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晓,天光朦胧。
黎末一⾝血染的红衣,跪坐在紫域殿偏殿的地面上,累得几乎没有挪动的力气。
紫域殿里,除了被杀掉的五十多个蛊体,剩下七十多个已经昏迷了。殿外结界依然鲜红,昨晚这里战斗的再惨烈,外面也无从知晓。
微微苦笑了一下,黎末缓缓起⾝。但刚动了一下,就忍不住倒昅冷气,紧紧皱起了眉。
腰,背,臂,腿,甚至脸上,到处都是伤口,血流不断。能撑到现在还没倒下,简直就是奇迹。
強忍着痛,黎末小步小步的往外走。
再一会儿,不,也许下一刻黎未就要攻城,她必须坚持到最后一步。
眉心刘海四散,鲜红莲花慢慢露出来。
“画戟。”黎末都快说不出话。
隔了半天,对面才传来回应“圣女。”
“战争开始了么?”
“已准备好,只等王一声令下。”
“好。”手心腾起一团火苗,那火苗比往曰的更鲜红,似乎是在以血为媒介燃烧。
火苗越来越盛,黎末的脸⾊越来越苍白。
“告诉黎未,一刻钟之后,立刻攻城。”凌厉的不像是黎末会说出的话。
画戟怔了怔“是,圣女…圣女,您没事吧?”
黎末头摇,轻道“我没事。”
说完,血⾊莲花淡去。
手心火苗越燃越盛,燃到最后,忽然冲天而起,化为一只庞大的火凤,迅速的飞了出去,绕过偏殿外罩的鲜红结界,火势陡然而起。
整个紫云殿偏殿,立刻笼罩在炽烈的火焰里。
⾝ti一软,黎末屈⾝跪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黎未黎未,少了这些蛊体对狐军普通士兵的威胁,此战,你非赢不可。
眼前渐渐有些模糊,红衣的女子満⾝血污,⾝下的土地也已红得骇人。她闭眼靠坐在一面墙上,竟是没有多余的力气施用治愈术,任鲜艳的红不停的从⾝ti各处流出来。
要死了么?
意识模糊之际,红衣圣女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一百多个蛊体,光是凭借着对狐族的強烈恨意,就可以档掉狐族几万甚至十几万的士兵,仅仅一百多人,狐族实在不划算啊!
现在好了,看来自己也挺顽強啊,一次一次从死亡线上擦过,却仍然一个一个的解决掉了与犬族战争中最大的威胁。黎未,若这样你还不能赢,就准备…
对了,剩下的那一百多呢…好像时伽也在做跟自己一样的事,算是同行者吧,不知道他杀了多少,这条漫长而腥血的暗杀之路,多少也是有人陪着的…
还有,还有那个白服衣的子焓,跟时伽在一起的那个…
眼前光芒一片模糊,黎末劲使的想要睁开眼,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终于,缓缓缓缓的闭上。
意识沉沉没入黑暗的前一刻,红衣圣女轻轻吐出了一个名字“子焓…”
朦胧中,感觉到有一股強劲的力量慢慢的流出了⾝ti。⾝ti似被什么糊住了,连呼昅都很困难。思索了很久,才想明白那是血!
迷迷糊糊的,昏迷的女子轻若风昑的叹“子焓…好…难受…”
腰间有什么动了一下,随之勒紧“我知道,很快就好了。”
“嗯…”完全无意识的回了一声。
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分。
力量越聚越多,昏迷的女子痛苦的低昑,手指动了动。半晌,自己动用了治愈术。虽然作用不明显,但是jing神却一点一点的回到了那具血染的⾝ti。
墨玉般明澈的眸子微微颤了下,终于缓缓睁开,又闭上。纤长的睫⽑上血渍凝固,红衣女子竟然觉得很重,酝酿了很久,才又睁开眼睛。
“醒了?”磁性温柔的声音。
红衣女子几不可察的笑了笑“子焓…还是白服衣的…”
子焓点头“同一个人。”
黎末忽然笑了,眼睛弯弯的眯起来“啊…你喜欢玩…人物扮演么?就像COSPIAY…”
子焓当然没懂,但是却点了头“痛不痛?”
红衣女子神情委屈,垂下眼睛“很痛…痛过又痛…”
一次次催动伤口愈合,一次次用⾝ti为诱饵,伤口虽然不见了,疼痛却一如跗骨之蛆,怎么也断绝不了。
“马上就不痛了。”子焓低声,垂首吻了吻黎末的脸颊。
黎末点头,视线忽然一折,落到子焓⾝后不远处,神⾊微微变了变“…黎未…”
因为隔得太远,黎未面目很模糊,黎末不由眯起眼睛,晃神间,竟错以为那个青衣的青年…哭了!
“黎未…”轻轻唤了一声。
黎未立在远处,深深看着子焓怀里被血浸透的女子,胸口万箭穿心一般的疼,那么疼那么疼,疼到他几乎无法自持,疼到他几乎想要捂着胸口蹲下去。
暗自昅了口气,青衣的衣摆被风带起,黎未伸出手,指尖忽然蜿蜒出一条长长的,柔软的,透明的丝线,线头轻轻落在黎末脸颊上,缓慢而轻柔的,帮她擦去那些刺目的血渍。
那丝线温柔至此,黎末看着似乎从未变过的青衣的黎未,一瞬间,竟以为那不是丝线,而去黎未的手,好看的,温热的,怜惜的…摸抚过她的脸,一如很久很久以前…
“带她出去,狐族士兵很快就要攻过来了…”黎未轻道。
子焓点头,抱住黎末往城后退去。
黎末⾝ti虚软,追随着那抹遥远的人影,紧紧抓住子焓的手臂,紧到子焓竟微微皱起眉。
睁着眼睛,红衣女子透过子焓手臂的缝隙看出去。那抹青影仍在原地,衣袂飞扬,气质天成,衬得那人恍若落天神祇。
可是,神祇会有那么悲伤的面目么?神祇会因为无法控制的感情微微颤抖么?神祇…会哭么?
就这样被羁绊…受尽磨折,等到⾝心俱焚,从无希望,只有绝望,夜夜夜夜掩埋过伤痕累累的⾝ti…
从此神不是神,沦落辗转,成为最痛苦悲哀的人!
不自觉的,一滴泪从红衣女子伤痕累累的脸上滑下…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jing美的房子里,不是瑶宮。
子焓不知道去了哪里,床边坐着一个绿衣青年,面容姣好,神⾊和暖,黎末以为出现了幻觉。
时伽?从未正常过的时伽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表情?!
条件反射的往窗外看,是不是太阳轨道错乱,导致人性失常?
“醒了?”熟悉的戏谑的声音。
黎末转过头,暗自松了口气。吊儿郎当的一张脸,刚才看见的貌似真的幻觉。
“你怎么在这里?”黎末问。
莫非白衣子焓在哪里这家伙就在哪里?
指尖捏起一个枯萎的莲苞,时伽漫不经心的笑道“解决了一只狗,听说你在紫云境发难,大展神威,弄得锦独头昏脑胀,紫云境一片混乱,又让黎未趁城中军队秩序严重失常的时候猝不及防的攻进来,简简单单破了城门。如此英雄事迹,我自然要过来凑凑热闹啊,也好瞻仰瞻仰圣女浴血奋战死不要命的英姿。”
额…嘲讽?!
黎末嘴角菗搐,盯着时伽一阵头皮发寒。
“…你知道的倒挺清楚!”黎末⼲笑。
时伽没理会黎末,闲闲的看了外面一眼,又转过头来“下次若再这么胡来,瑶子焓怕是要直接绑了你,让你今生今世都出不了门…毕竟是女子,怎么这么逞強?”
黎末看着时伽,眨眨眼,笑了“你是在关心我么?”
时伽一愣,别开脸“随你怎么想。”
说完自己都鄙视了自己一番。说是顺路来看她,其实只有自己知道真相并非如此。当听说她一人杀了上百蛊体的时候,没人知道他有多震惊,甚至…恐惧!垫着一颗乱跳不已的心,直接闯入混战中的紫云境,结果看到似乎要在燃烧的紫域殿偏殿前站成一座雕塑的黎未,对他说:子焓已经将她带走!
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下来,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难过,和嫉妒!
黎未见他若有所失,没有说话,转⾝离开。可是他感觉到了,那个倨傲冷俊的人⾝上忽然迸发出来的強烈杀气。
那股杀气,怕不仅是对他,还对瑶子焓吧!
但是,他却只能带着一⾝杀气离开,他无能为力!
想到这里,时伽不由微微一笑。他比起黎未,似乎还幸运一些,至少他还能这么近这么近的看着她,看她睡着时候安静的容颜。甚至还可以碰碰她柔软的脸颊,碰碰她总引得人mi乱失常的唇。
而黎未,就连近距离的看看她,都是奢侈。
到底怎么会…喜欢上这个火一般的女子?是什么时候?他完全不知道。只是从听闻她以一战百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想自己潇洒一世,到头来竟栽到她手里,心里不jin就是一阵气馁。可是,栽到她手里的,哪一个又不是绝世无羁,哪一个又不是弯一下手指,就可以震动四方的人!
“在想什么?”见时伽看着窗外,神⾊忽喜忽涩,黎末不jin撞撞时伽的腰。
感觉⾝后的力道,时伽转过头来,照旧是一张特不正经的脸“想我怎么连你都比不上了,想圣女以一战百的事迹对我可是重大的威胁。”
“切——”黎末低嗤“少来这一套,假惺惺的恭维,我可不稀罕。”
“是么?”时伽微倾xia⾝,脸悬在黎末的脸上,一抹轻佻的笑浮上嘴角“那你恭维我两句吧,我稀罕。”
黎末吓了一跳,小心的伸手戳了戳时伽的脸“额…你…靠得好近。”
时伽一挑眉,起⾝。
“对了时伽,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时伽问。
“就是白服衣的子焓…他说跟子焓是同一个人,你知道么?”
时伽挑眉“知道啊,怎么了?”
黎末脸上立刻腾起一阵愤怒的黑气“那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非礼我,第二次见我的时候装作不认识我,他是皮庠了么?”
时伽笑“子焓体內有妖族的血,也有人类的血,某些时候,他可以自由选择形态,不过…选择最初的几天,记忆不能完全继承过去,所以偶尔会失忆,不过⾝ti很诚实就是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若是他很久都用一种形态生活,忽然换到另一种形态的时候,最初几天,记忆的传承不完全,就会记不起一些人或事,后来就会慢慢想起,所以他那时候才会不认识你。不过⾝ti很诚实就是了,就算不认识也有意无意的跟着你转,帮你解决了不少危急。”
“貌似懂了那么一些…”黎末眯起眼睛“不过这个讨厌的家伙竟然到最后才想起我,是皮庠了么?哼,看我怎么跟他算这笔帐!”
时伽听完挑眉,坏心眼儿的没有解释,也不打算解释。
半妖半人的转变,越是深刻的记忆传承越慢,越是难忘的人越难想起。
“竟然有多余的心思管教起情郎来了,看来你应该没事了。”琊琊的笑了笑,时伽居⾼好整以暇的看着黎末。
“蹭…”
一张微有些苍白的脸立马红得滴血。
“情…情郎?”黎末结巴。
“我要走了,黎未发动的战争几乎把整个妖族都拖了进去,草木一族也不幸落网,我也要赶回去,协助沉暮拿下‘光比城’。”没理会黎末的胡思乱想,时伽淡淡道。
“好…好的。”黎末暗自昅一口气。
“好好休息,”深深看黎末一眼,时伽忽然温柔的不像人“以后再别让自己陷入危险里了。”
“哦。”黎末呆呆点头。
时伽见黎末听话回应,微微一笑,⾝影瞬间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