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说是黑⾊星期一,一点也不为过。交通总是在繁忙中愈见拥挤;洽公办事者总有种莫名的焦躁、不安、不耐…充斥在都会间的全是上班症候群的患者。
致妤仍秉持一贯服务的精神,和蔼可亲地把一群焦虑不安的顾客一一稳定下来。
忙碌的时间总是容易度过。午餐时间,和同事交换了班,终于放下工作,准备外出吃饭。
才走出行银员工专用道甬,致妤便发现林经理十分樵粹地伫立道甬口,道甬的光线不足,透过外面的阳光,只见林哲远瘦长的⾝躯,他好像陷入沉思。
致妤略微欠⾝地走向道甬口,‘林经理。’
林哲远幕然被拉回现实,‘啊,致妤。’有些措手不及。
致妤发现林经理的眼睛出现血丝,细心的问道:‘经理吃饭了没?’
‘还没…不如一齐去吃吧!’
致妤实在很害怕和上司相处,但面对上司直接又坦然的邀请,也只好却之不恭了。
致妤跟在林哲远⾝后,有点害怕会遇见同事;终于林哲远在一家极⾼雅的西餐厅前停住脚步,并示意致妤一齐进去。
这是致妤一直梦寐以求,想要一睹风采的豪华餐厅,平曰经过此餐厅前,看见庭园的小桥流水,好几次都看得发楞,尤其每每见人家俪影双双相偕入进时,更是称羡不已!没料到今天能一睹风采,虽然⾝旁是上司,但总算是来了。
致妤颇奋兴地和林哲远在侍者的带领下傍窗坐了下来,隐约仍可见窗外庭园的布景,还有运用特殊技巧把流水涓涓不断地由上往下,似小飞瀑地流贯玻璃窗,一种沁凉的喜悦难言喻。
致妤好奇地轻抚玻璃窗,有一股沁凉涌上心头。
‘A餐两份。’林哲远礼貌地向侍者点了餐,在侍者离去后才说:‘这裹的A餐还不错,所以就帮你点了!’
致妤感激地点头致谢,又好奇地望着窗外景⾊,不但庭园景观十分雅致,连蓝天都碧绿如洗,像极了国外的风景明信片…致妤掩不住內心的喜悦,露出浅浅微笑。
‘看你好像挺开心的。’林哲远也跟着感染了情绪。
致妤-腆地收起好奇的眼神,无言地微笑表示。
‘从你⾝上,我看到生命的原始喜悦…’林哲远喃喃道,致妤正不知如何应对,幸好侍者已送来精致的餐点。
龙虾沙拉、鳕鱼排淋上奶油、小鸡丁、芝⿇饭球、奶油小餐包,让致妤看得不知如何动手。
‘哇!好漂亮哦!都舍不得吃了!’致妤天真地说。
林哲远欣赏地道:‘快吃吧!小女生。’
饭后,侍者又送上樱桃冰淇淋,致妤像小女生般开心地看了又看。
‘快吃吧!不快点吃,待会就融化了…’林哲远若有所思地。
林哲远望着眼前这个正在用心享受樱桃冰淇淋的小女生,竟燃起一股热爱生命、热爱青舂的冲动,一直以为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心情,没想到,现在竟活生生呈现在眼前。
柳叶眉、丹凤眼、⾼挺的鼻子、鲜红的嘴唇,在在都灵巧得不能再精致了!五官的端庄、个性的委婉,处世的真诚…就是生命的原始精随呀!
‘我太太要是有你一半该有多好?’林哲远脫口而出,随即后悔自己的冲动。
致妤放下手上的汤匙,略微迟疑地道:‘经理,您好像不太快乐?’
林哲远先是一楞,随即坦然,‘我和內人总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闹得我筋疲力尽!’
致妤一脸单纯、明亮又带着不解的神情看着林哲远。
‘我们是奉父⺟之命认识,奉儿女之命结婚…太多的礼教、公式、规则套着我们…’
致妤虽不能完全明白,但大致能猜出些许不幸福的原因以及理由。
幸福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相爱。
不幸福的理由却有无数个,然而当事者却也不了解。
‘其实她也是苦…’林哲远出出地补充一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林经是富贵人家的弟子,仍无法幸福美満,更何况她这个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燕子,更遑论称心如意了!
***
晚餐,致妤又在巷口面摊吃了碗面才漫步回家。才上楼,一进屋,致妤便感到周遭的气氛诡异不安。
她一如平常地走进房间,换了家居服,进厨房整理;大嫂仍继续她的电话,音量因她的出现庒得更低。致妤无言地整理好厨房,迳自准备回房;未料大嫂已挂断电话,喊住了她。
‘致妤,来一下。’大嫂的声音今人无法分辨喜怒。她有些怕。
致妤依言出现在大嫂面前,仍是眉清目秀、落落大方;大嫂心中竟有股莫名的嫉妒涌上来。
‘哎!你大哥儒弱,我又无能,一直拿你的钱也不是办法。’大嫂采哀兵姿态,令致妤开始感到不安。
‘大嫂,您别这么说,一家人还谈什么彼此?’致妤逼迫自己说出官样应景的对话。
大嫂像是诡计得逞似地露出得意的笑容,‘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直说了…’
致妤在心里直喊不妙。
‘上次,人家杨太太热心帮你作媒,你不仅不要,还不甩人家,弄得我裹外不是人,你大哥还怪我多事,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活该欠你们方家似的…’大嫂一声声的数落着,令致妤坐立难安。
‘这次,你可要把握机会,杨太太说,对方虽然年纪大了点,但颇有积蓄…老夫疼少妻…’大嫂洋洋得意地说道,完全不理会脸⾊已渐渐苍白的致妤。
‘大嫂…’致妤勉強自己开口。‘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唯独这一项,对不起,我不能答应。’
致妤一字一字说得清楚,也表现出她骨子裹坚強的一面。
‘这次由不得你!’大嫂怒不可抑地威胁。
两个侄子似乎听见大嫂兴致妤不寻常的争执,惊慌地跑了出来,躲在一旁,如惊弓之鸟。致妤看了,实不忍心,两个小孩,何罪之有?何苦承受大人的哀、怒?
见致妤不语,大嫂乘胜追击,‘难不成,你又要你大哥为了你再和我大吵一架?’
‘大嫂,我没有。’致妤终于脆弱地落下泪水,为什么这颗不定时炸弹总是阴魂不散地跟随着她。
‘你…你真是祸水…只会挑起这个家庭的争吵…’大嫂泼妇骂街似地指着致妤叫骂。
怎么会这样?致妤含冤莫辩,不理会大嫂的叫骂,及两个侄子在背后的呼唤,奔离了公寓,奔离了她最珍惜也是最伤心的家庭。
随着眼泪渐渐的流尽,致妤不知自己走了多少路,恢复理智后竟开始心生焦虑了。
率性的离家出走,⾝上竟连一块钱也没有;⾝无分文,又无亲无故的,何处是归处?何处可容⾝?她茫然了。
大哥若回来,会不会因找不到她而焦虑?是不是要回去?
唉!这个家她是回不去了!多少争执因她而起,恩怨又该如何厘清?
虽然泪水已流尽,但仍能新泪换旧泪,脸上尽是泪痕风⼲后的黏湿。
‘怎么办?我要去哪裹?我能去哪裹?’致妤终于鼓足勇气,向邻近商家借电话。
商家老板见致妤満脸泪水,心生怜悯地把电话借给致妤。
致妤不假思索地按下熟悉的七位数字。
***
伯文将车子缓缓开进巷道內,沿着巷道仔细搜索,终于在商家前找到了致妤。
致妤见BMW的车在⾝旁停了下来,不噤心生迟疑。
伯文主动地把车门打开,见致妤驻足不动,才又道:‘上车了!’
在伯文的催促下,致妤又考虑了半秒钟,才钻进他舒适、⼲净的汽车內。
伯文缓缓将车子驶离巷道,用眼角扫射⾝旁的致妤;那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生。
‘你真的很幸运,我刚要下班…’他试图化解尴尬。
致妤一听,泪水竟又莫名地涌出,‘谢谢!谢谢你!’
真是伤脑筋!伯文可说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人哭,对女人的眼泪最没辙了。安慰又不知如何启齿,保持沉默又太无情…伯文只好探手将后座的面纸盒递给致妤。
伯文将车子驶回家,车子进人地下停车场前,他试着向致妤说明,‘到我家去坐一下吧!至少比较安静,也不会让别人撞见。’
伯文领着致妤进电梯、上了楼,她在开启大门时见识了伯文住所的豪华。
‘哇!’致妤惊诧不已。
全套原木装潢、桦木地板,昏⻩的灯光照射下更显温暖。说是豪宅一点也不为过,但却没有一般大宅的冷清,因为它的陈设、摆饰,样样精致。
致妤见伯文脫下笔挺的西装外套,松开领带,那衬衫质料真好…自己竟是一⾝起了⽑线球的家居服,真是相形见绌。
伯文将浓缩果汁稀释,倒入水晶杯內,用拖盘端出厨房,递给致妤。
‘谢谢!’致妤由衷地感谢。
伯文也不拒绝致妤的称谢,迳自在致妤对面坐下。
‘好吧!可以细说从头了吧?’
致妤感激地看着伯文,一个知名大主播竟能纾尊降贵,毫无骄势慷慨相助,自己真是幸运呀!
‘对不起,我别无选择…’致妤答非所问,‘在我无处可去的当时,你的电话号码是唯一涌上脑海的数字,我也没多想就拨号!’
伯文点点头,同情弱者的心情油然生起。他也很想帮她忙的。
‘没想到,你竟一口答应,而且火速赶来…’
‘助人为快乐之本!而且我们也算是‘很熟’的朋友了!尤其你第一个念头便想到我,我还能推托吗?既然我有此殊荣,理当拔刀相助呀!’
致妤感激地看了伯文一眼;一脸小女生的矜持、婉柔。
‘原来你这么好相处,我以为…’致妤连忙住口,慌张地看了伯文一眼。
伯文却坦然自在地回答:‘以为我们上电视的人有三头六臂?或是有什么神秘不可告人的?’
致妤见伯文如此轻松自在,心情亦渐渐松弛下来。
‘别忘了!我们也是人,也是由小baby长大成人的,是人就会有弱点,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别被我在电视上的假象所蒙蔽。’伯文诚坦相告!
伯文的自我告白令致妤不噤敞开心胸,把自己家庭的悲剧一一诉说出来。此时的她需要的是朋友。
伯文用心倾听,又在致妤脆弱之处适时给予关怀,致妤好像遇见至亲般,彻底把自己不为外人道的种种悲苦,一一宣怈,一一倾诉。
‘我了解你的痛苦…’伯文心有戚戚焉地骤然下断语,令致妤不解,随后伯文又补充道:‘因为我也是儿孤!’
致妤讶异地看着伯文,不顾眼底晶亮的泪水即将溢出。
‘只不过,我比你幸运;家父留下不少产业,我和弟弟倒不致经济匮乏。但是,失去父⺟的痛是用多少金钱也弥补不了的!你想想看,骨⾁本来就是一体的,活生生把骨⾁隔开、割离会怎样?’
致妤对伯文一针见血的见解十分感动折服。
‘骨⾁都被割离了,当然更要珍惜手足之情,我知道你的心…而且是用心良苦。’伯文语带感性地。
致妤第一次被认同…这样的相遇、相知的心情好像踩在云端上,虽不踏实,但轻飘飘而不能抗拒,甚至舍不得下来!
致妤对伯文的恭敬、仰慕、感心、感谢之情溢于言表,聪明的伯文也察觉到了。
崇拜伯文的青年学子、小女生不胜枚举,但致妤的平淡、真纯却是伯文从未遇见的实真。一向被趾⾼气昂的瑞瑞颐指气使下,面对致妤的温柔,以及她的纤弱单纯,令他有想保护她、珍爱她的冲动。怎么会这样呢?
‘好了!倾吐完了,心情可有好些?’伯文语音谈谐但不失真诚地询问。
致妤点点头,‘你真像我的好朋友,而且是认识多年的好朋友。’致妤诚恳地表示。
‘只是好朋友?’伯文原想试探致妤的话意,随即感到不妥便转口
道:‘你的心情转睛了,我的肚子却咕噜咕噜叫呢…’
‘你还没吃晚饭?’致妤讶异地问,又看了看腕表,‘天呀!已经十二点了…’
‘是呀!我接到‘认识多年’的好朋友来电,朋友有难,两肋揷刀,哪还顾得了民生问题…’伯文一脸挪愉的笑。
‘那怎么办?’致妤认真地问。
‘看是出去吃个消夜,或是泡个面充充饥了。’
致妤忽然灵机一动,‘带我到厨房冰箱去瞧瞧。’
伯文讶异地看了致妤一眼,见她态度颇认真的,就只好顺着她了。
致妤见厨房也是摆设精致,还未动手就已兴致勃勃。
伯文打开冰箱门,语带轻松的说:‘你好好考察吧…’
致妤如获至宝,‘行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既然材料丰富,一切就简单了。’
伯文实在搞不懂致妤为什么说材料丰富?这冰箱內容缺乏主人照料是再贫瘠不过了,就是稀落的几根蔬菜、一包面条,还有数颗鸡蛋罢了,哪有什么丰材实料?
‘你先去外面等一会,十分钟后就可以吃晚餐了。’致妤俏皮地将伯文赶出厨房。
伯文又惊又喜,但还是有趣地等待致妤的‘花招’,并不时的往厨房探头探脑。
果真十分钟之后‘好了,可以吃晚餐了!’
呈现在伯文面前的一碗热腾腾、⾊香味俱全的汤面,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我可不可以吃了?’伯文俏皮地问。
致妤道上筷子和汤匙。‘请。’
‘哇!真好吃!’伯文衷心地道,学着曰本人稀哩呼噜地大声吃了起来,没两下,一碗面⼲净见底。
‘哇!好久没吃到这样好吃的家常面了,真过瘾!’
伯文发自內心的感受,令致妤芳心喜悦,脸上一阵嘲红。
‘我弟弟未出国留学前,都是他在胡乱实验,他煮什么我都欣然接受,要不然就是三明治、牛奶打发一餐;或者到各大中西餐厅、饱餐一顿,不是不及就是过之,我想,我的胃要是会说话,一定早就把我痛骂一顿了。’
致妤十分同情他,原来对于游子、儿孤而言民生问题才是大计,有许多感受是用金钱买不到的。
‘我来煮一壶咖啡…’伯文兴致勃勃地道,又发现时间并不早,关心地问:‘还是我送你回去?’
‘不要!我不想回去。’致妤急切地说。
伯文沉昑半晌,‘如果你不嫌弃,轨暂时在这裹委屈一晚。房子很大,你也可以住我弟弟的房间…’怕文总觉得自己词不达意,一阵语拙,深怕她误会了他的意思。
‘谢谢你肯收留我!我想,我就暂时借宿你弟弟的房间…’致妤发现自己竟能如此勇于表达。
伯文领着致妤走向房间,才幽幽地说:‘你一直谢我,让我开始心虚了;说真的,我才要感谢你呢!’
‘哦?’致妤露出一张纯真的脸。
‘感谢你的家常面,我还忘记告诉你,有妈妈的味道喔!’伯文促狭地引述一段广告词。
‘好了!这是我弟弟的房间!’伯文在房门口止步不动,‘你可以找找看左边衣柜,也许能找到T恤,充当睡衣,还有很多书,请随意取阅,别客气。’
‘好!晚安。’致妤宁静地道晚安,见伯文像尊水泥雕像般一动也不动伫立面前,竟心头小鹿乱撞。
‘我进去了。’致妤急速闪⾝进房,并庒下门锁,心情才略略松弛下来!
房间內果然书籍満室,书桌上还有一张两兄弟的合照,两兄弟果真是手足,皆属敏聪俊秀、清雅挺拔之类;眉宇间深蔵的內敛气韵也是如此相似。
致妤望着照片呆住了,眼神停在伯文的⾝影上。
‘这样萍水相逢拔刀相助之恩恐怕今生无以偿还了。’致妤对着照片中的伯文喃喃自语。
致妤抱着伯文的照片辗辗转难、入眠;心底又帖记着大哥,心思千嘲万涌…直到东方天空露出鱼肚白,致妤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