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人将那来龙去脉一一向汉宣帝禀报,当汉宣帝最后宣召我觐见,当他于龙案后抬首望我,那目光已非深情注视,他已无法对我深情。
“廉子服,你就这样恨朕么?你非要搅得朕这未央宮永无宁曰么?”
宣帝用这样一句话定了我的犯罪动机,他相信我因仇恨而丧心病狂,却不相信我会丧心病狂地如此幼稚。他给了我申辩的机会。
“廉子服,朕知道这一切是你设的计,可你纵然要报复朕,也绝不会使这般低劣的手段。告诉朕,你到底在谋划些什么?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我的确想申辩来着,但想了想,却放弃了。我要怎么摊开那隐情?供出皇后,然后被张婕妤倒打一耙,甚而连累太子?要不然,如皇后所愿诬陷张婕妤,跟着害苦了她那也不过六七岁的儿子刘钦?或者,把罪责推给华玉娃?她的儿子更小,才出生不久。
想来想去,谁都比我脆弱,谁都比我有牵挂,谁都比我挨不住那冷宮岁月。罢了罢了,我从来也不具备舍⾝为人的⾼尚情操,却到底做了舍⾝为人的愚蠢举动。
“陛下便当作子服是鬼魅附了体,失心疯了吧。”
舍⾝为人者,必然慷慨坦然,我的慷慨坦然却是汉宣帝认知里的死不悔改。
有很多种情绪在他的眼睛里变幻,他对我存着的最后一丝希望,他一次次的容忍我却不肯领情的伤心,然后是一次次遭愚弄遭背叛那愤怒的叠加,最终,他也恨上了我,终于,他也用面对霍成君的冰冷来面对我。
挪开目光时,很困难;挪开了,却是轻松,轻松得苍凉。“来人,拿下!”
于是,我被押到了暴室狱,宮中后妃获罪后的必然去处,适应暴室的环境,对我已是驾轻就熟。
没人来审我,进一步定我的罪,探监的,倒是不少。
皇后来了,一脸惋惜。“子服,你何苦強出头?”
她惋惜得有些幸灾乐祸,我忽然想到,我的強出头,也许是她计谋里的误中副车,也许她不想与我为敌,却乐得看我倒霉,也许上回宣帝去昭台宮也是她故意撺掇的,也许她认为我和霍成君有什么猫腻…
不愿再“也许”下去,人心有多丑有多恶,我无意再去探究。
华玉娃也来看过我,这会子倒是明白了过来,哭哭啼啼长篇大论地后悔,一个劲地保证,她会帮我向陛下求情。我一惊,以为她已将实情和盘托出,总算她识相,没敢明着得罪王皇后、张婕妤。还是我⾼看了我和她之间的感情,其实,从她执意不肯跳水开始,我就该知道,我和她本就没什么感情,更谈不上什么信任。又或者,她的天真也只是一种伪装,或者她也深蔵着她的心机…
我说过了,人心有多丑有多恶,我没趣兴再窥真颜。
最后来的是太子和子义,我快一年多没见着他们了,做姑姑做阿姐的人,我本该替他们绸缪规划,却总是要他们为我提心吊胆,反过来安慰我。
“姑姑你别怕,我相信你是被人陷害,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阿姐,爹爹叫我带话给你,他会想方设法,保住你,保住我们廉家。”
后来我才知道,太子救我的方法,便是在宣帝那里苦苦哀求跪了整整两个时辰;而我老爹保我的方式,则是鼓动其他廉姓员官、包括某些交好的大臣齐名上书给我喊冤。
我万想不到,我这样一件小小的后宮纷争,居然会令朝野大震,天下皆惊。朝中,保廉、除廉两种声音相持不下,至于民间,却是一面倒对我的同情和声援。
人们仰慕着我的天赐凤⾝,赞颂着我于霍成君为后期间保护太子的一片忠义和机智聪慧,推崇着我蒙受不白之冤的处之淡然,甚至我拿来推拒汉宣帝宠幸的借口“为储君之定安、不怀帝之龙裔”都成了我的德绩之一。他们说,如此娴良到完美的女人,绝不可能会丧心病狂伤害无辜。
我不清楚,这其中,太子下了多少功夫,我老爹又下了多少本钱,正如他们也不清楚,他们这么做,根本不是在救我,而是为我、为廉氏一族掘下了坟墓。
汉宣帝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意识到了,继霍家垮台后,朝廷里另一股新兴力量的崛起。曾经的霍家,掌控的不过是军政大权,而现今的我,现今的廉家,得的却是太子,是民心。
给读者的话:
今天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