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我很坚強,就算五岁被父⺟遗弃,就算十几岁就要自己一个人挣学费养活自己,就算第一次做推销连续三个月卖不出一件产品,这些都没什么了不起,我挨得住,我挨过去了。
我不停地争,不停地争,跟人争,跟命争,跟天争,我以为我已经练就得无坚不摧、百毒不侵了。
然而,老天却用它完美的安排,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人争不过命,人争不过天!越是坚強的人,坚強到了強弩之末,就越是不堪一击。
击垮我的,不是根植在脑子里,像毒瘤一样在不断扩大的,那些腥血、残暴、狂疯,没了⾝体的脑袋,没了脑袋的⾝体,蹦出来的黑的眼珠,那所有的所有,都没能让我崩溃。
让我崩溃的,是这样一句温柔地关切地忧虑地问。
“子服,你到底是怎么了?究竟出了何事?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洛,我是洛呀。”
“洛?”
努力地睁大眼睛,我真的看到了,除了那満眼惨痛的血红以外,我又看到了,那一直在我心上最软的地方沉睡着的,桃花一般柔的眉眼,舂阳一般灿的眸光,那是这人世间所有美好中最美最好的所在。我,感觉到了那美好。
“洛,洛!”
仿佛时光轮回,我回到了幼年,懵懵懂懂,尚未尽知人事,我的父⺟领着我上省城,他们说,要给我买好吃的,带我上游乐场去玩好玩的,可是,他们却让我站在了路边,一个人久久地站在了路边,看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当时,我多么希望,有一人,走过来,温柔地关切地忧虑地问我:“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现在,我终于等到了,虽然等了好多年好多年,可总算是等到了,我依然如幼时那般泪流満面,我依然如幼时那般脆弱无助,经过了那么些年,原来我从来没有改变。
“洛,好多血,有好多血,到处都是血,我很怕,洛,我的手上是不是沾了好多血?”
我可怜兮兮把手伸出来,伸到司马洛面前,被他毫不犹豫一把握住,他的手掌很⼲很稳,被这样的手掌包裹着,就好像渐渐被美好包围着一样。
汪洋血海悄然退去,露出的土地,一如初生般纯净。
“子服,没有血,你的手,是⼲⼲净净的,怎么会有血呢?”
可我,还能如初生般纯净吗?唯有紧紧拥住那美好,紧紧抓住他的疼惜,只有在这美好和疼惜的包围下,我才能回归纯净。
贴着司马洛的胸口,将我整个人都埋进他的怀抱里,这样,那些怨毒那些凶残就再也没有办法能够靠近我。
“洛,霍家死了好多人,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要死那么多人,洛,我不想害死他们,我没想到会害死那么多人。”
“你去了刑场?”司马洛愣了愣,继而带着些许懊恼“子服,你不该去刑场,陛下怎么能让你去那种地方?”
不该去刑场?那我该去哪里?
蓦然地,一枝冷箭射进了这美好安宁当中,那是汉宣帝的声音。
“朕差点忘了告诉子服,朕已在朝上封洛为太原郡守,太皇太后与朕打算在长乐宮中设宴,为洛践行,那一天恰巧便是霍家行刑之曰。子服,是要去天牢?还是,随朕往长乐宮?”
是啊,今天,我本来不该去天牢,我应该去长乐宮,我应该去为司马洛践行。可我不想和他践行,我不想和他诀别,我不想,所以我选择去天牢。
很可笑,不是吗?好像,我不去给他送行,他就永远不会离开。
“洛已无颜留在长安,请陛下准洛辞官,永离京都。”
我也在追求永远,他也在许诺永远,然而,他的永远却是破灭我的永远。直到这一刻,才真切地体会到了破灭。
破灭后的我,躺在这个矢志远离的男人的怀里,这算什么?老天送给我的,虚伪的同情?还是绝妙的讽刺?
恨!那心如刀割的剧痛,那自我⿇痹的辛苦,统统转化作了恨。
如果,不能牵手一辈子,那我宁可一个人站在路边,哪怕哭到老,哭到死。如果,他给我的慰藉只能如此短暂,那我宁可一辈子浸在这腥血阴森里,哪怕腐烂朽坏,不得善终。
直起⾝子,劲使地推他,用我仅剩的一点骄傲,強弩之末的骄傲,推着他,向外“你不是在长乐宮吗?你跑来这里做什么?你走啊,你去太原做你的郡守啊,你不是要永离长安吗?你走啊,走了永远别回来!”
但是我推不动他,他的双臂用力地搂住我,我每推他一下,他就多加一分力气,所以,我越推,他就搂得越紧。
也有剧痛,也有辛苦,在他的咽喉处哽塞着,却哽塞不住那澎湃的情感。
“子服,你现在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得下?叫我如何走得安心?子服,我一心要你幸福安乐,可你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跟着,有人说,不是我在说。
“倘若你不能安心,倘若你认为朕给不了她幸福安乐,你大可背弃朕,带着她逃出皇宮,前提如果你们逃得掉的话。”
汉宣帝立于门边,冷冷地,冷冷地开口,那一刹那,我似乎重温了一遍,初至刑场时那钢刀林立、囚衣遍地,等待死亡的庒抑。
给读者的话:
今天会三更。第二更十一点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