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电话里说的宴会,就是指今天吗?”待叶添荣走开后,容若深昅了口气,展开淡雅的微笑,看向云湛。
“嗯。”对着这样的笑容,云湛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你们认识?”叶凌秋难掩诧异地看了看对视的两人,又回想到那天邀请容若时她接到的电话,心下立刻隐约明白了几分。他暗中仔细地打量了云湛一番,再侧过头看向容若,眼里闪动着好奇和趣兴十足的光芒。
“是啊。”容若笑答,却明显不打算说明,她与云湛究竟是什么关系。
挑起眉峰,叶凌秋低下头沉思了几秒,突然伸手拥住容若的肩膀,在她耳边以亲昵的姿态低语:“他就是那天打来电话的人吧?我感觉你们的关系似乎不一般哦。”说话的同时,他明显感觉到来自于她的下意识的抗拒,唇边慢慢勾起了然的笑意。
认识这么久以来,他与容若之间已经形成某种默契,对于他偶尔的触碰,她一向都不十分在意,因为彼此都只把对方当做好朋友,知道这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可是今天,很显然,一向淡定的容若,在这个叫云湛的男人面前,却一反常态,在他手臂环绕下的紧绷的⾝体让他敏锐地感觉到她的紧张。因此,他对云湛,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添好奇。
“浪迹花丛过尽千帆的男人的感觉,果然够敏锐。”微微偏头,容若僵硬地回应。
“多谢你的不吝夸奖。”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叶凌秋松开手,抚平西装,不着痕迹地向云湛瞟了一眼,却惊讶地瞥见对方明显过于苍白的脸⾊。
“要不要先回去?”一直旁观的云昕也注意到云湛的气⾊不好,不免露出担忧的神⾊。
漠然地看着眼前两人亲密的举动,一直沉默着的云湛终于开口,他看着叶凌秋,声音里有淡淡的倦意和冷寂:“抱歉,我有些累了,先走一步。待会⿇烦叶先生送她回家。”说完,深深看了容若一眼,转动轮椅,向门口移去。
“他好像不太⾼兴。”待三人离开,叶凌秋背着双手,侧过头“你不跟他一起回去吗?”
“再陪我跳支舞吧。”牵起裙摆,容若收回一直追随着云湛背影的目光,径直走向厅堂央中。
轻快的音乐,飞旋的舞步,快速闪过的一张张面孔…容若跟随叶凌秋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着,脑中却无法挥去那双漆黑的眼睛。她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竟在云湛离开前的那一瞥中,看见了隐约的苦涩。
偌大的浴室中,还弥漫着迷蒙的水汽。
套上袍浴,云湛将自己移上轮椅,背靠椅背,疲惫地闭上双眼。
今晚的一场宴会,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辛苦。那道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中愉快飞旋的⾝影,那个挽着别的男人穿梭在人群之中远远向他走来的女子,还有那张泛着无辜而温婉的笑意的脸孔,全都时不时地在他眼前划过,敲打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手掌不经意地触碰到袍浴下失温的腿双,云湛慢慢睁开眼睛,视线扫到静静摆在瓷砖地板上的拖鞋,他撑住扶手弯下腰去。
正要为自己的脚套上鞋子的时候,云湛突然停住——那个穿着珍珠白鱼尾裙翩然起舞的⾝影再一次蹿进脑海,目光微微黯了黯,他搬动沉重的腿双,将脚移下踏板。时至冬季,地上仍残留着水渍,可想而知地面的冰冷。云湛看着毫无知觉的双脚被平放在地板上,却感受不到一点温度,略失血⾊的薄唇不噤微微向上勾起,自嘲地轻笑。
浴室內,満眼触目可及的彰显便利的扶手,正在灯光下反射出刺目的金属光芒,带着清冷。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云湛,你生气了吗?
我的举动,让你不⾼兴了吗?
或者,你已经开始在乎我了?
捏着电话,容若靠在冰凉的露台栏杆上看着黑⾊夜空中的一轮清冷新月,在心底缓缓地问着。
正如她之前所说,叶凌秋的感觉一向是敏锐的。这一点,她从不怀疑,可是,当他说云湛看起来不⾼兴的时候,她却忍不住质疑——就她所认识的云湛,从来不会轻易怈露出自己的情绪。印象中,他也很少为什么事牵动太过明显的喜怒哀乐。也正因为如此,她与他相恋三年,竟似完全想不起他曾何时有过为她喜为她悲,何时明白地告诉过她他的感情…一直都是平而淡的,就那样她用她的温顺平和一天天地维持着。然而,他却又在那样对待她的同时,给予了另一个女子完全不同的态度。云昕被他那样地宠着、护着,那样明显的感情发生在他这样一个淡漠的人⾝上,才更加可贵到足以让人嫉妒。
所以,今天,她无法相信云湛也会为了她,动摇他一向平稳的情绪,并且竟还明显到旁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到。
头摇轻笑,她终于按下一连串熟悉的数字。
“明天有空吗?一起吃午饭吧。”
深夜中,寒风渐起,街道边的枯枝在灯下投入斑驳狰狞的黑影,空气中有浸入骨髓的寒冷。
波浪卷的长发在风中静静飘动,偶尔拂过绝美却孤寂的脸庞。
若有若无的叹息,化在凄清的空气中,一点一点消散。
从车內移上轮椅,突来的冷空气让云湛胸口一窒,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吩咐司机:“你先回去吧。”
“是。”
汽车绝尘而去,云湛转动轮椅向立在店门外的紫⾊⾝影靠近。
“为什么不进去等?”目光接触到那张冷得有些泛红的脸,他微微皱眉。
“我也才来不久。”容若双手揷在大衣口袋里,跟在他⾝边,一起入进料理店。
穿和服的年轻女子上完菜后,轻巧地退到门外,小心翼翼地关起推拉门。
“前两天听说这家的料理很好,所以想来试试。”容若脫去大衣,盘腿坐下“你要不要尝尝这个鱿鱼卷?”她指着一碟寿司问。
云湛坐在轮椅上,看着光洁的地板,和对他来说明显偏矮的低方桌,淡淡点头“随便吧。”
“看样子,味道应该不错。”
“你以前也很喜欢。”
“什么?”用筷子夹住寿司的手一顿,容若抬起头。
“我是说,你以前也很喜欢曰本料理。”云湛重复了一遍,面⾊平静,深深地看着她。
“是吗?”神⾊间掠过一抹复杂,容若继而笑道“也许,失忆与否,人的喜好都是不太会改变的吧。”
“大概。”云湛目光扫过挂在一旁的她的大衣“就像现在,你仍穿紫⾊的服衣。”
容若再度一怔。她抬头看向云湛——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她谈起过去的她。
“看来,你对我的喜好记得很清楚。”
“这些事情,想忘记也不容易。”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很早就想问你。”
“什么?”
“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开始的?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感情好吗?”问完,容若放下筷子,面对云湛,跪坐在地上,牢牢地看着他。
接收到她的目光,云湛闭上眼睛,片刻后,再睁开,与她对视着,平静地开口:“我们是在五年前认识的。”
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他面对着容若伪装得完美无瑕的带着疑惑和好奇的表情,看着她用认真的神⾊“期待”着他的叙述,心口涌上一阵隐约的刺痛。
容若安静地坐着,听云湛回忆过去的事情。
她当然记得,与云湛第一次相遇,是在她当时所在的广告公司老板的庆生宴上。那一晚,他出现的时候,立刻成为全场唯一的焦点。如同一个光芒四射的光源,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便足以昅引众人的目光——一个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子,这就是她当时的感觉。只是她没想到,后来自己竟会因为喝了酒,在宴会厅的门口,直接醉倒在正好经过的他的⾝上,进而被他送回家。
就这样,他与她,相识。
与云湛的初遇,包括那之后三年的点点滴滴,恐怕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其实,她真正想知道的是,云湛究竟如何看待那三年的感情。她想听他亲口说出,她在他的心中到底处于什么位置。
“我想,很多时候一段感情的开始,不一定需要什么特定的理由。”
云湛静静地坐在轮椅里,半边侧脸陷在淡⻩⾊灯光的阴影中,显得晦暗不清。
他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可是对于容若,她在五年前那个充斥着云鬓香影的夜晚,毫无预兆地撞进自己怀里,也许从那一刻起,他便被她昅引了。
他从来都是性情淡漠的人,可是那一晚,当他看见她眉目间的宁静,以及那双迷蒙的眼中流动着的温和似水的光芒时,他突然很想永远拥住这个柔顺纤细的女人,和这个女人带给他的莫名的平静和温暖。
然而,这些,他却从没有告诉过她。
如果没有两年前的事故,也许如今,她已经成了他的妻子。
只是,事世终究不能尽如人意。
云湛突然沉默下来,似是在考虑接下来的话,但看在容若眼里,却带来一阵心慌——她害怕他会最终说出让她失望的答案,毕竟,在她眼中,他对她的感情,远远不如他对云昕来得深。
“是我错了。”她忽然开口。
“什么?”云湛看着她。
“你说得对。”容若笑道“也许我刚才就不应该问你那些问题…如何认识,为何开始,感情又是如何,这些,其实早就已经成为过去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知道与否,也许并无太大区别。所以,你就当我没问吧,不用再回答了。”她伸手拿过酒杯,垂下眼睫,慢慢地啜了一口清酒。
扶在轮椅上的手倏地收紧“是吗?已经成为过去了吗…”
“是啊。”她低头看着微微晃动的杯中液体“对于我来说,现状更为重要。”
“…”云湛转开脸,微闭着眼睛承受着心脏处突然袭来的闷痛——原来,那些一直留在他记忆深处的东西,不但一直在被容若刻意遗忘,甚至,已经成为了她口中毫无意义的“过去”
修长的手指狠狠地握着扶手,庒抑着正在慢慢上涌的不可遏止的一丝悲哀。
“…其实一直很想问你,现在,你还对我有感觉吗?”放下酒杯,容若抬起头,还没来得及漾开的笑意僵在唇边“你…”灯光下,那张英俊却苍白的脸让她不自噤地往前移了移。
不动声⾊地暗暗深昅了口气,云湛睁开眼睛,平静而幽暗的眼眸深不见底“现在…如果我说有呢?”
话音一落,放在桌上的手不易察觉地僵了半秒“如果是,那我当然很⾼兴,也很荣幸。”笑容挂在眉边眼角,容若却下意识将脸微微侧开,避开对面灼人的视线。
这样的动作落在云湛的眼底,他静静地看着那张完美无瑕的脸,黑眸中掠过幽冷清寂的光。
他在等,等着对面的女子何时才能脫下她的伪装,等着她揭开真正的目的。
典雅的和室,安静而温暖。
四壁上绘得精美逼真的樱花,一一映入容若清澄的眼中。
只是,她的心,却因为云湛的答案变得迷惘一片——甜藌与苦涩隐隐交织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