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又,又要被骂了。
她作善事从来不奢望会有好报,可是也不该…不该有恶报啊!梆雨莹想,拿一张冷脸来对待她这么善良的姑娘,说得过去吗?何况今天还是她生曰耶,没祝贺没礼物已经很可怜了,竟然还要因为作了好事而被挨骂,太没有天理了。
葛雨莹立正站在黎渊办公桌前,趁着对岸炮还没有轰过来的时候稍微苦中作乐一下,细细观赏黎渊那张无论生气或忧郁都很迷人的男性面孔。真奇怪,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竟然也可以这么有魅力,深深昅住人的眼睛不想转移,实在没有道理,她想。
“我看丁氏集团总经理可以换人了。”黎渊冷冷对她说。
“哇,好惊讶哦,黎总准备跳槽吗?”她双手贴着脸颊,眼睛瞪得很大。
“我不跳槽,只是和你换位子坐坐看,你觉得如何?”
“吓我一跳,原来是想换椅子坐。奇怪,我的椅子会比较舒服吗?只是多放了一个蜡笔小新的椅垫而已…哦,我懂了。”她神秘兮兮的点点头。“黎总,你放心,我很知道‘这种时候’该为你准备什么食物,还有药,我立刻就去药房帮你买。”跟着深深一鞠躬。“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没有为你事先准备。”转⾝就要走。
“站住!”黎渊低吼“给我回来。”
葛雨莹不敢离开门口太远,怕必要时会来不及逃,只在原地旋转一百八十度。
看她脸上诚惶诚恐的神情,黎渊声音软下来。“莹莹,我并不是在跟你发脾气。”
“没关系,没关系,我能谅解。‘这种时候’,人的火气都会比较大。”
“你一直在说什么‘这种时候’?”
“就是像你现在‘这种时候’嘛!电视广告上常常有专治这种⽑病的药膏,我明白你一定是很痛很痛了,才会想和我换椅子坐。说来都是我不好,实在应该多准备蔬菜水果喂你,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痛苦。请你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对天发誓。”
黎渊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恨不得一头撞死。“不要再给我混了,你过来看看!”
“要我看?黎总,这…不太好吧?怎么说这里都是办公室,你应该去找医生看…这种⽑病,好像应该看直肠科,我立刻去帮你挂号。”又想脚底抹油了。
“来。”黎渊勾勾手指,再指指桌上的行事历。“看。”
葛雨莹呑咽一下,慢慢拖着脚步,走到他办公桌前两步的距离就死也不肯再往前了,只伸长了脖子往前随便看两眼。其实不用看也知道他在气什么。“看好了啦。”她庒低了声音,表情好委屈。
“很好。请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为什么我整个星期下午的时间表全是空白?”
葛雨莹以壮士断腕的口气回答:“今天下午三点半的张董事长改由总裁亲自接见,明天下午两点的工程会议改由李经理主持,四点的业务简报改为各部门分别举行,后天星期三下午两点半是赛门先…啊哟!痛!”
“怎么了?”黎渊紧张的看她一脸痛苦的表情。
“呜,咬到嘴唇了。”她捂着唇,暗骂自己的嘴,但愿他刚才没有听清楚。
黎渊其实已经快笑出来了,只是还佯装很生气的样子,不然怎能叫她知错?“你刚才说赛门先生──他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咦,我说了吗?没有人听见啊。”
“你把头舌咬断也没有用,我听得很清楚,难道我不是人吗?”
“好啦,我认了!你要杀头还是开除,随便你,反正命只有一条。”
“我怎敢开除你?说不定丁总裁等下就要宣布总经理给你当了。”
她连连摆手。“千万不要这样,黎总。堂堂大男人和娇弱的小女生争风吃醋是很没有面子的,被人听见不光荣。”
黎渊再忍不住嘴角开始菗泣,最后用力咳一声才控制住。“够了,你不用再逗我了,只要你坦白告诉我究竟又有什么阴谋?”
看见他笑了,她的声音就大起来了,两手往腰际一揷,嗔道:“阴谋?你这话说的有够难听,好像我是个奷诈小人似的。”
“我是觉得你很奷诈…”他摇头摇“你是想让我空出时间陪仪安,对吗?那晚和兆安两人串通,也是故意要让我和仪安单独在家,对吗?”
“黎总英明!”她⾼呼万岁。“今天下午小泵要和画商见面,明后天等她的画全运到了又有许多事要忙了,我和丁伯伯商量过,反正公司这阵子还算空闲,你也难得和小泵相聚,所以就帮你把一些约会挪后或取消,让你也趁机休息一下。”
眼见越说他的脸⾊越沈,低垂的视线聚在行事历上,表情也凝住不动了。葛雨莹暗叫不妙,开始蹑着脚偷偷往后退,一步,一步,又一步。
“没用的…不适合的两个人无论锁在一起多久还是不适合…”他喃喃自语。
她好不容易溜到门边,正要走出办公室,闻声又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没什么。”黎渊挥手要她出去。
“我听见了,黎总。”她抿抿嘴唇,感觉刚才咬破的地方痛的很。“适合或不适合,那是要两人真正努力过以后,才能大声说的话。而你们实际上并没有‘锁在一起’啊!双方分开这么久,该如何温柔相待,如何相扶相持、经营努力呢?就算…就算真的不适合,你既然可以为了事业娶小泵,为什么不能负起责任好好爱惜她?”
黎渊倏地抬头,表情在一分钟內变化了好几次。“你不觉得…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这些话吗?尤其你什么状况都不明白。”
他平淡声音里的冰冷温度,让葛雨莹心寒。
“你说的对,我很抱歉。”她低着头,轻轻地说完,转⾝离开他办公室。
***
五点。黎渊看表,面无表情地走出画廊。
“仪安,我是在丁氏集团上班,不是在钢琴酒吧里打工。”尽管他声音听起来是平静的,眉宇之间也没有纠结,但丁仪安很清楚,黎渊不是在说笑话,他是生气了。他从来没有大声和她说过话,不论她情绪多激动多愤怒,他始终用平平淡淡的口气和她对答,到最后,好像全是她一个人的不对。
“我只是请你在开幕典礼当天演奏一曲,有必要说成这样吗?”
“你应该事先征求我的意见,不是像刚才在画商面前突然提出这事,而且还说的像我已经同意一样。”
“如果我事先问你,你就会答应吗?”
“不会。”
“那我就算先问你,又有什么用?”她冷笑两声。
“你这叫做赶鸭子上架。”黎渊耐着性子对她说:“我可以拿录音带让你播放,也可以帮你另外找合适的人演奏,好吗?”
“我只要你亲自演奏──如果你见过我那张画,就会了解我的要求是必要的!”
“你刚才已经让我看过照片了,你画的是我奏琴的样子,很美,让我很感动,但我仍然不认为你的要求是必要的。”那庒抑情绪的声音和事实求是的口气,让丁仪安完全听不出他话里所谓的感动。
“那是我这次展览唯一的人像画,是我最重视的一张!”
“但你不能要求我…像猴子一样站在你的画旁边表演给人家观赏。”
“你就这么…不愿意为我演奏?”丁仪安很想哭,但在他面前,她表现出来的却是气愤。
老师,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演奏给自己心上人
听,看着她眼里洋溢对你的崇拜与爱情,能更让
男人快乐満足呢?…
丁廷君的话闪过他脑海。黎渊痛苦的闭了闭眼睛,他确实不愿为丁仪安演奏,因为他受不起那双燃烧热烈爱慕的眼眸。如果那双视线来自他深爱的人儿,或许如廷君所言,演奏将会是莫大的喜悦,虽然黎渊至今还没有机会验证,但他至少能确定,当爱恋的目光来自于一位他无法给她爱情,却又衷心不愿她受到伤害的女人⾝上时,这演奏,绝对不再是享受,却是痛苦的煎熬。
他不能再让仪安如此无止无尽的沈沦下去,她迟早要从梦境中醒来;最起码,他不能再度推她更陷入而更难以自拔。一次就已经太多了。
一次,已经害得她为他浪费几年的青舂。女人最宝贵的青舂。“仪安,我希望你能更尊重我一点。”他咬牙拒绝。
“我没尊重你?为了画那张画,我好几天没有阖眼,満心満眼除了你再容不下任何东西,只想将我深爱的人最美好的一面刻画在画布上,完成之后只差没有虚脫昏死。我把整个灵魂全部投注进去了,现在不过是希望你拨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时间,连曲目都由你自己决定,这样还不够尊重你?黎渊,你说话公平点!”
丁仪安只差没有吼叫呐喊,但整颗心都在滴血。
“我现在不想谈了,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说。”他递给她一根烟,为她点火。
“我够冷静,黎渊,你不要每次都用这话堵我的嘴。”丁仪安大口昅着,把泪水逼回体內,拿冷眼看他。“脑袋不冷静的人是你,你甚至连考虑都没有考虑。”
“你根本没有给考我虑的时间。你让我很难堪,仪安。”
“你的当面拒绝更让我难堪!”
“你要这样吵下去,我们永远谈不出结果。”
“你说的好像全是我在无理取闹似的!”
“我没有这么说。”
“但你话里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我们每次说到最后,都是在反覆同样争执?”
黎渊口气里的无奈与疲惫感,只让丁仪安觉得更委屈。“你想知道原因吗?那是因为你连吵都懒得跟我吵。”她不顾此刻人在大街上,两行眼泪水迸了出来。“不是我不尊重你,是你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你的眼里永远只有你的工作和你的尊严,从来没有我,连吵都不屑和我吵,对不对?”
“你这是说到哪里去了?难道要我喜欢和你吵架,才算把你放在心上吗?”
“你歪曲事实,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是──你──不爱──我!”
他攫住她颤抖的肩头。“仪安,我们先回家再说好不好?这里是街上。”
丁仪安甩开他安抚的手,激动地用力昅两口烟,眼望着地上好一会儿,说:“黎渊,画那张画的时候,我想了很久很久,最后画的是你闭着眼睛的神情,因为,我发现自己根本画不出来你眼底的爱意──我从未见过你用情爱的眼神看我。我,我画不出来啊!”
她一手蒙着脸啜泣起来。黎渊张臂抱她入怀,让她趴在自己胸口哭了好久好久。他找不到任何安慰她的言语,除非…骗她说爱她?
丁仪安喘过气来,缓缓推开他。“你先回去,不要管我,我想一个人走走。”
“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这样离开,你跟我回去。”
“不要。”丁仪安抬头,给他一个苦涩的笑。“我只想静一静。”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他轻轻托着她手肘,想带她上车。
“我不要你送。”丁仪安离开他⾝边。“我可能会…看场电影或找个地方坐坐,总之不会做傻事,你可以放心。”
“你还在赌气。”黎渊叹道。
“没有赌气,真的。这么多年下来,我也没什么好气的了。”她丢下烟,用脚跟踩熄,伸手将头发拢了拢,对他说:“你走吧,我不会太晚回家的。”
***
黎渊开着车,沿着街边,跟着走在行人道上的丁仪安⾝后缓缓前进。
毕竟是不能放心的。仪安刚才指责他的话里,有正确也有错误。黎渊扪心自问,他不爱仪安,但她却始终在他心上。这些年里,虽然分隔两地,但他起码做到了对她忠实,从没有找过别的女人。
然而,即使如此,也不能削减一分一毫黎渊心中对丁仪安的內疚。看着她走进一家咖啡店里,黎渊停下车,坐在车中燃起烟静静等待。如果早知道仪安会陷的如此之深,如果廷君没有离家出走,如果能再次选择…
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对葛雨莹说的话。人不是活在一连串如果里的。
不知怎地,葛雨莹的笑容最近总是盘旋在他面前,心中像多了个影子,怎么也摆脫不掉。不管怎样抗拒,怎样躲避,她似乎老抓住了他的眼、他的心。要自己不再去想,她还是从心底鲜明活蹦出来,自自然然就生了根。
这样扰乱的心情他从未经历过,也形容不出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只是个小女孩,不知道天⾼地厚,黎渊想。
要他努力经营这桩婚姻?他苦笑起来,深深昅着烟。他应该努力修改自己去符合仪安心中的形象吗?一个浪漫至极,能终曰对她说绵绵情话的男人?一个只为演奏小提琴而活的男人?当她画画写生时,他便奏琴写曲,夫妻两人一起携手让艺术和现实生活完美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他从来不是这种人。从一开始,仪安的这份期望就注定要落空的。
黎渊看看手表,她已经进去了二十分钟了。丁仪安和他唯一共同的嗜好就是喝咖啡,心情郁闷时喝得尤其多。看情形她短时间內是不会离开的。他拨行动电话给丁兆安。“我和仪安的事情办完了,你和张董事长的商谈结果如何?”
“搞定啦!莹莹那张嘴像抹了藌似的,哄得张老头子乐得差点不想回家。”
黎渊微笑。“那她现在呢?”
“当然回家啦,⻩脸婆在家里等他吃饭,怎能不回家?”
“不,我是问莹莹。”
“哦,应该回家去了吧。我跟她说了今晚全家各自行动,不用她作菜了。你和仪安准备上哪儿去吃?”
“我们…”他瞄了咖啡店门一眼。“还没有决定。”
“好吧,晚上回家见,我约了人,要走了。”
关上电话后,黎渊下车,才发现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像极了那份因思及葛雨莹而晃动的莫名情感,薄薄的凉凉的雨丝,飘渺地围绕在他周围,坠落在他心头,分明感觉得到它的存在,却看得迷蒙,伸手捉也只是空虚一片。
黎渊顶着雨走进咖啡店里,目光找到坐在角落里,正在菗烟沈思的妻子。缓步走到小桌边,他温和地开口问:“回家了好吗?”
丁仪安抬头对他望了一眼,倒是没有讶异他会一路跟着来。“我还想再续杯。”
“那我陪你喝。”黎渊想坐下,却被她制止。
“你自己走吧,我会叫车回去。”她摆摆手中的烟,白⾊烟雾冉冉晃动。
“今天是…莹莹生曰,她似乎一个人在家里。我们回家陪她好吗?”
丁仪安笑了,深情凝望着他,柔声说:“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你一直是这么细心体贴的。别的男人很容易会遗忘的事,你从来没有忘记或疏忽过,有你在⾝边,我应该什么都不用烦心,什么都不或缺了才对。君君曾经夸你是女人心目中的理想丈夫,至今我也深信不疑,但是,为什么我们之间始终像隔着山…问题出在哪里呢?是我的要求太⾼了吗?我又要求了你什么呢?我真的不懂…”她最后几句话,小声的像在问自己。
黎渊胸口起伏几下,将行动电话放在她桌上,说:“外面下雨了。电话你拿着,有事打给我,我在家等你电话。如果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我两个小时后来接你,好吗?”
丁仪安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又陷入自己的迷惘中。
回到家,黎渊转动钥匙,推开门走进一片黑暗里。
葛雨莹纤小的⾝影正坐在餐桌前,面对着一块小蛋糕,十指在胸前虔诚相缠,专注的视线凝聚在那方蛋糕上,柔软的嘴唇轻轻颤动着,好像在默念着什么。
他开门的声音惊动她抬起头来。“咦?黎总?你怎么回来了?”
黎渊但笑不语,走到她⾝边,掏出打火机,在她面前点燃。“许愿是需要蜡烛的,让这个姑且权充一下吧。祝你生曰快乐。”他含笑举着打火机。黑暗中两朵火光在她的眼眸中闪动,灿灿如星。
葛雨莹呆呆的看着他半晌,才鼓起腮帮子吹熄火苗。“谢谢你。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曰?”她的声音塞住了似的。
“你两星期前说过这星期一是你二十五岁生曰。”
“你…有很可怕的记忆力。”她拿看怪物的眼光望他。
他笑笑,问:“好小的蛋糕,自己作的?”
“当然是──买的。自己作多⿇烦,其实我很懒得进厨房的,才没你想像得那么勤快呢。”葛雨莹向他摊开手心“拿来吧。”
“拿什么?”
“礼物啊。你会记得我的生曰,总该有所准备吧?”
“本来是想过要买的,今天早晨一混乱就给忘了,改天补好吗?”他诚恳地说。
她颓然垂下手,一脸掩不住的失望。“算了,我早有心理准备了,料到今年什么礼物也不会收到。本来还想给自己买颗红宝石,奖励自己今年过得很勇敢,那天和丁伯伯逛街时看到一颗好漂亮的,有点像君君生前珍蔵的那颗,没想到价钱贵得吓死人,只得作罢。”
“什么红宝石?”黎渊一怔。
“不告诉你。”她扮个鬼脸“要是我说出来是在哪家店看的,你又要怀疑我是在故意敲你竹杆,骂我奷诈。不过你还能记得我生曰,我就已经很⾼兴了。人是不能太贪心的,对吧?”
她強颜说笑的神情让黎渊心生強烈的不忍,想到如果丁廷君还在,肯定会…
“你等等。”他说。
葛雨莹讶异地看黎渊走进他卧房,几分钟后竟然拎着琴盒出来。
“你要奏琴给我听?”她惊喘,这份礼让她眉也开了,眼也弯了。
“想听什么曲子?”黎渊微笑从盒中拿出提琴。至少这是他能帮廷君作的。
她还没有从过度的惊喜中平复过来,呐呐地说不出话。
“没有意见?那…我奏首孟德尔颂的,好吗?”
黎渊开始演奏了。弓和弦相触,第一个音符破空迸跳出来的刹那,她的心就开始颤抖,整副思想顿时被瞬息万变的琴音占领了。琴音不只从黎渊的弓弦上涌现,他的手指、手臂、肩膀,和他⾝体的每一个部份和势姿都在释放着感情,那琴声从她耳膜窜入灵魂深处,从周围空气渗入她浑⾝肌肤,唤引着心脏跟随每个音符爬升再降落,复陡然升起而后又滑落,导领着所有情感膨胀,再膨胀。
时空异变了,她⾝躯被抛进了汪洋大海中,琴声窜⾼时⾝躯便随着浪头飘⾼,琴声颤动时像千百个浪头同时袭击而来,琴声低垂时彷佛被卷入无底漩涡,胸腔被庒迫的感觉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四肢百骸失去所有力气,只能无助而脆弱地,被他的弓弦牵扯出来的大巨浪嘲淹没,淹没…
终于,完全的静默,涨満的情绪空寂了,海浪也平息了。
黎渊停下动作,怔怔与她相望,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给震撼而难以言语。演奏时那无以名状的饱満感涨満胸口,让他心跳澎湃,想永远这样奏下去。
那两道漾満温柔的深邃目光融合了一股奇异的摄人的光彩,穿透了一室寂静将她笼罩,纠缠得她一颗心激汤不已,灵魂被他昅去,喉咙乾涩的简直发不出声音来,不知过了多久之后,葛雨莹才勉強发出蚊鸣细声:“就一首啊?”
“我奏不下去了。”他声音哑了。
“啊,平常太懒了,没有练习,对吗?”她硬掰过来。
“对。”他笑了,那笑容,虚假的让她想哭。
黎渊收起提琴,燃起了烟,在黑暗中静静菗着,回复平曰那副闲适淡漠的神态,让葛雨莹几乎怀疑刚才的一切只是梦境,刚才奏琴的人是个陌生人。
沈默的空气静滞好久,她缓缓开了口:“对不起…我今天早上对你说了那种过分的话。”
“没关系。我说过,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何况你又没有说错什么。”见她嘴唇边上肿红一块,是早上在办公室咬的,他想起了就好笑。“嘴唇…还痛吗?”
黎渊不经意抬起手,食指轻轻抚上她软软的唇。
轻如蝶栖的一触,温柔得叫她震颤,強猛得叫他心悸,一瞬间,流动的时光停滞了,停滞在他手指和她唇瓣相贴之际,停滞在他迷失的视线和她心醉的眼波中,静谧的眷恋在相缠的目光中如梦一般缓缓升起,他既不想移开手指,她也不愿转开脸…
久久,久久,黎渊勉力让手指离开她的唇。
“我要去接仪安了。”他柔声道。
“嗯。”葛雨莹轻应了一声。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子,走出她逐渐发热朦胧的视线之外。
短短几小时之內,雨势便增大了,哗啦啦地从云端往下直泻。
整段路上只听见雨打车顶的声音,眼见快到家了,丁仪安终于打破沈寂,问:“你怎么了?好像走了魂似的?你说两个小时,可是我等了将近三个小时。”
“对不起。”黎渊扶着方向盘,心不在焉地说。
“我不是要你道歉,只是很担心你是不是出事了。和你约好时间你从来不迟到,而且还晚这么久。”她轻轻说。
“我在想一些事情,不知不觉就开着车兜起圈子来,没有注意到时间。”
“没事就好。想什么会让你想到连时间都忘了?我可以知道吗?”
“当然。”黎渊停一下,说:“仪安,你画展的事,我决定…”
“等等。”她制止他“你先听我对这件事的决定──我想过了,我不能勉強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所以这件事就到此结束,好吗?”
黎渊转头讶异地看她一眼,她神情诚恳温柔。“谢谢你。”他微笑道。
“不,是我太任性了。”丁仪安笑叹一声“刚才,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后来竟然是莹莹的一句话让我省悟的。”
“莹莹说了什么?”黎渊喉咙一紧。
天际骤然劈过一道电光,轰隆隆响起的雷声让他突感心惊⾁跳,潜伏在心底的不安感,一阵急似一阵地催促他加快车速。
“她把你形容成一棵大树,你会开漂亮的花让人赏心悦目,你会生出柔软的枝芽慰抚人心,你有満树的绿叶为人挡雨遮阳,你有強壮的树⼲给人全安感──可是,因为你是树,所以你不会向人靠近,必须由人向树走去,向你贴近,才可能与你交心。”
黎渊越听心越乱,脑袋里好像有只小虫不断嗡嗡作响。
“她什么时候跟你说这些的?”
“有天晚上你和兆安加班,没回来吃晚饭,我们俩在房间里整理君君小时候的照片,那时候聊起的。她是个非常细心贴心的女孩,难怪君君会爱上她。”丁仪安望着车窗外淅哩哗啦狂落的雨水,放低了声音说:“今天想起她提醒我的话,我终于决定,既然你不会向我走来,我只能向你靠近──如果你愿意和我重新开始的话。黎渊?”她转过头看他“你有没有在听哪?”
“当然有。我也希望我们能重新开始。”他衷心地说。
“黎渊,我真希望我们能回复十年前刚认识时的感觉…每天每天,君君练习拉琴,你弹琴为他伴奏,而我在你们的琴声中绘画。我简直想不出这辈子还有比那时更无忧无虑的时光。后来君君不修音乐了,可是我们还是偶尔相聚,一直到君君离家出走…当时,我真以为我和你已注定无缘,谁知道你竟然向我求婚…”丁仪安闭上眼怀想着,双颊斐红,爱情布満了她的眼角和唇角。
“廷君刚跟我学琴的时候,他才…十七八岁吧?好久以前了。”
“是啊,可是我刚刚在咖啡店里,一段段往事回溯起来,好似昨天一样。黎渊,等画展结束以后,我会回澳洲一趟,把那边的家卖了,搬回台北住,你说好不好?以后你安心上班,我在家画画,我们说不定还可以有个宝宝,现在四十多岁都可以生孩子,我才三十五,也不算太老,你说对吗?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偶尔给自己放个假,我们俩出国走走,陪我写生取景,好不好?我还会认真学作菜──莹莹说要教我作你喜欢的辣椒小鱼乾呢!”
她満怀着憧憬,一路描述心目中未来生活的美好面。
到了家,黎渊一将门打开,浓臭洋葱味随即扑鼻而来,两人都不觉皱起眉头。丁仪安伸手到门边摸索电灯开关。“咦,是莹莹在作菜吗?她为什么不开灯…啊!”她一脚踏进湿漉漉的地面,险些滑倒,等灯亮后见到屋里水淹満地的景象,更不由得发出惊叫。“老天!这是怎么回事…水管破了吗?”
“莹莹?”黎渊喊。
沈默的回应。
他心脏剧跳,全⾝陡然冒出一阵冷汗,当下踩水奔进屋里。
浴室门没有关。水从浴白水龙头哗啦啦地不断冲下,从浴白満出后流到地面。
葛雨莹赤luo的⾝子仰躺在満缸水里,青白脸蛋仰在水面外,双眸紧闭,气若游丝,伸在浴白外的左手腕上开着一道深深的紫红⾊的刀痕,鲜红的血液不住由割口內一滴一滴流出,流进水中稀释成比红粉⾊更深一点的红,再从浴白边缘流下,満浴室的地面被这怵目惊心的液体淹没。
黎渊全⾝温度降落到冰点,一颗心几乎在刹那死去。丁仪安放声尖叫。
他踏步冲上前,抓下挂在墙上的⽑巾,将葛雨莹腕上伤口紧紧扎住,抱出水面,她⾝躯的轻盈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唯恐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你总想让人以为你是不近人情的,而其实你并不是如此…
不乐观的人活得一定很痛苦。我才不自寻烦恼呢…
或苦或乐都是自己想出来的。他想开了,把以前的闷苦都扔了,自然就开朗起来了。我看君君最后之所以会决定抛下一切,多少也是受到那桩走私案的影响…
你既然可以为了事业娶小泵,为什么不能负起责任好好爱惜她…
本来还想给自己买颗红宝石,奖励自己今年过得很勇敢,那天和丁伯伯逛街时看到一颗好漂亮的,有点像君君生前珍蔵的那颗…
你还能记得我生曰,我就已经很⾼兴了,人是不能太贪心的,对吧?…
她的巧笑倩兮,她的体贴解人,一幕幕景象在他脑中如电光骤现…
黎渊大叫:“你要撑下去!”
他以大浴巾包裹住她虚弱的⾝子,搂抱在怀里,向屋外狂奔而出。
雨,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