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城,他便施展开⾝法,奔向城外山上。
那里有娘的坟。
纵使他⾝为鬼卒之首,深知人死灯灭,魂归⻩泉,此地留下的不过是一具枯骨,但亦难逃出凡人情感。娘虽死了,但坟还在,只在还有坟在,这世上就是一处最可亲近的地方。娘的尸骨还在,儿子的心灵就有一块可依靠倾诉的地方。
一别年余,娘的坟上可曾添过土?是否已经长満了荒草?那坟前的石碑,可曾因风雨吹打而裂了、断了、倾了、倒了?君自傲心中満是忐忑。
终于到了坟前,君自傲却是一怔。娘的坟不但未长上半根草,还被重新用青石修过,坟前那石碑也已换成了雕刻细致、打磨滑光的大理石碑,若不是碑上“君门戚氏”这几个字,君自傲几乎疑心走错了地方。
怔了怔,君自傲终轻叹一声,心道:“一定是刘星…他果然是我的好兄弟!离开一年多,不知他过得怎样了?”
跪倒坟前,君自傲心中有无数话想说出,但却不知如果开口。他只默默注视着娘的坟墓,回忆着曾经在娘膝下承欢的曰子。
想着想着,那一幕和那几个人不自觉地出现在脑海中,君自傲猛摇了头摇,拼命甩掉那些记忆。云家,那是君自傲最痛苦的回忆,纵使他⾝为鬼卒之首,纵使他如今有倒海翻江的本事,他也无法解脫这段痛苦。
他不噤想起当年⺟亲死后,自己一度失控,那时若没有师父出现,结果又会如何?可能云家的人会在那曰死光,自己则变成一个魔王…
但那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如果自己真那样做了,是否就是对的?云紫羽和他娘或许罪有应得,但云紫烟呢?云府上上下下那些善良而软弱的仆人们呢?
自小至大,对自己和娘亲照顾有加的不正是云紫烟吗?她的那一份恩又怎么还?
可怨呢?恩怨真可以相抵吗?人说大丈夫恩怨分明,可一旦恩怨交织纠缠在一起,又真的可以分明吗?
君自傲长叹一声,只觉若再想下去,自己可能会疯掉或是入魔。
从背后解下包裹,取出短琴,君自傲深昅一口气,平定了纷乱的心湖,道:“娘,孩儿为您弹上一曲吧。”
江湖多事,他已有许久未曾拂琴,此次面对琴弦,竟不知从何下手。淡淡一笑,心道:“音由心生、音由心生,随心去吧。娘,这一曲不只为您而弹,也为孩儿心中的纷乱而弹…”
自此再不多想,任由手指随心而动。
一时间山上鸟飞兽走,风动树摇,仿佛天地间万物皆随着君自傲纷乱的琴声而乱了方寸。琴声如江河倒流、天地易位,纷乱无章,恰似君自傲此时的心情。
渐渐的,琴声由強转弱,由疾变缓,似乎君自傲的心情已平复,鸟兽不再骚动,重回各自巢**。
一曲弹罢,君自傲缓缓道:“娘,孩儿走了。”长⾝而起,道:“天涯,咱们一起回去吧。”言罢向山下走去。
林木暗影中,天涯缓步而出,默默跟在君自傲⾝后,许久后才道:“你不要太伤心了,好歹…好歹伯⺟还能得以安葬,我却让娘曝尸十数年,最后连尸骨也寻不到了…”
君自傲心头一震,放慢脚步与天涯并肩而行,道:“是啊,比起你,我这点悲伤又算得了什么?却反要你来安慰我…”天涯道:“知道吗,有时你像个天神,我只觉得躲在你⾝后,就什么都不用怕了…有时你又像个孩子,让我忍不住想要保护你…”君自傲微微一笑,不知再说些什么好。二人就这样默然无语一路走回。
回到城中,此时街上还有不少行人,几个喝醉了酒的人互相搂抱着一路跌撞而来,君自傲见状不由莞尔而笑。一年多,离开这里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之中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悲欢离合的人生滋味,君自傲已经尝了个遍,如今重回羽林城,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感慨。当年他曾说过永远不回这里,可现在不是又回来了吗?想到此处,不由头摇苦笑。
人生之事,真的是预料不得的。自己方才还说过不想再见故人,可现在不是正朝着福安店酒走吗?刘星过得可好?他可和柔儿成亲了?想到这些,君自傲心中不噤涌起一丝温暖。
不一会儿,两人就来到福安店酒门前。天涯问道:“你方才没吃饱么?”君自傲头摇道:“不…这里有我的好朋友,我…突然想见见他。你不会笑话我吧?”天涯知他指的是曾说过不见故人这事,轻轻摇了头摇,竟笑了笑,道:“我也想见见你当年的朋友。”
正说着,一位少女自店中奔出,瞪大双眼盯着君自傲,讶道:“自傲?你…你回来了?”
这少女正是柳柔,一年多不见,出落得更标致漂亮了。天涯骤然见她,先是一怔,随即神⾊就变得有些古怪了。
君自傲一见故人,感慨顿生,道:“嗯,柳姑娘,我回来了。”柳柔喜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位公子是你的朋友吧?快请进来吧!”
天涯冷冷看了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君自傲忙道:“柳姑娘,你误会了,这位是…天姑娘。”柳柔一怔,随即笑道:“哎呀,看我这眼神,天姑娘莫怪才是。”回过头向里面劲使喊道:“柱子、柱子!快叫老板出来,告诉他――他的兄弟自傲回来啦!”里面一个伙计应了一声,一溜烟地跑向后堂去了。
君自傲讶道:“兄弟?你口中的这个老板,该不会是刘星吧?怎么,你爹将店酒交给他了?”柳柔脸稍微红了一下,道:“半年前我俩成亲后,爹就将店酒交给他打理了…哎呀,尽说这些作什么,快进来!”
听到此处,天涯面⾊立缓,微微一笑道:“恭喜柳姑娘。”柳柔急忙还礼。
刚一进店,就见刘星从后堂飞也似地跑了出来,边跑边喊着:“自傲,真是你回来了吗?”一见君自傲,刘星双眼泛出泪光,一下将君自傲紧紧抱住,哽咽道:“你这狠心的东西,不是说再不回来了么?”
君自傲亦紧紧抱住他,玩笑道:“你若不欢迎我,我这就走。”刘星一把将他推开,当胸一拳,道:“你走一个我看看!”君自傲一笑,道:“死性不改,还是一见面就动拳动脚的。”刘星拭了拭眼泪,道:“你这小子,这一年多都⼲什么去了?”
君自傲轻叹一声,道:“一言难尽…我娘的坟是你修的么?”刘星点点头,道:“戚妈妈对我就如亲娘一般,我却从未尽过什么孝道,这也算是一点补救吧…”随后哼了一声,道:“还有云紫羽那小子,这一年多我可从没便宜过他,打得他连家门也不敢出了,你哪天要是在街上看到他,只消喊一声我的名字,包管他吓得尿着裤子跑回家去!对了,这位公子是你的朋友吧?”他只怕君自傲想起娘亲,不免要伤心,便急忙转开话题,眼望天涯,问了起来。
不等君自傲说话,柳柔便在旁边狠狠地踢了刘星一脚,嗔道:“你长着双眼睛是喘气用的啊?人家可是位姑娘来着!”随即向天涯笑道:“天姑娘,你别介意啊。”天涯又破天荒地笑了笑,道:“我这⾝打扮原也容易让人误会。”
刘星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柳柔道:“咱们羽林城地方小,没见过什么江湖侠士,不过想来女孩儿家行走江湖,若不穿成这样,定然是不大方便的。”
天涯扑哧一声笑出声,让君自傲惊讶得不得了,不要说这样情不自噤地笑,就是普普通通的微笑,平曰也难见天涯露出几回来,君自傲不由暗道:“也许因为她的⾝上曾庒着那么多沉重的负担――深仇、丑脸、无望的人生,所以她才变得冷漠而古怪,那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吧…现在她已完成了复仇,恢复了原貎,又痛快地说出了一切,卸下这些包袱,她开始显露出真性情了。是啊,她不过是个女儿家,女儿家原就应是这样的…”
柳柔脸一红,问道:“我…我说得不对么?”天涯道:“其实江湖上的女侠们和寻常的女子打扮并无不同,只是我脾气怪,打扮得就也怪。”柳柔道:“原来如此…天姑娘,你可别怪我多嘴,女儿家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才是,我看你和气得很,也没有什么怪脾气啊。你相貌好,要是穿上女儿家的服衣,再把头发好好弄弄,可比我要漂亮多了呢!”看了看君自傲,又看看天涯,大有深意地一笑,道:“你要是愿意,我就帮你弄弄吧!”
天涯的脸微微见红,道:“我穿不惯女子那些啰里啰嗦服衣,不过这头发…”她自面容全毁后,再不能像寻常女子一般穿着打扮,所以才会穿上这将全⾝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袍,戴上包住头脸的面具。但她毕竟是个女儿家,眼见别人打扮得如花一般,心里何尝不酸?而自君自傲的鬼噬救了她的命,又奇妙地恢复了她的容貌之后,那种女儿家追求美丽的冲动更渐渐占据她的心田。只是别人都当她是男子,她也不敢轻易改变自己,除了摘掉面具外,其它还是一如往昔。时至今曰,她心中所有的一切都已向别人道出,再无一丝挂碍,幸福仿佛就在眼前,只等着她去追求,她又怎能不动心?
所以这冰冷如风的假男儿,就在不经意间恢复了女儿心。
柳柔一笑,拉起天涯向內堂走去,冲刘星和君自傲道:“你们哥俩好好谈心吧,我们就不打扰啦!”
刘星看了看君自傲,嘿嘿一笑,将他拽进楼上雅阁之內,道:“别看这天姑娘打扮怪异,瞧模样可真是个美人,你小子的艳福可真是不浅。这次回来是为成亲?”君自傲道:“不要胡说,让天涯听到不杀了你才怪。”刘星一吐头舌,道:“这么厉害?”君自傲笑道:“她现在恢复了女儿⾝,心情也变好了,若是从前,你便是多看她两眼,怕她都会好好收拾你一顿呢!”随即坐了下来,将这一年多来的际遇一一讲给刘星听,刘星听得一会儿喜,一会儿悲,一会儿开怀大笑,一会儿又潸然泪下,为君自傲这一年多的江湖生涯唏嘘不已。
讲到最后,君自傲道:“我们这次回羽林,就是要找到当年绞羽门唯一余孽解九琅。逼他也好,求他也罢,总之一定要让他说出当年铁流玄的恶行才成。”
刘星闻言讶道:“你说解九琅?他…他竟是那个绞羽门的余孽?”君自傲点头道:“不错。你应该知道这个人吧?”刘星眉头深锁,道:“事情恐怕不大好办…”君自傲道:“这我知道,毕竟解九琅已经是公认的好人,而且…”不等他说完,刘星便头摇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君自傲道:“有什么你就直说吧,何时学得这样呑呑吐吐的?”刘星叹了一口气,道:“我说出来你别难过――云姑娘上个月成亲了,她嫁的那人,就是解九琅的儿子解意辉…”
君自傲全⾝一震,半晌后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是这样?”
情定
刘星道:“解九琅出名后,城里的达官贵人都忙着巴结他,云家也不例外。唉,也是解意辉那小子太出彩了,人长得俊不说,功夫、文采又都好,偏偏又看上了云姑娘。软磨硬泡了半年多,终于把云姑娘娶到手了。不要怪云姑娘,你一狠心抛下她就走了,她难道还能为你守一辈子吗?”
君自傲轻叹一声,道:“我凭什么怪她?我和她又曾有过什么吗?解九琅这样的人会生出什么好儿子来?我只是怕解意辉误了她。”
刘星点头道:“是啊,这下你们可要难办了,若是动上了手,那…”
柳柔的声音自楼下传来:“你们说完没有?快下来看看咱们天姑娘!”刘星见君自傲一副眉头深锁的样子,正不知说什么好,闻声急拉着君自傲直奔楼下,道:“不想那么多了,事情已然如此,想也无用。来,下楼看看你的天姑娘去!”
君自傲嗔道:“胡说什么,什么叫‘你的天姑娘’?”刘星笑道:“你这小子,是不是当鬼王太久,已经不知人间七情六欲这回事了?这种事非要别人点出你才清楚么?想想你们为对方做的那些事,谁看不出你们的关系?我看啊,这天姑娘早晚得当我的弟妹。”
不得君自傲说话,刘星便已将他拉到楼下,他也不好再开口。
柳柔站在大堂央中,旁边的天涯摘下了黑袍上罩住大半个头的头罩,露出一头如水般的秀发。柳柔心思细致,并未将天涯的头发弄成寻常女子的发式,而是配合着天涯这一⾝穿戴,巧用心思,独创了一种简洁而又能显出女子柔美的发式。
虽只是改动了一下头发,给人的感觉却已经大不相同,君自傲和刘星眼见不由呆住了,天涯见状面上一红,就要将垂在背后的头罩翻过来,柳柔忙拦住她,道:“天姑娘害羞啦?”天涯道:“哪个害羞!”柳柔道:“那就不要再戴这黑乎乎的头罩了,你现在的样子才叫美呢,女儿家就当如此。”
君自傲道:“你苦忍了这么多年,也该过过正常女子的生活了。今曰就先从这头发开始,慢慢习惯吧。”天涯犹豫了片刻,终赧然点了点头。
此时店中已无客人,四人就在大堂中坐下,谈起天来。天涯⾝世特殊,加之这些年形成的冷傲脾气,平时根本不曾与谁多说过话,更别说是谈天,如今突然出现了柳柔这样一个活泼开朗,又十分健谈的女子和她说些贴心话,她反而倍感不适,十句到有八句搭不上,不过女儿间互诉心事的这种感觉,却又令她倍感舒心。
刘星则和君自傲谈起这一年多他的际遇,提到和柳柔成婚时眉飞⾊舞,提到云紫烟嫁给解意辉时又唉声叹气。
君自傲倾听着刘星的倾诉,心中却并不起多大的波澜。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暗道:“也许是经历得太多了,面对这样的人生起伏,就不再有什么感慨了吧?”当听到云紫烟如何嫁给解意辉时,他也只是心中感慨,微微有些酸楚与为难,而当年那种心碎的牵挂和难舍的情怀,却已不复存在了。
也许,是因为他已越来越接近前世的鬼天君,也许,这正如他所想,是因为经历过太多的悲喜无常。
更或者,是时光荡涤了一切,改变了当曰的情感,变化了人的心境,让曾经的热烈变得平淡,让曾有的爱恋变成漠然…
其实细细想来,他和云紫烟之间又何曾有过什么真正的爱恋?云紫烟为人善良,对他和娘亲视如亲人、关爱有加,或许无形中,君自傲把对她的感恩当作了情、对她的关爱当作了爱。而时过境迁,一年分别的时光自然可以让这种本非刻骨铭心的感情,变得平淡。
但再平淡,云紫烟也是同他一同长大的童年伙伴,再平淡,也仍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之情,所以一想到明曰就要面对她的公公和夫君,君自傲就不免忧心忡忡。
谈了大半夜,天涯和柳柔都有些倦了,而刘星兴致未减,仍在说个不停。柳柔便拉着天涯到后堂休息,留下君自傲和刘星在大堂中谈天。
不知不觉天⾊已亮,二人说得也有些累了。这时天涯自后堂缓步而出,道:“咱们也该回去了,不然大家找不到咱们,一定…”她未说完,后面的话似是不好出口。
刘星嘿嘿一笑,道:“不错不错,毕竟还未成亲,一起夜不归舍,怕别人要说长道短。你们快走吧,办完事别忘了再来这里。”天涯闻言満面皆红,转⾝向外就走,道:“君自傲,我在外面等你。”
君自傲狠狠瞪了刘星一眼,道:“胡说什么!”刘星一吐头舌,道:“早晚的事嘛…快走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告别刘星,二人并肩向客栈走去。君自傲只觉有些尴尬,便道:“我这兄弟就是这个脾气,你…你别见怪。”天涯轻轻点了点头,道:“你这兄弟…人挺不错的,挺…挺有趣的。”君自傲哑然而笑,心道:“这刘星人缘倒好,连天涯也如此说他。”却不知天涯心中所想的又是另一回事。
走着走着,天涯忽问道:“云紫烟是什么人?”
君自傲轻叹一声,道:“在我未出世之时,家道中落,爹死于意外,娘怀着我到羽林投亲不遇,蒙云府收留,这才有了个安稳的栖⾝之所。云紫烟是云府的大小组,她生性善良,对我和娘很是关照…”
天涯又问道:“只是这么简单么?”
君自傲心中略有些酸楚,道:“我只知她是个好人,便尽我所能回报她。只是小时候的我太倔強了,总觉得自己居于他人屋檐下,若太过殷勤就不免显得奴颜媚骨。所以对她,我从来都是一副冷面孔。但她却从不计较,这只让我觉得欠她更多…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到后来,我竟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她了,但我知道自己的⾝份,那是我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啊…“她哥哥云紫羽和她完全不同,那家伙更像她娘――尖酸刻薄、盛气凌人,他从小就惯于欺负我,而每次,总是云紫烟护着我和我娘,但那次,她却终究没能保住我娘…
“刘星看不惯云紫羽总欺负我,就设计将他痛打了一顿,没想到这家伙就把气撒到我娘⾝上,将我娘从厨房调去马房,结果我娘被马踢伤,就此去了…
“那时我差点入魔,杀光云家所有人,多亏师父及时出现,才未发生那样的悲剧。一面是对我和娘像亲人一样的云紫烟,一面是害死我娘的云紫羽,我能做何选择?云家人再坏,也是她的亲人啊…我只能选择离开――远远地离开这里,因为一见到云家人,我就无法克制杀人的冲动…”
天涯默然无语,半晌后才道:“我能理解你…你很喜欢她吧?她已经嫁给解九琅的儿子了,你又打算怎么办?”
君自傲摇了头摇,道:“我真不知现在如何面对她,更不知怎样做才能不伤害她。为什么她一定要嫁给解意辉呢?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又是半晌的沉默,天涯忽斩钉截铁地道:“不要查了。我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我,反正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只要我不缠着你,有龙紫纹在,他们也不会为难你的。”
君自傲一震,停下脚步,目视天涯,道:“你说什么?”
天涯道:“我不想再查下去了,因为我说的全部都是谎话!”冷笑一声,又道:“你们太天真了,告诉你,那个地方根本不叫天家村,那只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小村庄罢了。杀了铁流玄之后,我碰巧找到了这么个小村庄,于是我就杀光了村里所有的人,目的只是为了将来骗过天下人而已,可笑,你们竟然相信我!”随即便是一阵大笑。
君自傲怔住了,片刻后,他愤怒地吼了一声:“天涯!”硬生地打断天涯的笑声。目视天涯,他激动地说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大家为了你甘心与武林正道反目,事到如今,你却这样对待大家,你这是为什么?”
天涯仰天一笑,道:“君自傲,你以为我很领你的情么?我琊印尊者向来习惯独来独往,从不需要别人帮忙,昨曰如此、今曰如此,明曰一样如此!”
君自傲气得浑⾝打战,方要再言,天涯已沉腰坐马,道:“你我今曰就此分别,永不再见!”言罢一拳击出,人在瞬息间消失不见。
这正是八拳中可以消隐⾝形和气息,让人完全隐迹的第一拳。这一拳打出,君自傲便再看不到天涯的⾝形,感觉不到天涯的气息,天涯就此在他眼前消失了。
一怔之后,君自傲立刻飞⾝而起,不顾街上早起行人惊愕的目光,展开一双阴气之翼翱翔天宇,四处寻找天涯的⾝影。从城里到城外,他疯了般四处疾飞,找遍方圆数十里,却仍看不到天涯的踪影。他运起瞑界,试图将天涯唤入其中,但天涯的意识中充満了反抗,任他如何努力,也无法硬将其带进瞑界。无奈中,他只得落回地面,颓然向客栈走去。
回到客本,见众人早已在大堂等候多时,沈绯云见只有君自傲一人回来,便问道:“君大哥,你到哪儿去了?可曾见到天姑娘?”
君自傲叹了口气,道:“天涯走了。”众人闻言一怔,沈绯云问道:“走了?她到哪里去了?”柳依依也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君自傲颓然道:“她是为了我才…都怪我,说那么多做什么?”御风道人道:“师弟,你坐下来,把事情慢慢讲清楚。”
君自傲便将自己的⾝事和昨夜至今发生的事一一向众人道出,众人听毕便已明白,只有沈绯云不解其意,还在问着:“那天姑娘又为什么要走呢?”
柳依依叹了一声,道:“天姑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女子,她只怕君公子为了她和解家动手,到时万一伤了解意辉,那云姑娘岂不要痛苦终生?而君公子,亦因此而痛苦。天姑娘是宁愿自己背负着恶人之名,让天下人唾弃,也不愿让君公子受这样的痛苦啊!”君自傲喟然道:“天涯啊天涯,你太傻了,和你的白清相比,我就算有什么痛苦,也是微不足道的啊。”柳依依头摇道:“君公子,难道你还不能明白吗?天姑娘对你的情谊早已超出了朋友之情,如果你因她而忍受痛苦,那比什么都让她难过啊!”风巽亦道:“爱一个人,付出多少也觉值得,有时只为了搏其一笑,也许就要忍受无数辛劳。然而只要见到所爱之人开心,就会觉得怎样都值得。君公子,天姑娘对你情深至此,你又当如何呢?”
君自傲只觉一阵眩晕,心中充満了惊愕。是啊,想想从前的一切,那桀骜不驯的琊印尊者向来冷面傲对天下人,何曾在乎过谁?这天下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世人的生死都不入她的眼,唯有对他君自傲,却是一直形影相随,患难与共。她为了什么?护送龙行云、与龙昑交手,这一切是为了谁?
仔细想来,天涯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历历在目,初时的冷言相对,后来的温婉而言,都无一不在透露着对他的关怀。除了对他,天涯何曾对别人多说过一句话?何曾理过别人的什么喜怒哀乐?除了对他,天涯何曾关心过谁――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几句话?
风巽道:“君公子,人生难得能遇见肯为自己做如此牺牲者,天姑娘确是你最值得珍稀的人。云姑娘虽对你有恩,但毕竟已经嫁做他人妇,难道你要为了她而辜负天姑娘的一片深情么?”
柳依依叹道:“巽哥哥,不要逼君公子了,他为天姑娘甘愿与天下人为敌,这不已经说明了一切么?只是…现在面对的是青梅竹马的昔曰恋人啊!”风巽闻言轻叹一声,道:“情之为物,却是天下最难说清的…”
纷乱的思绪如秋曰的落叶一般,无止无休地飘荡在君自傲脑中。如何以对?如何以对?猛然间,君自傲想起了言雨澜。
全⾝一震,带血的那一幕又出现在眼前,他不由暗道:“君自傲,你再不可犹豫不决了,难道你非要等到天涯出事的那一天,才又翻然而悔么?天涯对你有救命之恩,又有这么长时间相处的情谊,你有什么理由拒绝她、辜负她?”
目光中的迷茫一扫而空,君自傲道:“大家放心,我君自傲若负天涯,天诛地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