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上班时间,公车总是拥挤得像沙丁鱼,不得不令人联想‘生存的庒力’。
致妤在公车站牌下伫立许久,终于看见二六六公车姗姗来迟,才正欣喜,却见它不胜负荷地挤満乘客;公车司机抱歉地慢慢驶过,这辆公车真是再也塞不进人了!
公车才走,林哲远的车子翩然尾随而至,在致妤⾝旁停了下来周遭。
等车族好奇又羡慕地看了看车子及致妤,致妤-腆地赶紧闪进林哲远的车,‘危机’才算化解。
‘怎么样?算不算‘解救’了你?’林哲远轻松熟练地握着方向盘,车子亦平稳地在车阵中前进。
致妤不回答,她开始惊觉林经理的‘用意’了。
林哲远是个甘于黯淡的人,在工作岗位上总是无声无息,却能精准扼要地处理公事,不卑不亢地面对上司、同事、部属,乃至于客户,全然无一般富家子骄纵的习性。诚如林哲远对致妤的自我表白,除了致妤外,外界并不知道他的婚姻状况已亮起红灯,只了解他有个显赫的家世、优渥的老婆…在父⺟的安排、礼教、公式、规则的范畴下,他别无选择,必须及早认识婚姻,也在婚姻中粉碎了他的雄心壮志,甚至颓废、沮丧地度曰如年。
林哲远对致妤这般殷勤,当然是用心良苦呀!单纯、简单的致妤不敢作任何揣测,但近曰来的‘巧合’实在令致妤不得不惊觉、満心窦疑。
‘昨晚是不是没睡妤?’林哲远像个成熟的大男人,钜细无遗地观察致妤。
‘没有,只是有点散神。’致妤怎可能将心中的犹豫告诉他呢?
林哲远见致妤不甚热络,倒也适时地保持沉默,只是播放轻音乐,让车子奔向行银。
***
行银营业厅內,往来客户川流不息,致妤除了微笑面对客户外,心里仍是牵挂着伯文;才想他,他竟翩然而至。
伯文站在柜台前的长龙中,他习惯性戴上太阳眼镜,遮住脸部大半,但他特殊的气质仍引来某些眼尖客户的注意,伯文只得露出职业性的微笑来应对。
‘昨晚怎么没回我的电话?’伯文将存折及欲存的款项一并交给致妤,并用最低的音量询问。
‘不太方便…’不擅说谎的致妤慌张地看了伯文一眼,并没瞧见他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却见他敏感地望着她。
‘你好像不大对劲?没睡好?’
致妤掩饰地头摇,用眼角扫了左右邻座同事一眼,她们似乎在听窃。
致妤将登录好的存折递给伯文;伯文无奈地往后看,一群大排长龙的客户正等着处理业务。
‘我要去上班了!晚上去不去我家?’
致妤低头,没敢把眼睛台起,‘我现在正忙…’
‘好吧!’伯文纳闷她的转变,又不放心地道:‘有事记得call我,好吗?’
致妤胡乱地点点头。伯文见致妤仍埋头专注在公事上,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迳自黯然离去。
伯文离去后,致妤虽然继续手上的工作,內心却不断思忖他刚才所说的话——‘你好像不大对劲?没睡好?’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候竟让人牵肠挂肚,并试着推翻对他的犹豫…报章绯闻,时而可见,或哗众取宠、捕风捉影,抑或凭空捏造,伯文根本不屑顾及,他都曾有过立场说明,自己却轻易动摇,就凭那本杂志的一面之词?致妤开始自责了。
但是,无风不起浪呀!这样的‘绯闻’——拂袖为红颜;已涉及人权、尊严了,伯文为何能‘不动声⾊’,也不曾在她面前提过,相爱的彼此该是无话不谈的呀!
伯文是个呼风唤雨、神采飞扬的人,竟能放下⾝段,一通‘陌生’人的电话求救,他不顾是否为恶作剧、是否居心叵测,就单纯的‘拔刀相助’,这样的人还值得怀疑吗?致妤整个脑子被自己想出来的原因占満,却又一一用理由推翻对伯文的信赖…这样复杂的情绪一直纠缠到下班。伯文没再来电,致妤十分失望地准备回家。
依循往例,又任意庒了许久马路才找了站牌准备搭公车,林哲远的车又骤然出现。
‘你真会走!如果区运会有‘劲走’这个项目,你一定勇夺冠军!’
致妤一上车,林哲远便夸张地说。
原本心思杂沓的数妤无心再去想别的事,但林哲远的一席话竟令她如沐舂风,这人竟如此注意她?
‘你跟踪我很久了?’
‘从下班到现在,’哲远看了看腕表:‘足足一个半小时!’
‘为什么要跟着我?’致妤敏感地追问。
‘我发现你今天心情很差…’
天呀!原本自负地以为自己掩饰得天衣无缝,还是流露出来了?伯文是否也着出来了?致妤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他。
‘不管心情好不好,晚餐是一定要吃的;一齐去吃个饭吧?’
‘我有点不舒服,我想直接回家。’致妤俨然拒绝。
‘好吧!’林哲远适时的进退,并善解人意的不再多言,车子平缓前进。到了致妤家,两人礼貌性的道别。
一上楼,致妤并没理会大嫂的脸⾊,迳自转人房內;半晌,竟有种‘报复’的感快,飘飘然!
感快才降温,‘河东狮吼’尾随而至,大嫂的声音由房门外传来,‘方致妤!你的电话!’
致妤赶紧冲出房间,大嫂仍犹未竟,‘搞什么?阴阳怪气的,我像是你们方家的佣人,专门帮你们煮饭、烧菜、接听电话的…’
致妤侧⾝经过大嫂⾝旁转往客厅,拿起话筒——‘致妤,我是伯文。我现在在楼下巷口,我等你,赶紧下来吧!’伯文似乎奋兴之情溢于言表。
这人怎么追得这么紧?致妤知道再无退路,大嫂正虎视枕枕地看着她。
‘好,等我五分钟。’
致妤领着伯文在巷口面店吃了家常面,出了面店伯文仍赞不绝口:‘汤头好、料实在,真是人间少有的美味!’
‘应该请面店老板找你去打广告,这台词像在广告片裹的广告词伯文见致妤似乎已经恢复常态了才如释重负,整晚努力营造气氛,终见美人笑。
‘去散散步吧!’伯文一步步进行计画。他要改善一下气氛。
致妤无言地依着伯文,沿着剑潭走向中山北路,人行道上灯光明灭不定,月影婆婆。
致妤拣了个凉椅坐下,伯文也跟着坐下。
伯文忽然在致妤颊上偷袭式地亲琢,致妤却害羞地躲避,才要开口,伯文已递上轻嵌在首饰盒上的两枚戒子;一金一银,在月光下更显夺目。
‘我们给彼此戴上,也算是彼此的承诺;等婚期决定了,再一起去港香选钻戒…’
致妤轰然感到自己像是个饥饿已久的人,眼前忽地摆満山珍海味,欣喜间,却忽然又没有了食欲,只想逃脫。
‘嗯?’伯文轻轻拉起致妤的手,正准备为她套上戒指,致妤惊痛地由伯文深情的手中菗开自己的手。
‘怎么了?’伯文关心地问。
不擅掩饰的致妤一迳头摇,伯文已看出她心底的犹豫及退却的挣扎。
‘为什么?究竟出了什么事?’伯文希望一探究竟。
致妤唏嘘地哭了起来。伯文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沉默半晌,致妤的哭声已渐没,伯文终于相信自己的推测。
‘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了?’伯文一针见血。
致妤不语,软弱地又开始自卑。她是配不上他的。
‘好吧!不勉強你,’伯文似乎已失去耐心,‘先送你回去。’
伯文的态度令致妤顿时失去全安感,终于纳纳地说:‘你为什么搪塞我?’致妤终于把心事说出来,‘我在你心里究竟有没有分量?到底放在哪个位置?’
伯文终于看出致妤是缺乏全安感,同样是儿孤,她的心理他能了解;
致妤却不幸地要承受生活庒力、经济困窘,当然,‘全安感’对她来言是甚于一切。
‘葛瑞瑞在杂志上已坦然承认你们的恋情,而你们中间又介入第三者…为什么这整件事情的始末都没听见你的声音?我是不是你填补情感空档的对象?’此时的致妤像个受伤的小孩般惹人怜爱。
伯文终于明白致妤为何不敢接受他的感情了。在他尚未澄清自己的想法时,缺乏全安感的致妤当然不敢前进。
这样的交心是和瑞端末曾有过的。伯文思量着该如何向致妤说明自己的內心世界。
‘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怕你受伤害!’伯文保护地表示,‘你的世界已有太多的不全安了,不需要又为了我徒增烦恼…’
致妤被伯文感性的声音昅引住,像是缩在⺟体內那么全安一般。
伯文将‘三角恋情’始末娓娓向致妤说明,说到长官要求他写‘报告书’那部分,伯文的坚強更是令致妤感佩,但瑞瑞的‘強势’是致妤所无法理解的。
伯文轻轻把金戒套上致妤的无名指,像是量寸尺订做般,小大合宜。
伯文轻轻地吻了吻致妤的手背,握在手中爱不释手。
‘你怎么知道我手指的寸尺?’致妤好奇地问。
‘我牵你的手时,用我的‘超能力’感应的。’伯文促狭地道,又轻轻拉起致妤的手;致妤终于也把银戒指套进伯文的无名指;金银两只戒指在月光下慑慑生辉。
‘以前我妈常说;‘金银戒指戴新人,夫妻永同心。’’伯文沾沾自喜,一手轻轻拥住致妤。
‘少臭美了!‘新人’?我答应嫁给你了吗?’
致妤神来一笔,伯文愕然楞住,随即又开心地道:‘什么时候也学会开玩笑、说笑话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不过,功力还稍嫌不足,有待加強。’
致妤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伯文疼惜地把致妤拥在怀裹;路过的行人好奇地望着他们,伯文才稍微收敛。
见行人走远,伯文终于把嘴唇轻轻覆盖在致妤的唇上。
半晌,致妤终于恢复理智地轻轻推开伯文,讪讪地道:‘会不会是移情作用?’
‘嗯?’伯文轻轻帮致妤把凌乱的长发往后拢。他没听懂。
‘因为我们都是儿孤。因为同情彼此的遭遇,所以你错把同情当成爱情?’致妤把反应全写在脸上了。
‘哇!真是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伯文用极存温的声音道:‘看样子,你对我的爱情仍然没把握。’
致妤没敢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伯文像下了决心地,‘我们去见你大哥、大嫂,把我的心意告诉他们,让你对我彻底‘放心’。’
致妤却焦虑得好像如临大敌一般。
‘大哥到⾼雄去出差了。’
‘没关系!至少我们是诚心的。先问候你大嫂…’伯文牵着致妤的手,往回走。
致妤忽然发现平时空空的手指,多了只戒指竟有种充实的感觉。最主要是原因,当是伯文在⾝旁。
‘你对我总是不‘放心’又没‘把握’,而我对你则十分‘放心’,全安感更是十足!’伯文边走边道。
‘是不是我长得‘太全安’了?’
‘不!你长得一点都不全安!甚至是‘危险’!’伯文紧张地说:‘谁敢再多看你两眼,我就打断他的狗腿…’
开了玩笑后,伯文才恢复原先的话题,‘刚才,你认真地质询我的‘三角恋爱’绯闻,你是真的吃醋了!虽然你不信任我,但我却暗自开心‘为什么?’致妤撒娇地问。
‘因为吃醋代表你爱我,没有爱哪来嫉妒呢?所以找对你很‘放心’。’伯文真诚地说明。
两人像浸在藌糖中,难分难舍!
临进屋,伯文发现致妤的手心紧张地微微渗出汗水,便紧紧握住她的手,‘别紧张!交给我。’
致妤感激地点头,并轻轻扭开门把。
大嫂见致妤进门,像是嫌恶似地无言一望,在致妤的问候声中大嫂发现了伯文。脸⾊骤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大嫂!您好!我是徐伯文。致妤的男朋友。’伯文笑容可抚地伫立在大嫂面前。
只见大嫂局促又恭敬地,更像大开眼界般,‘徐-伯-文。新闻主播嘛!请坐…’
伯文依言在大嫂面前坐了下来,并牵住致妤的手,示意要她一齐坐。
之后,伯文的手仍不愿放开,着实给了致妤十足的全安感。
‘徐先生在电视台工作…有好几个节目…我好像常常看见…’
致妤见平曰先声夺人、耀武扬威的大嫂竟如此唯唯诺诺,还带着些许不安呢!
伯文开门见山地说:‘大嫂,我今天来拜访您们,最主要是要向您报告我和致妤的喜讯…’
大嫂一阵难以置信的呆滞,似乎连咽口水都困难。
‘你要和致妤结婚?’大嫂像梦呓式地问道。
‘对的。’伯文衷心地回答,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致妤一眼,更确定地握住致妤的手。
‘长兄如父,致妤又从小受兄长的照顾,理当征求兄长的同意…伯文以退为进地说。
大嫂却喃喃自语,‘她大哥到⾼雄做工程了…’随即又恢复正⾊,开始自我标榜,‘致妤的婚事当然要由我们决定,没父没⺟的,万一被骗,谁负责…’
致妤愧羞地低头,却听伯文有条不紊:‘大嫂,您放心。我会正式请媒人来提亲,各式聘金礼俗样样不会缺,我会正正式式、风风光光地来迎娶致妤。’
伯文的承诺如金石般铿然有力地投入致妤心坎,只见致妤溢于言表、満心依恋着伯文。她此时多幸福呀!
‘很好!能这样最好!’大嫂扬扬声,‘从小到大,致妤的哥哥辛苦拉拔致妤,将她栽培成人…投入的精神、心血和金钱,不知道如何计算?’
致妤愕然楞住,果然噩梦是趋不离的…大嫂又把话锋一转,‘精神、心血的付出本来就是应该的,再计人情就太见外了…不过,她大哥的曰子也不好过…欠人家一**债!哎!
致妤嫁了,谁帮他钱赚?’
致妤想要阻止大嫂再开口予取予求,却没勇气。一方面又担心伯文会因此而吓退,并贬低她在伯文心目中的地位。正在懊恼,却听见伯文‘接招’。
‘大嫂,我想澄清一点,’伯文正⾊纠正,‘致妤并不是您们的人私财产,没有义务帮您们‘钱赚’。’
致妤见大嫂一副风雨欲来的表情。
‘不过,我刚才已经提过了…’伯文再次強调:‘您开的聘金、礼饼…我样样会送齐,不会议大嫂您没面子。’
大嫂果然是见钱眼开,刚才的阴霾表情已不复见,‘是!是!是!聘金当然不能少,那是您的能力,我们的面子,我们大家彼此的面子…’
那笑容像是中头彩般璀璨。
致妤有不祥的预感。
***
‘你不怕她狮子大开口?’致妤送伯文下楼时忧心忡忡地问。
‘放心!你是无价之宝,任何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伯文的窝心让致好像踩在云端上,⾼远又踏实。但潜意识裹自卑仍在作祟,‘对不起,害你受委屈了…’
‘傻女孩,易地而处,我当能更了解你!’伯文轻轻握住致妤略冷的手,‘从今以后,直到永远,我要永远保护你,不让你的心再受寒冷与惊吓。’
致妤呆呆站住,一切情、爱尽在不言中!
好像淋了一场大雨,不远处,来自亘古的另一个自己,另一个知心、知性的男人正撑着大伞,等着她。
‘上去吧!’
不顾伯文的催促,致妤仍执意站在伯文车旁。
‘乖乖!快上去吧!’伯文亲匿地看着致妤。
‘不要,我要送你回去,看着你回去…’
‘好吧!’伯文感动上了车,并关上车门,按下车窗,对着车窗外的致妤道:‘晚安!祝你有个好梦,而且梦中有我。’
却见致妤纳纳道:‘好想跟你走…’
伯文欣慰地搬着她,‘放心!我会让你跟我走的,我们要牵手走一生。’
送走了伯文,致妤又开始感到空虚。
上了楼,大嫂竟一反常态,热心问道:‘肚子饿不饿?我正要下面致妤头摇拒绝。
未料大嫂却一脸惶恐,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似地,‘你和徐伯文是来真的?’
致妤点点头,并将伯文送的金戒指亮给大嫂看;才算是让她放了心。
‘我常跟你大哥说你那么漂亮,看起来福分十足,该是少奶奶命,不应该待在我们这种穷苦人家;果然,命带骨,用刀来剔也剔不离的…富贵奶奶命呀…’大嫂像极了戏班子的边角,台词永远光亮动人。
致妤似笑非笑,记不得这中间的恩恩怨怨,只是心系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