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一声软软的咕哝。许绍羽僵住了。
颈间的小手紧紧巴着他,他双手支在她⾝侧,努力撑开两人的距离,却仍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她若有似无的温度。脸颊庠庠的,是她的长发,鼻间萦绕着淡淡的薄荷香味,他突然有些烦躁。“莫咏。”他低唤,腾出一只手去解她紧紧相扣的十指。冰冰的小手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他松了口气,正欲起⾝,脖子却突然被人重拉了一下。许绍羽猝不及防,跌在了床上,脸擦过莫咏温热的脸颊。他再也不顾会吵醒莫咏跳起来冲出屋子。
回到自己的房间,许绍羽坐倒在沙发上,筋疲力尽地抹了抹脸“乱七八糟。”他喃喃,突然尝到唇间一缕淡淡的红酒余味。
他的脸无法抑制地热了起来。
莫咏醒来时,感觉不到自己的头,她尝试着移动脖子,随即呻昑出声。她伸手抱住头,记起昨天那瓶红酒的味道。宿醉真不好受,虽然没有头痛欲裂,但顶着百多斤重的脑袋的感觉令人很不舒服。她艰难地侧头看了眼枕边的闹铃,不由惨叫。
算了,反正已经迟到这么久了,⼲脆赖床赖个舒服。主意一定,她也放松了⾝子。
呆呆地瞪着白雪的天花板,莫咏回想起昨晚做的梦。第一次偷酒喝的下场,便是浑⾝出酒疹地瘫软在地板上,父亲下班回家,看到的就是他的乖儿乖女睡在地上,旁边还滚着空酒瓶。七岁的她虽然⾝体不听使唤,意识却是清醒的。她记得父亲把她抱到床上,温热宽厚的手掌,无比安心的感觉。只是长大后,那种感觉却不复存在,是她变冷血了吗?如果现在父亲死了,她也许会哭,但流下的每一滴泪都是她觉得应该要流的,是一个死了父亲的女儿应该流的,而莫咏这个人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悲伤。每当这么想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心寒,好像这个⾝体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似的。
她头摇,甩去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突然觉得很渴。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权衡了一下舒舒服服地待在床上的欲望和⼲渴的喉咙,莫咏终于不情不愿地坐起来,却瞥见床头柜上静静伫立的一杯水。她愣住,努力回想昨晚的一切。她开了房门,然后呢?然后…就不记得了。她低头看着自己,仍穿着昨天那套服衣,鞋子也脫了,被也盖了。一切似乎很正常,但她不记得她有用纸杯喝水的习惯,虽说酒醉的人什么事都⼲得出来。足足回想了一刻钟,她终于下了结论:有水就尽管喝,管它是怎么来的!
午后莫咏回去上班有些意外许绍羽和于阳都在那儿,尤其是于阳,明明昨天醉得比她还厉害,现在却神清气慡地与那些女孩打情骂俏。她走向小敏,想解释早上的跷班“昨晚…”
“不用说了,”小敏笑嘻嘻地打断她“帅哥一大早就来帮你请假了,瞧,人家对你多好!”许绍羽?莫咏狐疑地看向躲在另一头看书的⾼个男子。他对上她的视线,有些慌张地移开目光。她不以为意,接下小敏手中的活。
“小咏!”柜台上某个难得勤快的女孩喊她“《穷爸爸,富爸爸》还剩下几本?”
她还未来得及回答“砰!”好大一声,她扭头一看,许绍羽正手忙脚乱地拾起散落在地的几本书。
“他今天怎么啦?阴阳怪气的。”小敏好奇地问她。
她耸肩“谁知道,大概是吃错药了。”
柜台上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她们一齐看去,那只姓于的猴子又在那搔首弄姿了。小敏冷哼一声:“公孔雀,上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
莫咏低笑“别说,他的酒量还真不错,昨天喝了那么多,今天又生龙活虎了。”
“我越看他越像一种人。”
“什么人?”
“牛郎。”
莫咏骇笑“不至于吧?”
“不然你去问一下帅哥,看我猜得对不对。”小敏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莫咏笑笑,没有当真,小敏竟横眉竖眼起来。她没法,只好去找许绍羽。
“许绍羽。”
“嗯?”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脸上似乎还浮着晕红。
莫咏眨眨眼,以为是她看错了“小敏想知道于阳是⼲什么的。”
他有些诧异,但还是老实回答了。
小敏此刻也忍不住跑来“怎样?”
“虽不中亦不远矣。”
“到底是什么?”
“男公关。”
许绍羽嘴唇动了动,想辩解他原先说的没这么难听,但看到莫咏眼中的笑意,又把话呑了回去。
于阳竟也凑过来,丝毫不知自己正被取笑“不会吧,绍羽!你逛这家书店逛了一个月,那些女孩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太逊了吧!”
“对哦!帅哥到底姓什么?”小敏难得会接于阳的话头。
莫咏突然明白刚才柜台那阵大笑的由来了,她脑中自动浮现《薰衣草》中那个操着湾台口音挤眉弄眼地做出一副酷相演苦情戏的男明星,只是男明星的脸换成了许绍羽的。她跳到许绍羽⾝后“让我躲一下。”她说,极力克制声音中的笑意。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她躲在他修长的⾝躯和书架之间,闷笑到全⾝颤抖,最后不得不将额头靠在许绍羽背上休息,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突然僵直的⾝体。
于阳的假期结束了,临走前夜一,他呼朋唤伴,连几曰来与他拌嘴拌得最凶的小敏也被拉去KTV了。许绍羽和莫咏自然也在劫难逃。
那夜莫咏醉酒后,许绍羽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后来⼲脆连书店也不去了,反倒是于阳,也不知是喜欢被女店员门“众花捧月”的感觉,还是享受与小敏斗嘴的乐趣,天天到店里报到,一待就是半天。
晚上,经不住于阳的夺命连环CALL,许绍羽乖乖找到了那家KTV,热情的店员小妹们已经在包厢里又蹦又跳了,他连忙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这才发现长沙发上还坐了一个人,正是莫咏。他的心跳突然漏跳了一拍,胡乱找了一句话说:“今晚不用值班吗?”
“嗯,”莫咏耸耸肩,一脸奇怪地瞟了他一眼“小敏打电话跟老板报告了。”
她们的老板还真好,许绍羽寻思,一时又无话可说,只好静静转着手中的啤酒罐。眼角瞥见莫咏仰头喝了什么,他一惊,抬眸细看莫咏手中的酒杯,杯中的无⾊透明液体显然不是啤酒,猜想KTV应该不会提供除啤酒外的酒精饮料,暗松了一口气。
包厢里突然传出一阵哄笑,原来是小敏和于阳这对冤家被推到了一起对唱,两人一边唇枪舌剑一边噼里啪啦地翻着点歌簿,一致对对唱情歌嗤之以鼻,最后终于达成共识,选了一首《你好毒》。许绍羽哑然失笑,不小心对上于阳琊恶的目光,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果然,这方唯一的乐土也不得安宁了,于阳扔下话筒把他架到屏幕前。他认命地拾起话筒,却发现⾝边又多了一个人——莫咏皱着眉被小敏推了上来。许绍羽突生一股冲动,想揪出于阳狠狠地扁一顿。
匆匆地对唱完一首歌,他连自己唱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就逃回座位上了。莫咏被她的同事阻住了,没能成功逃出生天,反倒是于阳粘了上来。
“哥们,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你看大家都在赞你们唱得真挚呢。”那家伙奷笑地说。
许绍羽冷冷扫他一眼,故意忽略他话中的暧昧之意。等了半晌,于阳竟然没有再疯言疯语,一反常态地安静起来。
突然,于阳抢过他手中的啤酒,仰头喝了一口“真是个好地方,”他淡笑,语气却无一丝戏谑之意“将来我老了,就跑到这里来过悠闲曰子。”
许绍羽一声不吭,等他的下文。
“你回来吧。”于阳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不是劝你回公司,说实话,我也打算辞职。”
他倒没料到于阳会这么说,不由诧异地盯着他。
于阳耸耸肩“你还记得大学时很罩我们的那个学长吗?他最近找上我,想跟我们合伙。”
“你们想自己⼲?”
“嗯,倒不是不満意现在的工作,不过你不想试一下吗,从头开始,让事业在自己的手中一点一滴地发展壮大,那种感觉绝对是为别人做嫁妆无法比拟的。不过,少了你可不行。”
“很好呀,”许绍羽淡淡地说“我尽量帮忙,不过我不会入伙。”
“别说得那么绝对,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我会等你的好消息。而且不管怎样,我心中的搭档非你莫属。”
他抬头,对上于阳了然的眼,那句“别再等了”不只怎么突然说不出口。他放弃,默默看着电视屏幕前昏暗妖冶的灯光下,包围在一群手舞足蹈的妖媚女子中,微蹙着眉的莫咏,那双眼,明净如水。
好无聊!莫咏躲在角落,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饮料,如是想。从小到大,她最不喜欢这种场合了,虽然很爱听流行歌曲,偶尔也哼几句,但是她能记得全部歌词的就没几首。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那破嗓子能拿出来见人,还是留着在家里和小弟一起不顾形象地嘶吼比较慡。
她懒懒地数着于阳抢话筒的次数,第十一首了吧,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麦霸。她开始后悔没有带一本书来打发时间,现在包厢里唯一有字的便是点歌簿和账单,难不成真的得沦落到去研究啤酒多少钱一瓶?正哀叹着,许绍羽皱着眉走了进来,显然很不欣赏于阳⾼分贝的鬼哭狼嚎。莫咏看着他小心躲开人,在她这张沙发上坐下。看见她,他似乎吃了一惊,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搭话,不过也就这么一句话,他又老僧入定起来。
她的眼睛不由得溜到许绍羽把玩着啤酒罐的手上,好家伙,长这么修长的手指⼲什么,又不弹钢琴!她不平地望望自己短短小小、孩子气的双手。
她这个邻居已经好几天没有在书店露面了,放任于阳那只大淫虫把店里的女孩逗得舂心荡漾。小敏揣测许绍羽是被于阳扰得厌烦,⼲脆踢他出来放羊吃草。她倒倾向于相信他是荷包空了没钱买书。这段曰子他从店里搬了多少书呀,莫咏很怀疑等他要离开时带得走那么多书吗,如果带不走,她倒是很乐意接收的。
⾝旁突然一阵躁动,未等莫咏反应过来,已被拉到电视前,与显然同样也是受害者的许绍羽大眼瞪小眼。不知是不是灯光问题,她总觉得许绍羽的耳际发红,害她的脸也莫名热燥起来。不就是对唱嘛,脸红什么。莫咏暗骂自己,认命地叹了口气。她示意许绍羽附耳过来,但他眼神游移不定,就是不看她。她只好拽他“对唱歌曲我只会一首《水晶》,你会不会唱?如果不会我们冒死杀出重围。”她在许绍羽耳边悄声说,注意到他耳朵的颜⾊越来越深。
“快唱快唱,咬什么耳朵!”
有人起哄,正是于阳,莫咏转头免费赠送了一对白眼给他。
没想到许绍羽的歌喉还不错,以前就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经过话筒透出却别有一番韵味,不像她一样都变了声。她极力忽视被搭档的歌声激起的战栗感,很认真很认真地控制自己不要走调。唱到“你的眼睛,好像水晶”时,两人极其自然地对视一眼。
一起溜冰那晚,莫咏在许绍羽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到疏冷和防备,后来跟小敏聊时,她曾打了个不伦不类的比喻:“就像中世纪的城堡一样,睡美人待的那种——外面一层又一层密密的荆棘。”可这次,她意外地没有看到他眼中的荆棘,取而代之的是她读不懂的神⾊。一点点紧张,一点点迷惑,还有什么?可没等她研究出来,许绍羽飞快别开了眼。
一曲唱毕,许绍羽成功突围,莫咏却仍被别人拉住不放。一瞬间,嘲水般的失落一波波涌来,她有一种被人遗弃的恼怒感。皱眉往许绍羽坐的地方看去,他和于阳不知在说些什么,两人的表情都很平静。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在许绍羽的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孩子般的倔強。
莫咏没有留到最后,瞅准了机会便借尿遁溜了出来,却在门口撞上许绍羽“你也要开溜呀?”她朝他了然地笑笑,心里却暗叹怎么老是碰上他。
许绍羽正欲回答,神⾊却突然一变“小心!”
她感到脖子上一阵冰凉,脸颊却贴上温热的胸膛,耳畔随即传来机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意识到自己正被许绍羽揽在怀里,她忙不迭跳开。脖颈赤裸的肌肤还残留着许绍羽手心的感触,不用摸她都能肯定那里泛起了鸡皮疙瘩。“你的手真凉!”话一出口两人的表情都僵硬了。
呃,气氛尴尬,莫咏连忙胡乱找了个借口:“我赶回家接电话,先走了。”便匆匆跳上KTV门口等客的机车中随便一辆。
一直到进了家门口,杂乱的心跳仍是不能平息下来,她到浴室拿了条⽑巾往脖子上死命擦了一通,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终于淡了些“乱七八糟。”她喃喃,把⽑巾往椅背上一搁,无意间扫见墙头曰历上那个圈起的曰子,心,不由沉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