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脚步过后,回廊空院,静得仿佛只剩下了我的心跳。
这寂静,稍稍舒缓了我狂躁的心。在夜风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我想在汉宣帝和司马洛彻底翻脸之前,自己还是先别忙着进去,躲在暗处静观其变,方为上策。
很庆幸,这会子光着脚,没了木屐的呱哒呱哒,我悄无声息地朝那殿门靠近。到了近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小心翼翼地又往里推了一推,露出一条小缝,一股极浓的酒味混合着湿气,冲鼻而来。差点忍不住打了噴嚏,赶紧捂住嘴。
跟着,汉宣帝的声音自室內传来,听上去有些含糊,却很平静。我不明白,在他杖毙了萧屹之后,怎么还能这般的若无其事。
“洛此次深夜闯宮,是来为萧屹鸣不平的么?”
多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连我都受不住这话里的忍残,更何况司马洛。司马洛该是做了多少的努力,才克制住了自己。那样的恨怒滔天,他居然能够克制住自己,汉宣帝在他心中,占着一个超然的位置吧。
“陛下,萧屹究竟⾝犯何罪,陛下要如此对他?”即便如何克制,低而恭谨的语气依然掩不住恨怒的震颤,震颤着心扉,颤歪了汉宣帝手里的酒杯,酒泼洒了一半,越发浓郁的酒香,充斥着整间屋子。
那样窄的门缝,我看不到司马洛的脸,看不清宣帝的表情,只是模糊地见到半坐在席的汉宣帝,手肘倚着榻前的案桌,掌中依然握着那只青铜杯子,洒出来的酒从杯角,流到他指间,又从他指间滴落,他却一无所觉,一迳抬头,望着司马洛。
而站在一室当中的司马洛,在宣帝的目光下,他的脊背挺得越发地直了,直得显出了叛逆的反骨。
他们谁都没有出声,沉闷的空气,从宣帝那里庒向司马洛,又从司马洛那里反弹向宣帝。
这无声的较量,并未持续太多,突然地,宣帝陡扬小臂,酒杯脫手而出,朝司马洛掷去。应该砸在了他的前胸,残余的酒怕是湿了大片的衣襟。
但司马洛却不躲不闪,像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也不动。
那边厢汉宣帝勃然大怒,霍然起⾝,指着司马洛的鼻子“你这是在质问朕么?司马洛你大胆,你竟敢质问朕!萧屹他对朕忤逆不敬,出言不逊,朕不该治他的罪么?倘不是朕顾念着从前的情谊,朕绝不会就此轻饶了他。”
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宣帝的用词很是奇怪,他说轻饶,难道杖毙还是轻饶?难道他当真狠到了灭绝人性的地步?
司马洛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心平气和,却平和得凉薄讥诮“陛下还要怎样?莫非要将萧屹千刀万剐了不成?”
那凉薄讥诮进一步地刺激了汉宣帝,怒到极点,他也变得凉薄“司马洛,你若是还要不依不饶,朕便先千刀万剐了你。”
司马洛大笑出声,由恨怒转成悲愤,悲愤到心灰意冷,似生无可恋:“如此甚好,幽冥路上,洛也能和屹结伴同行。便是九泉之下,屹也不会寂寞了。”
接着,在他的笑声里,陡然揷进了宣帝的斥问,惊讶地,愕然地,无法置信地“你在胡说什么?什么九泉之下?难道”似倒菗了一口冷气“萧屹,他”
竟是不能将那“死”字脫口。
“这怎么可能?先前在朕这里,他还好好的,怎么可能——难道,他不堪受辱,羞愤自尽了?”
如果是理智中的司马洛,他应当感到怀疑,可他此刻已然丧失了理智,步步紧逼“陛下也知道羞辱了屹么?陛下为何连死都要让屹死得这般屈辱?陛下为何要赐屹杖毙之刑,要令他死在那帮阉臣小人的手里?”
“一派胡言!”汉宣帝嘶声反驳,极力地盖住司马洛的声音“朕只命人杖责二十,如何会是杖毙之刑?”
盛怒中的司马洛随即愣住,继而敛去了些许激愤“陛下,当真只是杖责,而非杖毙?”
“那是自——”
前三个字都是相当地肯定,可最后一个“自然”的“然”字却僵硬在了舌尖,他大概是回想起了什么,尽管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我感觉得到他的慌乱、惶恐、震惊,慌乱惶恐震惊到了不能接受事实,如酩酊大醉般踉跄着后退,后退中不知绊到了什么,跌坐下去,乒啷乱响不绝于耳。
跌坐下去的的汉宣帝,半天半天起不了⾝,他便跌坐在那席上,然后,喃喃地说了一句话,那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在绞⾁机里绞过一样,绞烂了的一堆,撑不起那个叫做“问心无愧”的词的重量。
“朕喝醉了,朕是醉糊涂了,朕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给读者的话:
今天两更结束,明天拼老命了,好吧,明天我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