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也会与我一样…被它害死的。”
说话的是雪枫蓝。
他坐在山前凝望落曰。
戟烈奇怪地发现雪枫蓝的眼睛看得见了。
“你的眼睛好了?”他问道。
“我的眼睛什么时候不好过?”雪枫蓝笑了笑反问道。
戟烈一愣,倒被问懵了,想了想,觉得好像雪枫蓝确实一直是双目炯炯的。
可是总有些哪里不对,他撇了撇嘴,想了半天,却也没想出来。
他习惯性地舔了舔牙齿。
“咦?”他又诧异道“不对啊。”
“什么不对?”
“…不知道。”戟烈迷惘了,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他怔怔地道“我,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但…但就是不太对…”
“哈哈哈哈哈…”雪枫蓝朗笑起来。
“我知道。”
“你知道?”戟烈很奇怪。
“那当然,”雪枫蓝狡黠地看着他道“你以为我是瞎子,可是我不是。你以为你是蛮骨人,可是你也不是。”
“我…我是蛮骨人?!”戟烈一震,道“对啊…我是蛮骨人呀!”
“怎么了?我现在不是了吗?”他大惊失⾊,伸手拼命摸自己的脸。
果然,那又厚又宽的嘴唇和耝犷的眉骨都不见了,獠牙也变得小小,戟烈顿时觉得很没有全安感。
“当然不是了。”雪枫蓝微笑道。
“那…那我是什么?”
“你和我一样,我和他一样,我们都一样。”雪枫蓝说完这句话,就把眼神凝得严肃起来。
“你说什么?和你一样?和他一样?他…他是谁?都一样是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啊?”戟烈被这个答案搅得一头雾水。
可是雪枫蓝不再回答他,他出神地望着天边那火一般的夕阳,静得象一座远古留下的石像。
“说话呀,瞎子!”戟烈急躁起来,开始口不择言。
他忽然觉得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这么骂过雪枫蓝,他不记得那时是什么状况,但却记得那时雪枫蓝被惹得火冒三丈。
“说话,雪枫蓝!”他改了口,觉得现在已经不想和雪枫蓝闹得很僵。
那以前为什么要闹僵呢?他暗问自己。
不知道,想不起来了。
“戟烈!”他听见有人在喊他。
“谁?谁在叫我?”他停住思绪,转首四顾。
“戟烈,戟烈,戟烈…”
这呼唤一声比一声急促。
戟烈被唤得心头一紧,如醍醐灌顶,猛地想起。
我当然与雪枫蓝势不两立!
因为我是戟烈!
东源大蔵的戟烈啊!
戟烈。炽⾊风暴!
他虎目一睁,终于醒了过来。
这是一个幽静的山谷,青松碧草,细雨⻩昏。
无数张丑陋凶悍的蛙人面孔都不见了。
围在他⾝边的有五个人。
婕儿,间极诡,青癸息这三个他是认得的,还有一个鹤发童颜的白衣符术师,戟烈猜这一定就是帝国先知秋枯客了。
站在头顶那块大石上的獠族老太太,头戴大红花,隆胸**。
戟烈没有猜,虽然没有见过真人,但是东蔵王跟他说过鸠萝的形貌,戟烈百分之一百肯定这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
除了这几人之外,还有一个年轻人类,戟烈这时与这位刚在西利卡声名鹊起的符文工程名匠丹尼尔还是第一次见面。
老乌把脑袋从众人背后挤进来,⾼兴地向他呼哧呼哧直吼。戟烈舔了舔牙齿。
还好,我还是蛮骨人。
他刚想开口说话,婕儿呜哇一声扑上来,把満脸的眼泪鼻涕都抹在他刚愈合的伤口上。
还好,是伤口上的绷带上。
“你…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天了!”婕儿呜咽着道。
“没事了没事了。”戟烈笑着轻抚她秀发道“傻丫头,是不是看我好了很不乐意?”
“哼!”婕儿脸上还挂着泪,小脾气半点没减,一拳捶在戟烈肩上。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婕儿本来为了戟烈牵挂了整整一天,此刻见他没事,心情早已放松,这时也不噤破涕为笑。小女孩儿家家,毕竟觉得不好意思,连忙躲一边去了。
“戟烈,昨天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发起疯来了?”间极诡向他乜着眼道“幸好青族长和先知他们及时赶到,不然,你就算有三十条命,也不够那群蛙人分的。”
戟烈稍作沉默,道:“没事,大概是刚从天堂回来不久,有些不习惯陆地了,嘿嘿。”
这里都是一等一的老江湖,哪会听不出他言不由衷,只见他不愿说,也就不再追问。
秋枯客捋须道:“大督军阁下,我们可是初次见面啊,老头子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戟烈微微一笑道:“久仰了,从前两军对阵时,远远地看到过您,可从没凑近看过,这次戟烈死里逃生,多亏大师相救,多谢了。”
秋枯客笑呵呵地道:“不用啦,我只是放了几个法术赶走那些蛙人而已,出手救你的是鸠萝姑妈,毕竟是同族亲人,手足情深啊。”
戟烈听了一愣,他素来知道秋枯客生命系符术⾼強,自己胸前重伤,命悬一线,现下感觉却已好了大半。心想这里除了秋枯客以外,多半无人有这功力,却没想到是鸠萝姑妈出的手。
鸠萝呼地从上面跳下来,头顶上的红花霎时歪了,连忙伸手扶扶好,上前上下打量了戟烈半天,才挤着两条枯柴般的眉⽑道:“戟烈喔,我一直听炼苍穹说到你,讲你如何如何骁勇善战,威猛无敌,怎么初次见面,你就被一群弯刀河的地痞流氓打翻在地?”
戟烈大窘,心想:这老太太怎么和婕儿一样,头回见面就是撞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我戟烈戎马一生,明明这种难堪时候少之又少,却为什么偏偏每次都会撞到最难缠的角⾊?
鸠萝看戟烈脸⾊尴尬,不由得意洋洋,一伸手勾住戟烈的肩膀到他耳边道:“小烈啊,你虽然⾝体強壮彪悍…”说着,老太太居然还用手指在戟烈宽厚的胸膛上轻轻滑了一下“…但是刀尖刺伤心脏,可也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致命重伤啊。”
面对鸠萝姑妈这样出神入化的老骚包表现,除了青癸息看不出什么变化之外,秋枯客和间极诡都措手不及,赶紧踉跄退后,各自看天看地,抓虫打鸟,勉強挡下了老鸠萝这一狠招。
婕儿面⾊发烧,躲在远处拼命朝着戟烈做鬼脸。
丹尼尔已经躲到老乌背后去,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戟烈叫苦连连,这个老太太比婕儿当初推他爬地洞更可怕。
却也没办法,即是炼苍穹都比这老太太小了一辈。他只好连称多谢。
鸠萝赶紧抓牢机会敲竹杠。又问戟烈要了一坛百年陈的萄松果酒,两桶五十年陈的黑葡萄酒,和四瓶西利卡皇家金⾊威加兰。
秋枯客在一旁听得老脸直搐。这些都是帝国名酒,尤其是那坛百年陈萄松果酒,就连他也只喝过一次。可这…可是两个蛮骨人啊…是不是有些不妥?
其实这会儿戟烈已经郁闷得要命。心想我与鸠萝姑妈初次见面,她怎么知道我家地窖里的存货?这些都是当年我杀了那冥界霹雳利昂纳。雷后所得的战利品,还是东蔵王特赐的呢。她多要一滴,我还没有!更算准了我一口都没舍得喝,这里头…实在有鬼!
没容他想太久,间极诡已不耐烦了道:“戟烈,如果你没什么大碍,我们要出发了。秋大师说石脊他们就在前面不远。若不是为了救你,我们此刻怕是已经追上他们了。”
戟烈一惊,翻⾝跳起道:“我没事!走,这就出发吧。”
符脊啊符脊!他心想: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
他眼前再一次浮现出那个熟悉的大巨⾝影。
那个喜欢咧着一张河马般大嘴呵呵憨笑的壮汉。
那个在场战上舞着双锤咆哮的狂野战车。
那个静静躺在天冕大厅沉睡的巨人。
告诉我,你究竟为了什么而背叛?!
万息谷地势低洼,西靠奥利丁森林,南倚小孤山,东傍飞蛇岭。
弯刀河就是从小孤山上下来,绕过飞蛇岭,流入迷途之海。
戟烈等人顺着弯刀河向上走了一段,已不再见到有蛙人来扰,他们便翻过飞蛇岭,就入进了万息谷地。
一入这片泥沼爪洼,戟烈和老乌即刻如鱼得水。
他们都是从小在这种地方长大,尤其是老乌。什么地方容易陷足,什么地方容易出沼气,哪种藤蔓是有毒的,哪种树是会吃人的,甚至那些毒虫蛇蚁的蔵⾝之处,他都一清二楚,还时不时地扒开土,扑呑两条飞蜈蚣,食兽蚁什么的解解馋。
毕竟十年前,他可是厄盐沼泽的土皇帝。
这可乐坏了趴在他背上的婕儿和丹尼尔,鬼丫头趁机不断地东问西问,老乌的哼哼,小妮子居然全听得懂似的。
丹尼尔忍不住就问:“你听得懂这猪在说什么?”
“当然,”婕儿得意地道“师父经常让我一人出来历练,前些年在格隆半岛平原游荡时与半马族学的谛听之心。哈,可是能与各种生灵交流的喔。”
众人听了啧啧称奇。
戟烈恍然暗道:“怪不得,老乌向来不易与人和睦,我想怎么这次与婕儿这样快就相处融洽,原来有这原因在里头。”
在遇见戟烈等人之前,秋枯客他们都是跟着鸠萝在走,但这时的戟烈更是野外追猎的好手,竟两次指出鸠萝姑妈的错误估计。
行了半曰,戟烈忽道:“到了。”
婕儿四顾惊道:“怎么?追到了?在哪里?”
戟烈摇头摇。
婕儿还要发问,秋枯客举手指向远处,笑道:“婕儿你看。”
婕儿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
霪雨连绵的万息谷深处,天灰灰,枝叶飘渺。
一座⾼耸入云的大巨建筑在郁郁葱葱的树丛中露出神秘一角。
所有人此行的目的都是它——迪尔迦罗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