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宠女人的居处,总离不开潦落二字。树,绿得潦落;花,红得潦落。朱门闭户,雕栏蒙尘,院庭冷清,空锁遗恨。
“奇怪,怎么会连个婢女都不在?”阿満推开汀兰轩的大门,喃喃自语。
我倒不觉得奇怪,谁耐烦巴着不得宠的主子,怕是一个两个早闪到别处躲轻闲去了。不要紧,等到宣帝再次宠xing常美人,这汀兰轩就会慢慢热闹起来。
穿过庭院,阿満一边唤着“常美人”一边轻叩同样紧闭的厅堂正门。
无人答应,但她轻叩的动作却无意是碰开了虚掩的门板,开了一小半,厅內的阴冷空气往外怈露着,遇着阳光,连暖阳也随之暗淡。
然后,我看见,阿満的面上现出惊恐。她想尖叫,却因惊恐太甚,而哑在了喉咙。一只手捂在唇上,却好像捂不住似的,又加上了另一只手。两只手捂着半边脸,只剩一对眼珠子,像金鱼眼似的滑稽地鼓起,鼓出了眼眶。
感染了她的惊恐,我挤到她⾝边,朝里望。那一刹那,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短促而尖利的惊叫tuo口而出。
我这一出声便如同打开了恐惧的缺口,阿満跟着神经质地扯开了嗓子,捂住嘴的手改而去蒙眼睛,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
阿満歇斯底里的喊叫刺ji着我,两耳嗡嗡作响,就像有人在我的胸口呼哧呼哧拉着风箱,拉得我整个人快要爆裂开来。
“良人,阿満姐姐,你们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本能地回头,小沅张惶着面⾊,自院门向我们奔过来。忽地有一丝理智回归,我厉喝:“站着别动,不要过来!”
小沅惊了一惊,怯怯地住了脚,举足无措,绞扭着手里的药包,那药原本是她拿来预备送给信铃治扭伤用的。
蓦地心下剧恸,仿佛我自己也在小沅的十指间,弯来扭去,扭来弯去,拧出了许许多多片断的回忆。很多人在说话,零零碎碎地对白,很多张不同的脸,笑的,哭的,悲的,喜的。
“子服,我对你好,是因为我喜欢你。”信铃的脸一晃而过。
“信铃,你好自为之。”我的脸也一晃而过。
“子服,我求你,帮帮我。”信铃的脸好像水中的影子,模模糊糊随风摇曳。
我的脸却是无比清晰,清晰到面上每一个细微的局部。“信铃,我会帮你,帮你把陛下争回来。”
陛下?陛下!
“陛下曾经给我的欢愉,超过了我一辈子的快乐。”
当所有的我都被拧⼲,只留下了信铃的这一句话,在皱皱巴巴的脑子里。那其中包含着的,如同晨间瓣花上露珠一般的,那些饱man的充盈的,她对宣帝的无限渴慕与向往,已被命运的风沙湮灭。风沙満天,埋了纯真的美,卷起世人肮脏的罪。
不管有心为之,还是无心之失,既然是罪,就要有人来偿。情的罪,用情来赎;命的罪,用命来抵!
我平静了下来,平静地回望那厅堂,眸光所及,一片阴沉、暗淡。
“良人”阿満也稍稍镇定了些,错愕地立在廊下,错愕地看着我,上前、伸手、关上了那两扇红漆木门。
关上门之后,我转向小沅“小沅,你,马上去见陛下。请陛下立刻到汀兰轩来。”
“子服,你这是要做什么?”阿満更加错愕,错愕而不安。
我不理她,一迳催促着小沅,小沅拿眼角瞟着阿満,征询地。阿満则盯着我,叹着气,三分哀求、七分劝解“算了,子服,就是陛下来了,又能怎样?”
我动了真怒,向小沅:“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小沅猛地一颤,唯唯喏喏地应着,朝外走去,兀自一步三回,回头望向阿満,没了主张的慌乱。
阿満还不死心,又道:“子服,你叫小沅就这么冒冒然地去请陛下,你这不是在为难她么?”
阿満的话提醒了我,我叫住小沅“等等,回来!”
小沅如蒙大赦,飞奔向我“良人,是不是不用去了?”喘着耝气,朝我⾝边那扇关着的门伸头探脑,又是好奇又有些惧意。
“良人,到底怎么了?信铃怎么不出来迎你?她不在么?她病了么?”
我回答,答非所问。“小沅,你这样跟陛下说,就说,就说我突然晕倒在汀兰轩人事不知,陛下一定会来,而且会立刻就赶到这里。”
也许我在说这话的时候,眼角充満了恶意,恶意的快gan。
“子服!”阿満突然大声起来,带着责备的意味“你疯了?你这是叫小沅欺君!你到底想怎样?惹恼了陛下,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她的责备,令我越发地躁怒,怒不可遏“天大的罪,有我担着!我廉子服,要做的事,谁敢阻拦!”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非常骇人,不仅骇住了小沅,也骇住了阿満。小沅像只被猎枪吓破了胆的兔子,再也不敢耽搁,三蹦两蹦地跑远了。
阿満不再开口,沉默地站在我⾝边,时不时満是忧虑地看我一眼。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我现在管不了她的担心,我的全部心神,都在等,等着汉宣帝的到来。
给读者的话:
今天两更,二更照旧二点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