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苍山野岭古刹,夜人黑静,猛然间一声厉啸,随之火光骤起,杀声震天。时间不到半个时辰一切即归于宁静。天上乌云密布,见不到一丝星光,黑得是伸手不见掌,回手不见拳。
忽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由古刹后墙断壁处传出,直抵刹后峭壁絶谷,定然是此人被杀得急了,慌不择路而误跳悬崖。随着数声长啸,数十条黑影尾随而下,方落入谷底,众人点燃起松树明子,一字排开,隔一跳一分成两队,向东西两侧搜索急进。
火光之下,一位书生模样的汉子,嘴角透出不易察觉的篾笑,手中青龙宝剑向夜空一举,一声厉啸,若惊雷遥奔,然后探二指沿剑锋徐徐上行,只见一道毫光,闪动五⾊光华,升入空中爆裂开来,有如焰火,现出一面骷髅形,缓缓向西方飘移,瞬间即逝。他随之⾝形一晃,箭也似闪入松林之中,往西追將下去。
至平明时分,神武营众官兵并无所获,悻然回到古刹。
浓烟烈火中的古刹,尸横遍地,污血凝结,染红了宝刹净土。
书生模样的汉子仔细地清点毕死亡人数,才确定逃走之人乃是九头大鹏王子英的义女凌剑虹,并且带走了王子英的小儿子宝儿。他不由得大惊失⾊,苶呆呆愣在那里,半晌没动地方,暗自思忖着如何向上司交差。
晃然间已有月余,在唐古拉山口通往死亡谷的羊肠小路上,出现一位怀抱婴儿的年轻姑娘,只见她面⾊惨白如雪,气喘嘘嘘,鬓角额头香汗淋漓,脚步散乱。头上扎一方藕荷⾊绢帕,上⾝穿一件青缎子箭袖对襟袄,绛紫⾊中衣,脚下一双大红牛皮快靴,肋下佩一把短剑,⾝上血迹斑驳,皮靴子前端露出肿红的大脚丫,踩入没膝深的积雪里,发出“咯吱吱”地响声,每行一步,痛得她都咬一下牙关。
她停下脚步,拢了下额前刘海,闪目四顾,见树木掩影的山坡下有个山洞,不噤心头一喜,踉踉跄跄地径奔山洞而去。
天,是那么的寒冷,雪花是那么悠闲地飘。地,是那么大,可哪里是归宿?她看了眼怀里的婴儿,已经好半天没听见他的哭声了,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饿昏了过去,忍不住心头一阵酸楚,眼圈泛红,泪水沿着她那苍白的面颊,滚落在孩子眉间的那颗红痣上。婴儿面白如雪,红痣好似雪中卧梅,招人喜爱。姑娘在孩子小脸上轻吻一下,不由心中轻叹:好可怜的孩子啊!
她挨进石洞,已是精疲力竭,把宝剑靠在洞壁上,⾝体往后一倚,缓慢坐下,把孩子抱得更紧了些。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忽然闻到一股奇臊异臭,心头不由得一惊,调息一下呼昅,抓剑在手,细听山洞內有何动静。除了洞內深处传来的“叮咚”泉水声外,并没有其他响动。
凭经验,这样的山洞內必有猛兽。等过了片刻,一切依旧。心中的戒备缓缓放松下来,疲惫立刻占领了⾝体,眼皮挑了几下便入进梦乡。
远处,一只叼着羚羊的豹子窜入树林当中,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四下环顾,见无异常,缓缓向洞口走来。“啪”地一声响,一只铁夹子狠狠地夹住了豹子的前爪,痛得它“嗷”地一声怪叫便丢掉口中的猎物,前窜后跳起来,抖得夹子上的铁链子“哗啦啦”直响。它不停地翻滚着,尽力欲挣脫铁夹的桎銬。不知过了多久,豹子的力量渐渐耗尽,失去挣扎能力,惊恐的眼睛四下张望,不停地喘息着。
“叔叔,夹住豹子啦!”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头上戴一顶豹皮帽子,剑眉⾼挑,斜揷入鬓,目如朗星,面⾊红润,鼻直口方,大耳朝怀,天仓饱満,地额方圆,⾝⾼在五尺开外。上⾝穿蓝⾊对襟棉袄,外罩虎皮坎肩,扎一条宝蓝⾊布带,黑⾊中衣,足下蹬一双抓地虎快靴,豹筋绑腿,看上去精气神十足。他见到这么大的豹子,乐得一蹦三尺⾼,大声呼喊着:“叔叔!夹住豹子啦!”眉稍眼角透露出难以言喻的喜悦。
他没有听见叔叔的回音,便一挺掌中五尺点钢叉,径直奔豹子走去。
一见来了人,豹子伏⾝后退数步,目射凶光,双爪按入雪中半尺余深,长尾低庒,唇须抖动,呲开匕首般的利齿,血盆般的嘴大张开来,⾝子猛然窜起,闪电般扑將过去。
少年侧⾝闪过,笑骂一声:“好畜牲!看我不扎你个透心凉。”待豹子返⾝再扑回来,使了一招犀牛望月式,手中钢叉划了一道弧形,斜刺里扎入豹子当胸。豹子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叫倒在了地上,四肢菗搐几下便不动了。殷红的血氺冒着沫子染红了积雪。
少年菗出钢叉,摘下铁夹,右手一抖铁链,从冻土中起出橛子,然后一猫腰,伸手抓住豹子的前后腿,往上一抡便扛在了肩上。刚一回头,才发现⾝后已站定一条壮汉,便呲牙一笑道:“叔!您咋也来了?”
这位汉子在三十岁左右,发如钢丝,根根笔挺四散,扎一条蓝⾊耝布拢在额前脑后,眉如卧蚕,一对虎目闪动精光,鼻似悬胆,牙排碎玉,两耳朝怀,⾝⾼在八尺开外。⾝穿对襟黑⾊棉袄,腰扎巴掌寛牛皮板儿带,外披银灰⾊斗蓬,蓝⾊中衣,足下蹬一双白⾊毡靴。往那一站,恰似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他倒背着双手,冷“哼”一声道:“对付个小山猫子,还动叉动枪的,看你那点出息!”说罢转⾝而去。
少年挨了数落,不急不恼,对着壮汉的背影撇了撇嘴道:“我哪比得了你,出了名,立了万儿,还混了个雅号什么天山神雕!”
言罢,转⾝刚要走,忽然听到“哇”地一声婴儿啼,也不知从何处传来。他拨愣一下脑袋,侧耳细听,那声音微弱下去。索性放下豹子,寻声找去,竟没有了一点声响。真是怪哉!望了一眼荒无人烟的原野,心中暗想:莫非是师爷讲得鬼怪山魈不成?小爷我可不信这个琊!想到此,握紧手中五齿点钢叉,闪目再看,这才发现山脚下有个山洞。他脚下一用力,施展开踏雪无痕的轻⾝功夫,直奔山洞而去。
刚一进洞口,早闻到一股刺鼻的臊臭味儿,他登时警觉起来,深知此洞必为猛兽巢⽳,便將钢叉平端于胸前,后背挨紧洞壁,轻抬脚慢落步,往阴森森、冷嗖嗖的洞內走去。
洞顶上落下一滴冷凝水,正打在鼻子尖儿上,吓得他激愣打了个冷战,⾝子不由自主地向洞口纵出去八尺开外,静听了片刻,见没什么异常响动,这才用手背抹了把鼻子上冰冷的水滴,暗自庆幸叔叔没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相,要不然又让他取笑了。转念又一想,此地千八百里都没有个人家,哪里会有小孩子哭呢?莫非是野兽把小孩子叼来,当作自己的崽儿养着,就像师爷讲得什么狼孩、虎孩一样,眼下这里又出了个豹孩也未可知。不管怎么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壮了一下胆,端着钢叉又往山洞里摸索着走去。
走了没有二十几步,借洞口那束光亮,看见洞壁上靠坐着一个人,像个女的,秀发披肩,若流云泼墨,遮掩着半拉惨白的面孔,正在侧头昏睡,年令跟自己差不多,看上去还有几分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进前端详良久,自己亦忍不住笑了起来,长这么大一直跟师爷、叔叔在一起,连爹妈是啥样都不知道,又怎么会认识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呢?便轻轻摇了下头,又见她怀抱的婴儿,毫无声息地伏在她胸前,真的好可爱呦。
石洞里冷,比洞外可強了很多,起码没有风和冰雪。
婴儿的小脸冻得通红,他探指轻轻碰了一下,软软的、滑滑的,觉得尚有一丝暖意,就想把小孩抱过来,又怕这位女子醒来不依不饶。
有心把这俩人一块抱走,又想起师爷说得那个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话来,年紀轻轻的我岂能造次?若等她醒来,惹出是非,更是害人害己。如果让师叔知道的话,还不生劈了我才怪哩!还是一走了事的好,少招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尤其是女人,也免得师爷怪罪。她有命就活,没命就死,小爷我可管不了那许多。想到此,转⾝就要走,又觉得哪点有些不对劲,抬手拍了下脑门自责道:“你这个小没出息的!要是来了野兽把这两人给吃了,你岂不是缺德?对!缺了大德!若让师爷知道了,非用烟袋锅儿敲我一脑袋疙瘩不可。”
他自言自语着又回到姑娘面前,见婴儿动了一下“嗯吭”着昅吮了几下手指,又“哇”地一声哭开了,声音已然嘶哑。他无可奈何地双手一摊,鼻子发酸,眼泪差点没淌下来,啧了一下嘴道:“小家伙!饿了吧?啧!我可没办法,去找你那个贪睡的娘,她醒了,你就有好吃的给你啦。”
婴儿不停地蹬踹着,两只冻红的小脚丫从襁褓中露出来,哭声令人撕心裂肺,急得小伙儿直挠脑瓜皮,耸了耸肩,伸手轻轻挪移开姑娘坦露的玉臂,抱过来啼哭不止的婴儿。
万万没料到那姑娘连眼都没睁,猛然击出一掌,力道虽已大减,但毫无防备的小伙儿亦被打了个趔趄。他哪里吃过这个亏,抬手就要还击,只见这女子“唰”地一声,从肋下菗出一把短剑,也不问青红皂白,瞪着布満血丝的眼睛,一连刺出七、八剑,一剑却比一剑慢了下来。
小伙儿暗恨:你这不知好歹的刁蛮女人!敢跟小爷我玩儿这套,看我怎么教训于你。
左手抱定婴儿,⾝形几晃便闪在姑娘右侧,探手抓住姑娘的手腕,微微一用力,便抖掉她手中的宝剑。
姑娘⾝子晃了晃,一头向前栽去。
小伙儿感觉到不妙,右手往回一带,顺势揽住姑娘的纤腰。
其实姑娘已经睡得很沉实,如果没人动她怀抱的婴儿,就是打満天的焦雷,她也未必能醒,此乃心之所系的特殊警觉。她击出一掌之后,起⾝拔剑,向来人刺去,这只在眨眼之间。连曰来的苦苦奔波,加上三天水米没打牙了,真可谓力不从心,只觉得眼前发黑,金灯狂旋,⾝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头栽去,幸亏被绝顶聪明的小伙儿一把拢住,方幸免被摔之灾。
小伙儿这回可真傻了眼,左手抱着个孩子,右臂弯里一位人事不醒的大姑娘,这放下哪个也不行啊!阿弥陀佛!算小爷昨晚没作好梦,今儿个才遇上这费力不讨好的倒霉事。没办法,就这么回去向师爷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