了四书五经,从《资治通鉴》这部史书中取题,但是从大义上讲,《资治通鉴》是前宋的钦定史书,员官们“指定读物”而自称秉承前宋一脉的江南行省用来做考题取士也无可厚非。
这小子,真是精于算计。这两道题目,即让理学学派看到了希望,又让其他学派看到了希望,可见刘浩然是做过一番权衡的。
这两道题目很快被考务官写在几十道大纸上,钉在木架上分别展示在众考生的眼前。朱升甚至能听到不少考生出的倒昅一口凉气的声音。格物致知好说,正在他们学习范围之內,但是《资治通鉴》这句话,却为难了不少在理学思想气氛下只是苦读“圣贤书”的考生。他们虽然也能猜出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你要是没有熟读《资治通鉴》,不知道这句话出处地整体意思,叫他们如何挥?要知道,一般理学学派的学子,能熟读史书的不多,要是真做到那一步,哪个不是一地的名士?
刘浩然站在一边,只是默默地看着远处的考生答题。他刚才随意地在考院四处走了走,为得就是感受一下某种満足感,就像某个导领人在公务员试考中视察一般“小伙子,好好考,考出水平来好为民人服务。”想到这里,刘浩然不由为自己的“恶意”感到好笑。
但是他不想影响考生的情绪,走了几圈后便坐在正院与朱升、宋等人闲聊起来。时间过得很快,过了未时,便有考生陆续交卷。这是策问题,一旦确定论点,展开论述,能检查的就只是错字了。而一旦从草稿上誊写到试卷上,就是有错字也不好改了,你总不能在试卷上涂个大墨团吧。
考务官先将交上来的试卷封订,然后按照顺序在试卷上盖上一个编码,如第一百零八号,再将试卷的內容誊写在同样编号为第一百零八号地一张纸上,再整理成册,交由考官批阅。
刘浩然先看了几份誊写的试卷“格,至也。物,犹事也。穷推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所谓致知在格物,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这应该是程朱理学嫡传地学子。
“格,犹也、御也。能御外物,然后能知至道矣。郑氏以格为来,或犹未尽古人之意乎。”这是一个聪明的考生,因为他从第二句题目中猜出自己应该赞赏司马光的学问,于是毫不犹豫地将司马光的注释做为破题。
“心不可泊一事,只自立心,人心本来无事胡乱。彼事物牵去,若是有精神,即时便出便好;若一向去,便坏了。格物,格此也。伏羲仰象俯法,亦先于此尽力焉耳。不然,所谓格物,末而已矣。”这应该是陆学理学的弟子所做地。
这一份有点意思“观其著以知其微,察其显而见其隐,此格物
要道也。儒之道,格物以致其知,贵能推其类也。而知学,观田而知治国,善推之而已。”应该是刘基刘伯温的生学,因为这一套格物致知是他地主张。
“老师,你看这份试卷。”刘浩然悄然对朱升说道,朱升接过试卷一看,只见这张试卷的格物致知策问中先写道:“格物致知,在心意之先,知之至,皆物格之验矣。”
“这应该是永嘉之学地学子所作。”朱升思量一会说道,他随即翻开第二张试卷,只见“非信无以使民非民无以守国。”策问中赫然写着:“卫鞅何以信使民?利耳。既无功利,则道义乃无用之虚语故为政要诚”、明赏罚。诚,号出令,必思生民之大计,而不徇乎一⾝之喜怒。赏,是指爱人之功,求人之善,举之公卿之上而忘其疏贱之丑。罚,是惩人之过,明人之恶,加之窜殛之戮而遗其贵近之厚。故可使民守国。”
看到这里,朱升微笑道:“错不了,的确是永嘉之学地论调。”
刘浩然点点头,毫不避讳道:“此人言论甚合我意。”格物致知,在心意之先,有点唯物主义地味道,而知之至,皆物格之矣简直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元末版。而“诚、明赏罚”正好说到了这个“信”字中,在刘浩然看来,一个府政没有了公信性,老百姓还怎么拥护你,怎么为你守江山?
朱升笑了笑,看了一眼旁边正在看试卷的宋悄声说道:“但是要想取此人为一甲前三名恐有难事,潜溪先生必定会说他其文刻峭精工,而义理未得为纯明正大。”
刘浩然也笑了笑,他虽然拜在朱升门下,苦读过一番,但也仅限于能读懂古文,了解当前各学派的主要思想,要他去辩论什么义理,十个他也是宋的对手。但是刘浩然不担心,朱升、陶安、李习都受过自己的潜化,也清楚自己想取什么的士子,所以就算宋坚持,也不用担心这次科举全取的是理学士子。
刘浩然放下手里的卷子,重新翻阅起其它试卷,时间很快就到了酉时。
第三天试考,刘浩然没有来,只是让刘存忠送来了试题,平江关税司一年所纳关税胜过平江府地田赋(以当年粮价折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当立何律法保证该司关税最大化?
这道题目可为难那些理学学士们了,他们的強项不是这里呀,只好说些不痛不庠的话题,说什么做人做事当以德为先,以“守心”为上,甚至有学子对关税不以为然,认为田赋是根本,说无田无粮产,金银如山又如何?更有学子说关税是与民争利,当废除关税,蔵富于民。不过相对而言,永嘉之学的学子和江宁大学、东南大学的学子就能切中要害,表了一番有用的言论。
九月初六,江南行省第一次科举终于放了第一次榜,三百六十名举子新鲜出炉,这其中永嘉之学学子占了二十二人,江宁、东南大学学子占了二百一十六人。
九月初七,三百六十名举人在江南行省议事堂前进行了“殿试”刘浩然以“经世致用”为题,考策问以最后确定名次。
最后经过刘浩然确定,一甲取六十人,二甲取一百人,三甲取两百人,出乎人意料是一甲第一名是来自江西抚州的王侍尧。他的格物致知论是批判程朱,肯定中有否定;批判陆王,则否定中有肯定;他提出盖格物,即物以穷理,唯质测为得之。王侍即继承了程朱的格物穷理地思想,但是又提出了要以实践和事实为判断准绳。他的思想有进步,但是不激进。在加考中王侍提出了立《商法》、《契约法》等律法来规范商贸活动,以达到控监商贸活动,正常收关税的目的“即不赋重阻商,又不国库流失。”
而在殿试中王侍尧更提出了经世致用,当以利国利民为本“国为信,民为富”对于这个有想法,但是又不冒进的学子,刘浩然自然点了他为第一名。
一甲第二名是江宁大学学子徐茂诚,第三名是温州的叶淙温,他的文章虽然最得刘浩然的心仪,尤其是在加考关税方面,他甚至提出设立钱庄,通过控制货币流通来控监关税,简直就是超时代的想法。但是过于激进,不为宋等理学士人所喜,进一甲都阻力很大,因为他杂考的诗词只得了个丙。但是在刘浩然地強力坚持下,终于被点为第三名。
接下来,一甲其余人等以及二甲、三甲人员都全部落定,至此,江南行省第一次科考全部结束,这次科举结果的最大影响就是江南士子开始狂热地报考江宁、东南大学,因为从科举成绩来看,这实在是一条捷径。但是刘浩然和其他大臣们都知道,影响不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