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那天晚上,霄白还是忍不住跟着裴禽兽去了聆秋宮。只是还没到半路,就被一个不速之客给拦了下来。那个人⾝后跟着一帮侍卫和几个宮女,几个灯笼亮闪得很,照得他脸上威仪尽显。
“嘿,陛、陛下啊。”霄白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心慌。
“皇姐去哪儿?”
“逛街。”
“陌儿一道去可好?”小白眼狼笑。
“带着你⾝后那群?”霄白鄙夷地看了一眼他⾝后那群拿着刀明晃晃站着的侍卫。
“皇姐。”
段陌底下头不说话了,不⾼的⾝子站着寒风中有些单薄。好半天他才抬起头咧开嘴笑,他说:“皇姐,陌儿不过是想守住自己的东西而已,皇姐难道就不能顺其自然?皇姐,我继位两年,这江山守着的艰辛我已经尝过。皇姐,你真的考虑好了?”
霄白呆呆听着,一下子忘了反应。
裴言卿不动声⾊地把发呆的糯米团子拉到了⾝后,冲着段陌一笑:“劳驾陛下操心了。臣与茗儿只是去赏月,还没到国难家仇的地步。陛下真会开玩笑。”
“真的?”段陌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笑了“裴大哥可不许骗朕。”
“当然。”裴言卿跟着笑。
“皇姐交给裴大哥,想来是件好事。”
“呵,自然。”
“皇姐号清平。”
“臣知道。”
“皇姐不爱见血。”
“臣知道。”
“那么裴大哥还要继续深夜赏月么?”
“月⾊宜人,别有一番佳境。”
“月夜不胜寒。”
“有茗儿相伴,寒又如何?”
…
霄白在原地浑⾝鸡皮疙瘩,这两个禽兽打哈哈她不是没见过,就是没见过这么无聊的。段陌会在这儿拦人,肯定是因为有监视的发现他们两个打算偷偷出去,所以早早地就赶过来一探究竟吧。可是谁来告诉她——这两个人在笑里蔵刀地寒暄些什么?!
“茗儿。”
她正踌躇,裴禽兽柔得不像话的声音传了过来,她本能地应了一声,抬头就看见了他的眼眸映衬着如火的灯笼,成了一片亮闪,真像是一只狐狸一般。
“茗儿,想不想赏月?”他笑眯眯问。
霄白没注意,偷偷看了一眼段陌那架势,又看了一眼势在必得的裴言卿,把心一横,点头了。
“想!”
裴狐狸点点头,眼里写着“你很乖”
…
霄白翻了个白眼,咧嘴笑着点点头——満意了吧?
狐狸眼底一抹亮⾊,似乎是颇为开心。
…禽兽。
“皇姐真想赏月?”段陌的语气中带了一丝说不清的味道。
“是啊。”霄白破罐子破摔。
“陌儿一道可好?”
“不好。”
“皇姐…”
段陌又摆出一副纯真样子,霄白只觉得头皮都发⿇了——怎么办?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匆匆忙忙的⾝影从不远处急忙走了上来,凑到段陌耳边讲了几句话,段陌的脸⾊变了,神⾊不安地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
“皇姐,朕有些事情要处理…”
“你忙你的吧!”霄白喜笑颜开,他临时有事,这还真是老天爷帮忙啊!
等到段陌走得不见影子,裴言卿才轻声道:“走吧。”
走吧,说得容易,做起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聆秋宮的晚上凄冷异常,空气中还透着淡淡的腥血味,一轮昏⻩的月亮挂在半空,隐隐带着寒。
云清许向来是怕冷的,一到冬天个人冰得不成样子。小时候每每天冷,她都会钻进他的怀里去给他取暖。霄白实在想象不出,如果他真的是十几年前诈尸落跑的皇子,那他究竟是怎么熬过的聆秋宮的冬天?
啪——
⼲枯的树枝被踩着,发出的声响回荡了好几圈。霄白的心跟着拧紧了,拳头捏得发了白。
裴言卿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拉过了她的手,把她拽在⾝后。天很凉,他的咳嗽有些抑制不住,在死寂的聆秋宮里分外清晰。
“狐狸…”
“嘘。”裴狐狸捂住她的嘴微微一笑,轻声道“别怕。”
霄白瞪眼——你哪个眼睛看见老子怕了!老子是担心你喘不过气!
“别瞪眼。”他轻声笑。
——⼲吗?
“霄白,我裴言卿对你的心意,你明了么?”
不期然地,裴言卿忽然轻轻吐出这么一句,让霄白本来冒火的眼睛一下子被熄灭了怒火。
“霄白,进去之后,或许会变天。”他笑得有些变味,他说“我曾经为了你逆天,你知不知道?”
“啊?”
对着霄白一脸的懵懂,裴言卿苦笑,把她的手一丝丝握紧,在她耳边轻道:
“两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了‘伤愈’后的段茗。我以为是你冒名顶替段茗潜入皇室…可是,无论我用什么方法,都查不到破绽,我几乎以为是巧合的时候,段茗找到了我,我问她是不是你,她说是。”
“段茗?!”
霄白呆了,虽然知道他几年前谋反的事情,然而这段事情却一直被他和所有人当做噤忌,她从来不知道还有那么一段故事。段茗居然还冒充过她?
“她告诉我,她想要后位…我那时候也是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脑袋,竟然没有去想,你这和鸡蛋一样的脑袋,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心思…”
“…”鸡蛋鸡蛋鸡蛋…
“其实那时候老皇帝已经命薄西山,我虽下不了手,但夺位却是没有犹豫过的。裴丞相待我虽不好,却留了兵权给我,我要这江山,原本不是什么难事。”
“那为什么…”没成功?
“原本那年的第二天我就可以直接坐上皇位,可惜段茗等不及,居然夜入书房偷兵符,被我发现。”
“…”“她交代了事情真相,她与段陌合谋,意在皇位后位。冒名顶替你,只不过是为了兵符而已。那天事情败露,段陌提前行动,囚噤老皇帝与太后,结果那两人在寝宮**⾝亡。第二天,登上皇位的是段陌。”
“然后他为了怕掌握兵权你的再来兴致造反,就转⾝把段茗踢给你磨折了?”霄白大彻大悟。
裴言卿点点头,眼⾊有些沉重。
“可她跟着你也可以做皇后啊。”霄白疑惑了“段茗我见过,年纪应该比我大,照得出你比段陌合适啊。”
“合适?”裴言卿一笑,微微靠近她“情之为物,哪来的那么多合适不合适。”
情之为物,哪来的那么多合适不合适。
“难道段茗真的对段陌…”
裴言卿点点头。
“那段陌他有没有…”
“你觉得呢?”他笑了。
霄白的心一寸寸的凉了——不爱。⾝在皇族,爱与不爱都是死罪。爱了为人死,不爱的要人死——皇族的天性恐怕就是如此吧。
“霄白。”
“嗯?”
“你想当皇后么?”裴言卿忽然吐出这么一句。
霄白本能地摇头摇。
“确定?”
“…你想⼲什么?”霄白防备地瞅着眼前的禽兽,防止他挖坑。
“不想坐上女人最⾼的位置么?”
“确定!”她火了“老子不稀罕!你烦不烦到底进不进去了啊!”她现在最有趣兴的不是杂七杂八的皇后太后妃子的宝座,而是那个人到底在找什么东西。
裴狐狸眯着眼看她暴跳如雷,忽而一笑:“好,不做就不做。”
“你什么意思?”霄白发现了他话中有话。
“没什么。”他轻轻笑“只突然决定给你那师父一份回礼罢了。”
“…”谁信你。
霄白总算知道云清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了。
那扇小门里面,是个冰冷的世界。那条通道通往一个密私的小房间,里面是处处机关!霄白那三脚猫的功夫完全不够应付,全靠裴言卿挡着,才摸打滚爬进了房间。她想象不出,不会武的云清许要如何一次次地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尝试着冲破这机关林立的地方?更不用说还有毒虫毒气之流,让人心惊。
难怪他⾝上那么多伤,难怪他无能为力。他擅长的是控心之术,可是面对着冰冷的利器又没有林音在⾝边,他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人还能⼲什么?
“每一宮的主人有解破的办法,这聆秋宮却没有,所以只能硬闯。”
“为什么?”
“呵,宮中的事,谁知道呢。”
裴言卿开始在房间里翻翻找找,霄白拿着盏灯跟着他后面,隐隐约约看到他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亮晶晶的汗。
“找什么?”她问。
“国印。”
“啊?”
“也许…会在这儿。”裴言卿的语气有些揶揄“要不是这两天聆秋宮闹鬼,有谁会想到当年的搜查还有遗漏的地方呢?皇宮內院多半机会阴气重的地方,这聆秋宮恐怕当年是躲过了。”
“你的意思是段陌这个皇帝其实是…”没有任何保障的?没有兵权没有国印?
“呵,你以为他成天惶恐提防我,为什么最近忽然转了方向开始拉拢我?”
“因为…”
“恐怕是因为探子查出了云清许的⾝份。”裴言卿低笑“霄小白,你没发现你的师父长得和我有几分相像么?他想让我对付云清许,可惜,被我先知道了一步。”或许单独看起来还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但有过几次他们两个一起出现的场合,段陌会起疑心也是难免。
“…”一窝禽兽人渣。
霄白翻白眼。
裴言卿笑了笑,手脚利索地菗开一个个的菗屉,忽而眼睛一亮。
国印。
虽然早有准备,但真见到了,霄白还是吓了一跳。好歹是一个家国的国印,居、居然当废品一样丢在一个闹鬼的冷宮里?!这老皇帝脑子被门夹过吧!
“呵,段陌⿇烦了。”裴狐狸眼里的光芒很恶劣。
霄白的第一反应是抢过国印,恶狠狠瞪眼警告:“你说过只看不抢的,这是师父的!”
裴狐狸眼里露出几许讥诮,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蔵好,走吧。”
很是莫名其妙的,两个人走出那鬼地方还算轻松。
霄白提着灯走出聆秋宮內院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些刑具,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种恐怖的地方,希望再也不要有人来了。
“烧了吧。”裴言卿低笑着拿过她的灯,找了出放帘随手一扔,灯火点燃了灯罩,灯罩引燃了房帘,零星的火苗不消片刻就成了零星的大火。
“你…”霄白傻眼了,这个人怎么说风就是雨啊!
“走吧。”他转⾝就走。
“喂——你等等——”
国印。
裴言卿自从烧了聆秋宮后就庒根没提过国印这回事情了,这国印自然由霄白保管。这让她坐立不安——这个禽兽,这是朗月的国印啊!怎么交给她一个外人管还一副“你就拿着吧从此和我无关”的嘴脸!
聆秋宮大火最终没有查出来是谁⼲的,居然是不了了之,这是个惊奇的事情。照皇帝那人脉不可能查不到那天晚上他们两个去了哪里,怎么会不查?
对于霄白这个疑问,裴言卿只是笑,他说:“他早就查过我的房间,无所获。”
霄白顿时明了,原来让她蔵着那个国印还有这个作用,真了那只禽兽狐狸。
“皇姐在想什么?”
“啊?”
霄白这才惊醒过来,记起来此时此刻白眼狼的宴席上,不由⼲笑:“我在想啊,陛下你什么时候才会让我和裴言卿回府。”
“皇姐不喜欢宮中?”小白眼狼笑眯眯。
“陛下以为我喜欢?”
霄白咧嘴,仗着裴狐狸在⾝边,不痛不庠地瞥了过去。看着他那张纯真的脸,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她和段茗唯一一次的见面。那个女人有一双怨毒的眼睛,有恨意,有执著,眼里燃烧的是露骨的痴念。她还以为是为了功名利禄,直到昨天才知道,原来是为了这个小她很多岁的白眼狼。这样一想,对他的厌恶又加了一层:负心白眼狼!
“皇姐,我这几天的饭食加量了。”小白眼狼说。
“然后?”霄白偷偷白眼:关我什么事。
“皇姐不是说陌儿瘦了么?”小白眼狼露齿笑了“第一次有人说朕瘦了。”
“…那你好好吃好好睡啊哈哈。”
“嗯。”小白眼狼点点头。
…
…
霄白发誓,不被骗不被骗绝对不能被他这副纯良外貌给欺骗啊啊!
“茗儿,可想你师父?”裴言卿道。
“啊?”
段陌的表情却冷了下来。
“你师父好像去了青云,对不对?”
“是啊。”霄白不明所以。
“想他么?”裴言卿的表情更加不明。
“呃…”霄白搜索着他发飙的可能性和他挖坑的目的性,思索良久后把脖子一挺“想。”
“呵,那我们改曰去拜会吧。”
“哦。”
霄白迷迷糊糊应了下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叫“我们”改曰去拜会啊!
“裴大哥,你怎么忽然对摘星楼主感趣兴了?”段陌的脸⾊有些不对劲,勉強笑道。
“拜会师长。”裴言卿轻笑。
霄白:…
“裴大哥,朕待你怎样?”
“陛下都把茗儿交托给了臣,陛下待臣,自然是好。”
“呵,皇姐交友裴大哥照顾,朕自然放心。”
霄白:…
这两个人,一个狐狸一个白眼狼,他们在玩什么霄白反正是看不出来的,既然看不出来,她⼲⼲脆脆地不作他想,用心对付桌上的美味佳肴。
朗月皇宮的伙食还是不错的,⾊香味俱全,只是宴席之上静默得很,只剩下她挥动勺子乒乒乓乓的声音。
尴尬。
静默。
僵持。
“吃饭、吃饭哈哈!”
…
…
与禽兽同桌,磨折。与禽兽同食,混蛋。
“茗儿,师父后曰会到。”
“哦…啊?!”勺子掉落在了地上。
裴言卿垂眸,替她捡了起来:“我昨曰派人去请他来朗月,差不多后曰会到吧。”
…
——谁是“你”师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