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是一个拥有极悠久历史的文化古都,至今还保留着完整的古城墙。东城根一带,因为没有经过市政的统一规划,建筑物还保持着清一⾊的老式民房甚至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临时窝棚,街道也极其狭窄,七拐八弯的,不熟悉的人往往在这儿转上几个钟头也不见得能走到正街上,这里终年也难得碰上有察警过来巡街,警车就更不用说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东城根一带便成了西北地区最大的“鬼市”只要你能想到的东西,鬼市几乎都有交易,甚至你想象不到的违噤品也有得卖,不过很多人还是愿意到这儿来淘点便宜点的二手货。
望着涵宝斋的大门,蒋尘露出难以察觉的笑容,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鬼市了,至少这家涵宝斋就光顾了很多次。从到西京上学的第一天开始,他便经常来鬼市转悠,但大多时候都是在鬼市的古玩玉器或者旧书旧报的摊点儿翻检,那里经常会淘到一些难得的古籍或者古董玉器,他的家境并不富裕,父⺟也不可能让他有足够的钱来捣腾古董,所以鬼市就成了他经常流连之地。因为喜欢古籍、玉器和古玩字画是蒋尘从小养成的习惯。
先在鬼市晃晃荡荡转悠了半天,他才漫步跷进了涵宝斋的大门,偷偷地瞄了柜台里面一眼,看见一位四十多岁的肥胖男子正在漫不经心的看着报纸,蒋尘心里微微一喜,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慢慢在店里浏览起来。
这家店蒋尘光顾过几次,知道这个中年人正是涵宝斋的老板肥丁,因为太胖而又姓丁的缘故,附近熟悉的人都管他叫肥丁。肥丁平时是很少看店的,他只负责跑跑关系,数数钱什么的,店里的业务有专门的人在打理,因此,对于店里的生意,他向来都是甩手的。
“看来今天运气不错。”蒋尘暗暗想道,前几天刚刚在这里发现一件好东西,当时肥丁不在,他⾝上也没钱,因此没有吭声,一直等到今天领了济善堂的工钱后,才跑来涵宝斋。
这种店里,能摆出来的东西,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真正的好东西也不会放在店面里边。除非老板走了宝,否则,很难在店面里淘到真正的好宝贝。可是能在这里开店的,有几个不是贼精贼精的?所以,真正想淘宝或者买宝贝的,极少进这种店,除非不懂行的外行溜子,也只有来旅行的游人进来上当了。
肥丁抬头瞥了蒋尘一眼,发现客人是个十六、七岁的中生学,遂皱了皱眉头后继续看报纸去了。蒋尘先是在一副鲤鱼戏波图前驻足半晌,随后转到柜台跟前欣赏起里面的各种古董玉器、挂件、古玩等,前天他在这里看中的是一枚石镯,虽然看不明白是何种材质,但凭着他超強的灵觉还是察觉这是一件宝物,因此,一转到柜台前便先扫了一眼角落里不甚起眼的红纹石镯,轻轻松了口气,然后指着玻璃柜內另外一只莹白的双重玉扭丝纹瑗道:“老板,⿇烦拿这只玉瑗出来看一下。”
蒋尘指点的是一只看上去十分罕见的双重玉扭丝纹瑗,虽然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古物,但给人的感觉绝对是很上档次的那种,当然,这是针对那些外行人来说的。
肥丁闻言十分不情愿的放下手里的报纸,在他眼里,蒋尘不过是个孩子罢了,穿着也不像有钱玩古董玉器的样子,所以多少有点儿意兴阑珊。慢呑呑的走过来,瞥了一眼蒋尘指点的玉瑗,肥丁煞有其事的道:“这是先秦时期的內外双环玉,很名贵的…”言下之意,不愿意拿出来给蒋尘观看。
蒋尘心里明白,如果这只双环玉瑗真的是先秦之物,只怕不低于几十万元,甚或上百万都有可能,那能放在这儿?不用说,这个九成九是仿制品了。
他装作丝毫不懂的样子,傻傻的问道:“老板,不知道这个玉瑗卖多少钱?我想买件玉器送人。”
肥丁闻言有生意,神情登时一振,微笑着说道:“小兄弟,我这里的玉器可都是经过专门的机构鉴定过的,每件玉器都有鉴定书,这件双环玉很便宜,只卖三万元,很实惠的。”
蒋尘神⾊一愕,即使明知道是件仿制品,也没想到这个老板居然只出三万元的售价,任谁稍微懂点儿行的一听,也知道是件西贝货了。他強忍着心里的笑意,摸了摸上衣口袋,红着脸道:“三…万?嗯…那…我另选一件…”手忙脚乱的指着角落里早已看中的那枚红纹石镯问道:“这个…这个镯子多少钱?”
肥丁的唇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很明显,他面前的小男孩是给初恋女友选礼物的中生学了,仿佛回想起当年的自己似的,他善意的笑了笑道:“这个镯子倒是不贵,不过…样式有点儿太老土了,而且还是红纹的,似乎不太适合年青女孩佩戴咯…”顺手从柜台里面取出一对温润青翠的清秀玉镯递给蒋尘:“这对玉镯虽然不是什么古物,不过重要的是,作为送给女朋友的礼物,还是比那枚红纹镯合适,而且也不贵,唔,只收你八百六十元好了。”
蒋尘犹豫着接过锦盒,依旧不甘心的瞅着那枚红纹石镯:“那个石镯呢?”
中年男子伸手取出红纹石镯,笑道:“这个只值一百元,是专门用来给贵重的玩意儿当赠品的,既然喜欢就便宜送给你好啦,总共付九佰元,怎么样?”
出了涵宝斋,蒋尘伸手拦了一辆跑出租的小三轮摩托车,飞快的往济善堂赶。虽然西京的出租车已经更新换代到桑塔纳了,但这种被称作“地老鼠”的小摩的还是随处可见,而且价钱公道,在这种小巷子里,摩的比起桑塔纳,优势也只会更加明显。
济善堂是西京非常有名的中医铺子,由于经常收购一些山里的药草,所以济善堂的掌柜跟蒋尘的父亲蒋方羽非常熟悉,每次蒋方羽进城都会到济善堂歇脚。因此,蒋尘到西京来读书之后,闲暇时间便在济善堂里当了个伙计,一边打零工赚些费用,一边跟坐堂的老中医⻩先生学点儿实际经验。济善堂距离蒋尘读书的八十三中学不远,这里又提供食宿,所以,蒋尘在西京的大部分时间其实都是呆在济善堂的。
回到自己立独的卧室,蒋尘把那对清秀玉镯子顺手仍到床上,随即关好门窗,从床铺下面摸出一个软苇草编的垫子,然后盘脚搭手的在草垫子上坐了下来。
平心静气的闭着眼睛打坐了半个多小时,蒋尘方才睁开眼睛,缓缓从怀里摸出那枚红纹石镯,仔细的在手里摩莎着,试图从上面发现点儿什么,可半晌之后,除了石镯上面暗红⾊的古朴花纹之外,没有任何意外收获。不甘心的筹思了一会儿,他又试着把石镯夹在掌心,用自己的灵觉探向石镯。
当初之所以被涤尘子看上并拐骗成徒弟,最大的原因便是蒋尘那异乎寻常的灵觉,用涤尘子的说法就是“天生神识”异常,通俗点儿说,就是蒋尘的精神力变异,比普通人要強悍得多,即使在修道的人当中,也极少遇到,涤尘子作为天医宗的宗主,更不会放过这样的好事了,自然,蒋尘便从记事开始,就成了涤尘子唯一的弟子了。
天医宗的修道心法很普通,讲求的是由丹入道,在炼丹过程中逐渐提升修为,蒋尘还在懵懂之际,涤尘子便已经帮他筑基了,可蒋尘似乎对琴棋书画、古玩玉器更敢趣兴,至于炼丹什么的,只是三分钟的热度,更难让他整天呆坐修炼了,所以,十多年来,蒋尘的境界还停留在入门初期的灵虚中阶,不过,涤尘子的其他本事,却已经让他掏得七七八八了。
正因为如此,蒋尘的天生神识(灵觉)还停留在最初的极小范围內,无法感应到⾝周一米以外的东西,也不能感应到范围內更细微的差别。因此之故,这时夹在掌心的红纹石镯和当初放在柜台里的时候一样,只能察觉到一缕若有若无的不明能量波,依旧找不到石镯內蕴涵的秘密。
察觉到天⾊已晚,到了换班的时候了。蒋尘只好放弃继续研究,叹了口气,心道:“看来只好回山一趟,让师傅帮着鉴定鉴定了。”把红纹石镯蔵入贴⾝的衣兜里,稍微收拾了一下卧室,然后匆匆到济善堂的铺子去接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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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京市的正南方,横亘着一条穿贯数省的大山脉,当地人称这条山脉为苍龙山,是华夏南北方的分水岭。蒋尘的家就在苍龙山中,原本是个十分偏僻封闭的山坳,近年来却因为发现金矿的缘故,使蒋家坳成了远近闻名的山村。
蒋家坳的穷困是相对于山外的繁华而言的,千百年来,这里的人始终过着自给自足的清淡生活,与山外的联系极少,除了一些曰常必需品外,大部分生活用品都靠就地取材。但这并不是说蒋家坳就与世隔绝,只是因为交通不便,发展的极为缓慢而已。
随着第一所山村学校在蒋家坳建立,越来越多的山里人开始走向山外,而第一个在蒋家坳发现金矿的人,也正是从山外读书回来的蒋家坳人,从此,这里便成了远近闻名的“⻩金村”越来越多的外地人开始聚集到蒋家坳淘金,近年来,这里逐渐成了一处颇为繁华的小镇,而原本清淡平静的山村也变得浮躁起来,几乎每户蒋家坳的原住户都因为自家的地里忽然出现的⻩金而成为富翁。
蒋家坳本来的原住户仅仅只有三十多户人家,而且住的很分散,往往相邻两家之间就相距数座大山,而蒋尘的家住的地方距离蒋家坳的中心就更远,当地人管他家住的地方叫凤凰咀,因为那里的山势特别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据说是块水风宝地。蒋尘家世代中医,当然也略通水风之术,因此,蒋尘的祖先就把家安在凤凰咀,相传已经数百年了。
到蒋尘父亲这一代,蒋家已经连续九代单传,而且无一例外的都是独子,不过蒋尘终于不再延续这个传统了,因为他还有一个小他两岁的妹妹,蒋琪。蒋尘家并没有被忽然热起来的“寻金热”波及,因为是医药世家,因此,无论是房前屋后还是远近能开垦的坡地,都栽种着各种各样的药草,蒋尘的父⺟也都整曰忙碌在采药、制药以及经营诊所当中,对于⾝边刮起来的淘金热几乎都不闻不问。
耳濡目染之下,蒋尘从小就继承了家传中医,但他对于古籍、玉器、字画等的爱好却是因为受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响,他的师傅,涤尘子。
从蒋尘有记忆开始,涤尘子就是他的师傅,至于什么时候拜的师,他自己也说不清。因为包括蒋尘的父⺟在內,根本就不知道他还另外有这么一个师傅,每次涤尘子来给蒋尘传艺的时候,蒋尘的父⺟和妹妹蒋琪要么不在家,要么就在梦中,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蒋尘上中学之后才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涤尘子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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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上学,蒋尘上班的时间都安排在晚上和周末等节假曰。今天是周末,再有半个月就要放寒假了,所以他借口要给家里人买点儿过年的礼物,掌柜的这才提前给他支了工钱,并放了半天假。
蒋尘来的时候,坐堂的⻩老先生已经下班回去了,而晚上在济善堂坐堂的柳大夫还没有来。蒋尘在这里的工作主要是中药柜台捡药,由于晚上一般情况下人比较少,所以负责捡药的就两个人,白天的时候,这里光是捡药就要五、六个人。
换走早已在柜台里面等得疲惫不堪的同事,蒋尘从柜台下面菗出一叠药方看了起来。这是他每天的习惯,坐堂大夫每天开的处方基本上都保存在这儿,蒋尘一有空就研究这些处方,和自己的胸中所学进行对比验证,不明白的地方就向两位坐堂大夫请教。
⻩老先生是西京久负盛名的老中医,已经八十多岁了,光是在济善堂里坐堂,就已经四十多年了,另一位柳大夫,今年六十多岁,也是世传的中医世家,原先是西京医大附院的內科专家,兼任医学院的教授,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辞职了,被济善堂挖了过来,便开始在济善堂坐诊。
两位老先生对这个勤学好问的年轻人都非常的看重。只因蒋尘不光提问,而且还经常提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医理、药理,让两位老先生也大受启发,因此,柳、⻩两位老中医都对蒋尘倾囊相授,甚至经常让他也接触一些病人,从实践中提⾼他的临床经验。慢慢的,蒋尘的神奇医术便渐渐显露出来,只是除了柳、⻩两位之外,济善堂里也只有几个人知道他的⾼超医术,柳、⻩两位老中医,也从开始的倾囊相授转变成与蒋尘之间的相互探讨。
蒋尘的医术除了家传之外,几乎全部来自涤尘子教授的天医宗,不过,天医宗更偏重于药理和炼丹以及针灸、练气,着重在于炼丹者个人的修为,对于世俗的医术并不看重。所以蒋尘才会对柳、两位的医术极为感趣兴。
“嘎-”
一辆挂着军牌的白雪切诺基停在济善堂的门前,灯光下白雪的颜⾊显得十分耀眼。不等车子完全停稳,副驾位子上就急匆匆的跳下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等司机匆忙从驾驶室钻出来,先一步下车的年轻人已经快步闯进济善堂了。
正在翻阅药方的蒋尘被杂乱的脚步声惊醒,抬头一看,一位二十多岁的俊美青年人已经急匆匆的来到柜台前面,大门口,两个神情冷肃的黑衣汉子正搀扶着一位神⾊憔悴、脸⾊蜡⻩的老人缓缓挪向诊桌前的椅子。
俊美青年人的脸⾊甚是急切,冲蒋尘微微点了点头,惶声问道:“请问贵堂的⻩先生在吗?我们是从京都专程赶来找⻩先生救命的。”
蒋尘目光转到椅子上脸⾊蜡⻩的老人⾝上:“⻩老是明天上午的班,今晚的值班大夫还没有来。”目光转回来看着面前的俊美青年,蒋尘慢呑呑的接道:“老先生伤势严重,还是快点儿送到就近的医院去吧。”
虽然只是远远的瞄了几眼,蒋尘却已经断定来人是受了极重的內伤,根本不是普通的病症,而且这种伤势并不是柳老先生擅长医治的,至于⻩老,除非把病人送去⻩家,否则只有等明天了,但蒋尘根本就不知道⻩老的家在什么地方,晚上在这儿值班的几个人更不清楚,所以他⼲脆劝病人去医院。
俊美青年人神⾊登时焦躁起来,医院能治的话,他还用千里迢迢跑到西京来么?忍不住大声问道:“⻩老先生的家在什么地方,我去接老先生过来。”
蒋尘双手一摊,苦笑道:“我只是这里的一名普通临时工,掌柜的不在,没人知道⻩老的家以及电话啊…”转头看了看其他几个值班的伙计,几个人都无奈的摇头摇,表示不知道。蒋尘只好说:“要不,您等等柳老先生?最多再等半小时,柳老就来了。”
一直坐在方椅上未曾吭声的憔悴老人忽然睁开双目,淡淡的扫了这边一眼,低沉而又缓慢的说道:“这位小兄弟,既然能一眼看出老朽⾝上的伤势,想必医术定是不凡,有道是‘医者父⺟心’,小兄弟何不过来帮老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