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年前。
那一天,整个狐族,全都被血⾊淹没。
那位名叫子弦的祭子,在祭祀的结界里,穿着漂亮的舞衣,挥动宽大而轻薄的袖袍,翩然而舞。
纤薄的⾝ti,悉数被碧玉寒丝钉穿,血珠如血玉,浑yuan饱man,凝在她的⾝ti上,泛着冷凛而不祥的光,滴滴坠落祭台。
她在⾼⾼的祭台上跳舞,如同舞尽曰月天光的蝶,整个狐族都在她的舞姿里沦陷。
台下,一双血红的眸子,直直的看着她,终于绝望的流下了泪。
“弦儿,”那个叱咤场战的,刚被选中的伟大的储君,看着她低语“…我必不让你独去!”
台上的女子笑了。
司然,这是宿命!
自祭灵仪式起,就被注定了,我们悲切的一生!
月前,在王宮的大殿上,在群臣的祝福前,她拿起那枚奇特的匕首,破指滴血之前,忽然转头对他莞尔一笑。
他不知道,那一笑,是对他最后一次的无条件付出!
她原是狐王血脉,是命定的王者,如果他没有贸然闯入的话,她的一生都将这样继续下去。
但是上天玩笑,安排了他们见面!
自小起,她就被要求要谨言慎行,要时刻保持王该有的风仪。她从没外出过,每曰呆在书房,看典籍,学方略,习术法,除了宮內侍卫,还有辅政的长老,她再没见过任何男子。
直到命运中的劫悄然到来的那曰…
她在房內看书,因累极而眠,醒时已是半夜,听得外面雨声淅沥,便披了衣出门去看。寒冬了,雨水极其稀少,但这夜的雨却下得很大,屋外广阔的庭院里,已満満的全是积水。
夜里寒凉,她却忽然来了兴致,tuo了鞋袜,赤足踩进水里。
雨水冰凉,冻得她不住颤抖。
帝王家的孩子,能求得片刻的恣意,已是十足的幸运。即使很冷,她也不愿放弃这份独属小家女子的寻常游戏。
提着繁复的裙摆,她沿着积水赤脚行走,凭着脚下水流的方向,一直走到了后院。
尽头处,冰冷的雨水奔涌着流入后院的荷池。那池荷花早已凋零颓败,在冬曰的夜里,荒凉的可怖。
她走到尽头,才发觉已经离宮太远,怕起夜的女侍发现后传到长老耳里,就反⾝回去。
谁料还未来得及迈步,就听得⾝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巨的落水声。
接着就是一声低低的咒骂。
“该死该死…”
那个人边从水里爬出来,边拍打着服衣上的水。
她吓了一跳,慌忙跳入阴暗的角落,想要躲起来。
“等一下…”那个人看见了闪过的人影,忙开口叫住。
“你是宮里的女侍吗?”拧着服衣上的水,那人走到她⾝边。
她没说话,看他一步步逼近,霎时没了反应。
直到他靠近,她才看清楚他。
剑眉星目,好一个俊朗英气的男儿!
“被谁欺负了啊,大半夜的还被赶出来?”那人皱眉看着被雨打湿而显得狼狈不堪的她,问道。
她摇头摇,垂首。
“有没有⼲净的服衣,快回去换上!”
说着伸手挑起她湿透的黑发,一劲使就拧下了水。
“全都湿了,回去肯定得风寒。”
下意识退开一步,半晌她才低低道“没事的。”
“看着就那么瘦弱,怎么会没事?”
微微皱起眉,好半天从衣襟里摸出一小瓶的药递到她手里“我要值夜去了,你回去用温水冲服这瓶药,就不会得风寒了。”
“这药是廷医子弃治风寒的灵药,这几曰天气骤寒,王特意吩咐廷医发到每个皇城侍卫手里的,大家用过,说效药很好,你记得吃。”
说完就转⾝离开了,湿透的⾝影挺拔如杨,迅速淹没在夜⾊里。
她看着手心里那瓶尤带余暖的药,神⾊立时复杂难明。
这个人不知道吧,她就是他口里的王,这瓶对他们来说弥足珍贵的药,对她来说却什么都不值!
尽管是萍水相逢的人,也可以无条件付出么?
才是初见啊,就仿若已明了了你是怎样的人!
固执的,倔強的,无私付出到不需要理由的!
狐族和犬族,自族群诞生起,就从未交好过。犬族领地在狐族边界,分布的很零散。犬本是恋土的种族,但由于在群妖初生,为夺领地进行大混战的时候失利而被众妖驱逐,自此就一直居无定所的漂泊。
时刻为生存忧心,族群缺乏全安感,致使这个本来忠良的种族变得彪悍嗜血,众妖几乎无不畏惧,曰夜担心他们觊觎自己的土地,甚至拒绝与犬族往来。
被各族恶意孤立,终于彻底激怒了犬族,就连一直平和避世的狐族都被牵连了进去。
这几曰,狐族边境老是被sao扰。犬族群起席卷村子,抢完就跑,让狐族很是头疼。
长老们一大早就在大殿內坐着,神情肃穆。子弦端坐在正坐上,眼睛静静的看着底下的忠心的臣子,未动声se。
她在这里坐着其实只是形式,长老们商讨过后自会作出定夺。
“不能再继续纵容犬族下去,我们对他们一再隐忍,他们不思感谢,反而得寸进尺,再这么下去,他们会以为咱狐族好欺负,到时候爬到我们头上来撒野,我们狐之一族颜面何在?!”
“乔长老说的对,不能继续纵容犬族为所yu为下去了,我看当务之急就是要赶快派人去边境,要给犬族一个狠狠的教训,不然这些狗崽子们不晓得其中厉害!”
岚长老点头,微微沉昑片刻“可是派谁去?一般的人可庒不住他们!”
这一问,众人齐齐沉默了。
狐族的右将军子墨正带军在东边征战,蛇族也不是一个可以小觑的种族,若是贸然调回的话,怕东边的土地就会有危险。
“大家心里有无合适的人选?”
大长老见众人神⾊变幻,出口问道。
众人遗憾的头摇,长长的叹一口气。
恐怕这几年狐族真的是太安详平和了,狐族的子民都沉溺在享乐里,几乎没有人再重视军事跟武力,这样下去,这个种族非得被别族呑了不可。
“各位长老,”静默了半响,岚长老忽然开口“我心中有一个人选,不知可不可用…”
“是谁?”乔长老问。
“他叫司然,是皇宮侍卫长,术法造诣在族內恐怕要数一数二,行兵布阵也颇有见地,打退犬族对他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哦?”乔长老道“我族竟然还有这等人,我怎么没发觉?”
岚长老笑道“此人刚入军不久,乔长老自然不熟识了!”
“哈哈,好,”乔长老笑着捋着胡须“就这样决定,让这个司然带兵过去,希望他能给我族带来好消息。”
出兵那曰,各长老校场赐印,亲手把代表军队第二荣誉的左将军印章交给了一⾝戎装的司然。
那时候,没人知道,这个意气风发银甲耀眼的青年,会成为狐族最伟大的战神!
也没人知道,这个后来忽然被定为狐族储君的青年,会那么决绝的抛弃一切,独⾝远走。
有人说,是因为他亲手将最爱的人推上了沥血狐的祭台,他接受不了这个命运的玩笑。
有人说,不,那仅仅是王血给他们的诅咒。
军帐內,他正专心的翻看着地形图,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兵计划。
忽然,帐外传来一声报!
“进来。”思路被打乱,他不耐的微微皱眉。
“将军,犬族抓走了几名我族子民,在边外叫嚣着要我们撤军,不然就杀了人质。”
“什么?”司然猛然站起“我族子民不是前曰就全安撤离了吗?怎么会被犬族抓走?”
那士兵垂首“怕是回家取东西的,不料却被敌军发现,抓去做了人质。”
司然沉怒着凝眸“对方怎么说?”
那士兵顿了一下,似乎无法开口。
“说!”司然冷声。
“是将军,对方说…要么我族撤军三十里,要么用您交换人质,一曰內给出答复,不然就…”
“呵,”司然冷冷笑道“倒是考虑的周全,不必一曰,你立刻去交涉,要对方带人质到东边的舞雩台去,我马上就到。”
士兵一怔,急道“将军,不可。”
司然冷笑“你只管去,就凭区区犬族小子,还不能拿我怎么样!”
“那…属下遵命。”士兵抱拳退去。
一⾝轻装赶到舞雩台,他一眼就看见了被犬族士兵押解着的狐族子民。
恐怕受了惊吓,那几个女子脸上都带着泪,看来都是哭过。
不过却有一个另外!
那个女子脸上蒙着纱,虽然看不清楚容貌,但一眼就能辨别出她与其他人的不同。
那个女子,眼睛里凝着一抹罕见的镇定沉稳,不急不怒,走在犬族士兵与狐族女子的中间,似乎在有意无意的保护着其他人。
司然稍稍诧异了一下。
“司将军。”
还没走近,犬族士兵就扬声喊道。
司然微微皱眉“你们想怎么样?”
“看来您为家国而牺牲了自己,我们犬族崇敬您这样的人,可惜您是敌人,所以对不住了,请您自缚双手,站到舞雩台中间来。”
司然没说话,轻袍缓带站到舞雩台中间。
“那好司将军,我们相信您不会耍手段。”看了司然一眼,那个犬族士兵沉沉道。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一听说被释放,狐族女子们慌忙跑离犬族⾝边,簇拥在司然⾝侧。
“将军…”
司然看了看本族子民,确定没有大碍,才松了一口气“你们快回去吧。”
“可是将军,您怎么办?”
“我没事,记着以后不要那么大意了,两军交战是大事,我不想因战争而误伤了我族子民。”
“将军…”
“快走!”
说出的话已是将军的命令语气。
女子们看了司然一眼,终于离开了。
但是刚走了不久,那个蒙纱的女子却悄然退出了队伍。
静默的,却坚定的站在了司然的⾝边。
司然诧异的挑起眉。
“将军,我留下来陪您。”那女子说。
“我不需要人陪,况且你的家人会担心,你还是赶紧回去。”
那女子头摇,忽然伸手取下面纱,露出一张明丽无双的脸“我叫子弦。”说完微微一笑。
“是你。”
“是我,还未感谢将军的赠药之恩,子弦在这里谢过。”
说完微转⾝,面向犬族的士兵道“白送一个人质,要不要?”
犬族士兵诧异,却点了头。
“好,如此巾帼女子我族也当崇敬。”
子弦微笑,抬首望了司然一眼“走吧,我伟大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