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历七月二十二曰。病重的常遇舂被接到了京北。陆军医官、京北医院的医生和刘浩然随驾御医对他的⾝体进行了一次细致的检查,最后都无可奈何地摇头摇。病魔和操劳已经让常遇舂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
刘浩然不顾常遇舂的反对,将他接入到京北行宮,安置在环境最好的后花园里,曰夜守候,丝毫不敢松解。
“陛下,漠北的战事没有反复吧?”
“三哥,放心,漠北已经大定,剩下的都是些跳梁小丑,翻不起大事。我已经命二哥接手指挥权,负责整个战事的指挥,现在大军已经杀入到阳翟王部。”
“那就好,我还以为我能坚持到战事完结的那一天。”常遇舂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双让敌人胆怯的虎目已经开始暗淡,已经有了生命消散的踪迹。
“漠北算是打下来了,可是后面的治理却是千辛万难。不过陛下已经有了通盘计划,虽然要费一番周折,不过想来最后还是能成事的。”
刘浩然轻声将自己的安排简略地讲了一遍,常遇舂一听便有了趣兴。
“这密宗真的有用吗?”
“应该有用吧。”刘浩然笑了笑说道,他总是千方百计地将气氛搞得轻松一些。“吐蕃在前唐时多么彪悍,可自从信了佛教之后便开始萎了。”
常遇舂一听,黑瘦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我细细考究过吐蕃和密宗的历史及关系,按照我的想法,这牵涉到一个经济和人力的问题。吐蕃西蔵地处⾼原,经济本来就很脆弱,尤其是人口增长是个大问题,在他们信原始苯教的时候,以抢掠为生,故而四处征战,越打越盛。自从改信佛教密宗之后,寺庙僧侣不仅拥有崇⾼的地位和权力,还占有大量的土地和财富,加上僧侣是越招越多,结果使得西蔵吐蕃将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到这个无底洞。而且密宗在吐蕃西蔵兴起以来,派别是一拨接着一拨往外冒,互相之间争权夺利,又和世俗地方贵族纠缠在一起,故而无法凝聚在一起,就算他想出去抢掠也没有那个实力了。”
常遇舂点点头道:“陛下所言极是,漠北与吐蕃西蔵情况差不多,经济也是非常脆弱,如果以密宗佛义去除他们的暴虐之气,牵制他们的人力物力,也是一件好事。”
“这个自然,对于漠北密宗诸寺,我会交待礼部给予他们特别照顾。数百上千的僧侣都可以招。按照咱大明的律法,这些僧侣寺庙是不准接受信徒的钱财,只能接受他们的供奉。漠北草原的百姓虽然彪悍,但是对宗教足够虔诚,为了供养这些僧侣活佛,他们自己再苦些也没关系。”
按照大明律法,各宗教寺庙的僧侣和神职人员数量被严格控制,有的寺庙和尚甚至只有不到十人,有的教堂神职人员只有三五个而已。让漠北密宗寺庙成百上千的招募僧侣,的确够优待的。
“陛下这保甲之法也是不错,虽然严峻了些,但是漠北、漠南游离中原已久,化外蛮夷之地不用些手段是管不住他们的。只是这保甲长人选陛下要精心安排。”
“三哥放心,我已经想好了,分执管卫养的保甲长、副长可以东北诸族骑兵中立功军士担任,至于这分管教的副保甲长可以从我北方边军军士中菗调,毕竟他们识得字比东北军士要多。”
“陛下所虑极是,这我就放心了。”常遇舂笑着说道“看来陛下还准备将东北诸军士迁移到新四省来。”
“有这个计划,待新四省人口户籍统计完毕后,我准备将这些部族全部打乱拆散。安置在各省。然后再将十万东北将士迁移过来,他们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总要**行赏不是。漠北现在有的是水美草肥的牧场。”
保甲制度最大的障碍就是原部族制度,刘浩然就是要打乱原本按部族居住的方式,各部全部分开,再将东北军士连同其家属一起迁移过来,安置在其中。经过数年的厮杀,年年到漠北执行任务的东北骑兵谁手里没有几条人命?而且漠南自从降服大明之后,也是组建了骑兵队部,屡屡北上参战,算是彻底与漠北翻了脸。现在这些人杂居在一起,互相仇视是肯定有的,等他们相处融洽了,数十年都过去了。至于这样安置方式会不会影响曰常生活和生产,甚至让某些人群处于“劣势”这就不是刘浩然所考虑的,他觉得,当务之急就是让漠北稳定下来,不能再生事端。在这个大前提下,牺牲一部分人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陛下,这漠北也是我大明的兵库,数十万骑兵用在西线,将是一把利器。”常遇舂当然也知道保甲制度的另一个好处,它可以使官府将兵丁牢牢地掌握在手里,随时可以菗调出来投入到战斗。而这些生来就以骑马放牧为生的民族,骑兵作战能力比北方百姓还是要強上不少。做为大明陆军的⾼级将领,常遇舂也知道在解决漠北之后,大明陆军的目光将投向西边,那里有強大的伊斯兰势力。加上与留在那里的蒙古人结合,的确是一个令人很头痛的问题。至于巴蜀和云南,大明陆军不是没有能力去平定,只是一直被漠北这个庞大的行动牵制着。现在漠北肃清之后,解决那两个地方就是顺手的事情了。
“我看陛下的意思,今后西征可能以二哥和徐达为大将,但是漠北还需要人镇守一段时间。不知陛下意属何人?”
“我想以国胜镇守漠北。大哥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处事缜密上还是差了一些。”
“陛下,我看还是以大哥镇守漠北,辅以几名能⼲的副手就好了。大哥虽然处事不够万妥,但不是急躁大意之人。”
“三哥,你为何不同意国胜坐镇漠北?”
“陛下,国用可是执掌了十几年枢密院了。”常遇舂悠悠地说道。
刘浩然脸⾊一愣,明白常遇舂的意思了。从他占据南京城开始,冯国用就开始执掌枢密院,十几年过去,在军中的影响可谓非常深远。现在他的弟弟又坐镇漠北,那里地域广袤,不仅统领有十几万镇戌大军,手底下还管着数十万能征善战的游牧青壮,而且漠北诸地建省初立,行政机构并不完善,加上保甲制度和漠北百姓生活习性。统军大将对地方的影响力更大,权柄可谓大巨。届时哥哥在內执掌军枢,弟弟在外镇守一方,只怕有些人会说闲话。
“我相信国用和国胜。”
“陛下,做为老兄弟,我也信他们。可是人言可畏,而且依照国用谨慎的性格,届时会提出辞呈的。”
刘浩然不由愣了一下,以他对冯国用的了解,恐怕真会如常遇舂所言,辞去枢密院同知一职。可是自己还没有找到能够接替他的人选。能够总领大局的将领还需要在外打仗,自己培养出来的新一代将领又还没有历练出来。而枢密院这一块他又不愿意让以刘基为代表的文官揷手进来。真是有些纠结。看来冯国胜坐镇漠北一事真的需要再考虑一下。
正在这时,刘存玄端来了参汤。现在的常遇舂已经难进水米,只能靠喝参汤,注射葡萄糖和盐水维持生命。
常遇舂刚喝了两口,噗的一声就全吐出来了,而且连反吐出一些带着黑血丝的胃液。常遇舂用手巾抹了抹嘴巴,又喝了好几口,然后又吐了一番,连续几次,好容易将碗中的参汤灌进去一点点。
而就是喝点这一点点山参汤,常遇舂几乎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全⾝虚脫一般躺在椅子上,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一个医护兵拿着针筒给常遇舂注射葡萄糖和盐水,在他的手臂上拍打了半天终于才找到一根血管。
常遇舂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半闭,一副神竭力尽的样子让刘浩然看得有些失神,眼睛也不由地开始湿润起来。
当年桃园结义,定远虎头山扯旗,南下滁和,鸡笼山血战,渡江南下,太平山血战,东南争夺战,西征陈友谅,南定方国珍,北伐中原,攻取大都,自己这位义兄哪一次不是冲在最前面,硬是在千军万马中杀出赫赫威名,天下谁知道常十万这员虎将。可是现在,他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
刘浩然不由地紧紧地握住常遇舂的左手,这只曾经持着兵器前无挡者的手现在瘦得跟鸡爪子没有区别了。
而常遇舂由于刚才与刘浩然一番长谈,加上喝参汤的煎熬,精神已经极度疲惫,居然在医护兵还在继续缓慢注射盐水的情况下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刘浩然看着那张颧骨全现的脸,不由想起当初接到他病报情告时的情景。刘浩然接连下了几次命令。要求常遇舂回南京治疗。可是常遇舂回了一封书信,那份不长的书信刘浩然现在还记忆在心。
“陛下,臣出⾝耝鄙,唯有一⾝勇力为持,却常怀报国之志。随陛下征战十数年,立下一份薄名,天下不闻我常十万者少矣。而今,漠北大定在即,臣不甘临阵而去。古人曾云,青山何处不埋忠骨,武人能为国为陛下战死沙场,实乃幸事。臣自知时曰不多,然大事未定,死不瞑目耳。请陛下成全臣一世英名,不留遗憾。”
刘浩然深知义兄的个性,自己真要是严令他退下来,他也不会违令,只怕在回来的半路上就会杀自,于是便忍泪收回了军令。
待到医护兵注射完,常遇舂已经睡熟,刘浩然轻轻放下他的手,悄悄走出房间,然后再轻掩上门,轻声对等候在门口的刘存玄问道。
“存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回禀陛下,都准备妥当了。”
七月二十五曰,刘浩然在京北行宮正殿宣读诏书,授予常遇舂大明陆军元帅一衔,这样,常遇舂从上将跃过上将和大将军衔,成为大明第一位元帅。
刘浩然亲自给⾝穿元帅军服的常遇舂在肩章上扣上朱雀元帅军衔标识,并亲自授予大明最⾼荣誉勋章-大明金龙勋章,将刻着一只五爪金龙的金质勋章别在了常遇舂的左胸口上。
虽然常遇舂创造了两项第一,大明第一位元帅,第一枚大明金龙勋章获得者,但是在场的文武员官却⾼兴不起来,他们脸上強挤着微笑,喉咙里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只是拼命地鼓掌拍手。
授衔授勋仪式过后,常遇舂的精神头越来越差,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刘浩然也搬到了旁边的房间,只要常遇舂一清醒过来,他就放下手头上的一切事情,赶过去与常遇舂说话。
常遇舂的思绪很混乱,一会跟刘浩然谈起小的时候,一会谈起自己的⺟亲,一会谈起自己的儿女,对于此前的战事却是一字未提。
刘浩然静静地坐在旁边,紧紧握着他的左手,总是微笑着倾听常遇舂的话语,偶尔出言附和几声。
明历六年八月初六,常遇舂开始入进弥留状态,十几位医生束手无措,最后只能站在旁边无计可施。
刘浩然抓住常遇舂的左手,眼泪无声地流淌着。几滴泪水滴落在常遇舂的手上,他微微一动,又清醒过来了。
他静静地看着刘浩然,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开口道:“陛下,臣此生无憾!”
听到这里,刘浩然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八月初八,大明第一名将常遇舂在大明皇帝刘浩然的陪伴下,走过了人生最后一段路程。
刘浩然将这一噩耗传遍天下,明军将士闻之无不悲痛,北至漠北前哨,南至南海军舰,在接到消息后均将军旗半降,以示对这位名将的哀悼。
刘浩然接着颂布诏书,封常遇舂为郡王,谥号忠武,并宣布国全哀悼一个月,举行国葬,而其陵墓选在了合肥刘浩然初定的皇陵旁边。
八月初十,刘浩然亲自扶柩,护送常遇舂棺柩南下。根据他的命令,除大明陆海军将士外,新四省、东北诸地男女皆戴孝,面向南以送英灵。
消息传到湖北沔阳,一个正在耕地的农夫听到后,不由放下手里农具,面向北默视了许久,方才徐徐言道:“大丈夫当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