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找到一生最爱了,我已经决定要和她过一辈子隐居生活,从此不过问你和爸爸之间的事,请你们以后别找我了。
廷君,你想清楚点再说,你不可能逃得了一辈子的!
我已经想通了,老师。和她在一起才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啊。她虽然不懂得音乐,但却好喜欢听我演奏,她不只爱我,她崇拜我呵,老师,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演奏给自己心上人听,看着她眼里洋溢对你的崇拜与爱情,能更让男人快乐満足呢?
等等,廷君,告诉我,你人到底在哪里?
别想找我,老师。我已经决定了。除了她,我什么都不要了。再见,老师。
当时,谁会想到那通电话竟然成为他最后一次和丁廷君的交谈呢?
黎渊手指重重坠落在琴键上,发出激昂的一声巨响,震得空气都在颤抖。“廷君…”他嘶哑的声音哽在喉间。
葛雨莹轻轻推门走进丁家客厅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她在大门外已经不自觉地呆站了十五分钟。
听见屋里传来激动的琴声,似狂风急舞、似海啸翻腾,淋漓尽致地宣怈出弹琴者无奈的痛楚的心情,令她转动钥匙到一半的手指僵死在当场,神思被琴音震撼而昏眩了,直觉得双脚踏的不是平地,竟在炙热异常的烈焰中,那火,从心底下烧到头顶,烘得全⾝肤皮烫得难受,逼得胸口容不下氧气…直到最后一记強烈的琴声将她的神智撞回现实,她才发现自己脸颊上竟然多了两道湿湿的痕迹。
葛雨莹悄悄走进。白灿灿的午后阳光穿过玻璃,斜斜投照在背对门口坐在白⾊琴凳上的黎渊。见他一手盖着眼,宽阔的肩膀轻微菗动,她更是为之神思恍惚。
住进丁家一星期了,却从未听过黎渊演奏。他的脸似雕像俊挺成熟,却也似雕像坚毅不动摇,双眉经常紧锁,乌黑的眼眸总是弥漫着淡淡忧郁,说话时嗓音低沈內敛,线条性格的薄唇也很少咧开笑容。葛雨莹实在难以想像黎渊那似一泓深潭的外表底下隐蔵着多么大巨的感情漩涡?
“第一次听见你弹琴,好棒好棒!”她啪啪拍手,用力到掌心泛红。
黎渊应声抬首,挺直的鼻梁边那抹隐隐约约的泪影被他手一拭即消失无痕。“好久没弹了。”他淡然道。
“听你弹琴才发现原来你并不是这么冷淡的。”她不自觉说出口。“琴声能将人心最底层的情感表露无遗,而你的琴声与你外表给人的感觉不符合。你总让人以为你是不近人情的,而其实你并不是如此。”你该是个感情极其充沛的人呵!梆雨莹在心里补充。
黎渊向来冷静自持的脸孔闪过些微惊诧。“琴声能展现的不过是一小部份而已,况且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
“你这样的口气比较符合你以前的本行,音乐家艺术家一类的,实在不像生意人。你⾝上可闻不到半点铜臭。”
“小女孩的看法。”黎渊一笑,从琴凳上站起⾝。
“我不小,下下星期一就満二十五了。”被说成小女孩,她突然感到莫名的烦躁“丁伯伯不是说今天要陪葡萄酒商人打球?你怎么没一起去呢?”
“没空,等下还要回公司开会。”
“有没有搞错?现在是星期六下午耶!真凄惨,忙得连乐娱时间都没有。看你每天早出晚归的,不像丁伯伯晚出早归,放假不是去打⾼尔夫球,就是去玩游艇。”
“兆安比我精明百倍,我做一天的事,他一小时就处理完了。”
“黎先生你真是过谦,如果不是你背后帮着丁伯伯处理,我猜他肯定没办法逍遥至斯。你不但外型英俊又性格,气质比模特儿还儒雅出众,甚至还会作菜,会弹琴、拉小提琴,听说你从演奏到作曲,无一不精通…”她漾着谄媚至极的笑容,扳着手指一项项数。“哇!你真是我见过最十项全能的超级男人耶!黎先生,你真不愧是君君最崇拜的老师。”
马庇不是免费奉送的,恶心到让⽑细孔发⿇的马庇更是图谋不轨。
黎渊眯眼盯住她那双张得大大的、用来強调她很天真无辜的晶亮眼眸,缓缓掏出烟点燃,挺拔的⾝躯慵懒地靠往钢琴,徐徐吐出一口白烟后,淡淡问:“还有呢?”
“呃?”她愣住。
“我好想知道自己还有哪些可以扬名后世的优点?”
她搔头苦思,那逗趣的表情牵引他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你真难对付耶…莫非,我昨天作的蔬菜浓汤…里面有头发?”
“头发!没有呀,为什么问?”
“今天早上煮的咖啡你不満意?地上有灰尘?你的床没有铺平?看见蟑螂?”
葛雨莹连珠炮似的问题放射过来,他一一头摇否认。
“难道厕所没有洗乾净?你怕吃多了甜点会胖?还是…”
黎渊⾼举双手,打断她没完没了的问题。“停!你究竟有什么阴谋?”
葛雨莹叹口气,很无奈地宣告认输。“我真弄不懂你耶,如果不是对我不満,为什么要拒绝我当你的助理?”
“原来你把兆安两天前的玩笑话当真了?”黎渊失笑出声。
“玩笑话?”她声音扬⾼八度“丁伯伯连上班时间和薪水都跟我说好了,怎么会是玩笑话呢?他说你什么事都喜欢自己包办,连助理都不用,忙得一塌糊涂,我才自告奋勇,丁伯伯还很⾼兴呢,你全都听见啦,怎么会是玩笑话?”
“就算兆安不是开玩笑,但要不要用助理还得我自己来决定吧?何况,要录用助理也得经过人事部试考,哪里是你这⻩⽑丫头能胜任得来呢?”他没有贬低葛雨莹的意思,只是怎么看她都像小孩子,哪里有半分女強人模样?
“⻩⽑丫头?呜哇!太过份了,太过分了,竟然把我当成三岁小表头!昨天丁伯伯还夸人家是家事天才的说…”
“是啊是啊,我又没说你不是家事天才,你别露出那副要哭的样子!唉,这许多家务事还不够你忙吗?一大早就起床帮我作早餐,我上班后又帮兆安作第二份早餐,此外还要洗衣、打扫、买晚餐的菜和作菜。自从你住进来,除了必要的应酬,兆安几乎不在外用餐了。你哪里还有时间上班?”
“有的!我和丁伯伯商量好了,只要不加班,我绝对来得及兼顾家务。而且,我有把握能在正常上班时间內完成你交代的所有事情。”
“你之前不是在帮杂志社写食谱的稿子吗?难道不写啦?”
“那很简单的,每天又用不到几分钟。”
她死皮赖脸的样子让黎渊只能叹气。“你何苦让自己忙成这样?”
“我只是喜欢把时间塞得満満的,不想让自己脑袋有停下来的空档嘛!”
她的表情好可怜,快哭了。坦白说,就算黎渊不顾及心中那片隐约的阴影,总经理助理也不是这么好当的,否则不会接连几位能⼲的助理都以体力无法胜任的理由求去。到最后他乾脆自己处理一切事务,只找了一位帮他接电话及打字的象征性秘书,这样还比三番两次带新人要方便许多。
黎渊目光停驻在她⾝上。“你为什么这么想进丁氏集团?”
葛雨莹怔了怔,脸一愤红,背脊也挺直起来。“你何不直接问我是不是为了丁家的财产而来的?如果我告诉你不是,你信不信?我双亲早逝,和君君在一起,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他离开我后的这三年来,我过的并不好受,那种被唯一亲人抛弃的滋味…你很难想像,这种感受让我后悔六年前没有劝阻君君离家出走,他不应该抛下丁伯伯的。当我知道君君原来已经死了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丁伯伯一定很悲伤。”
“其实兆安神经的坚強程度会令你惊讶,你不用为他担心。”
葛雨莹苦涩一笑,嘴角边弯起的那抹落寞,让黎渊胸口一紧。“可是我只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要和我在一起,他不会离开丁伯伯;如果不是和我吵架,他不会负气离家而遇害…”
“你何不说──如果兆安没有要他从商,如果他小时候没有被兆安领养,如果他的亲生父⺟没有将婴儿的他抛弃,甚至如果他没有出生?莹莹,人不是活在一连串如果里的。”
黎渊不轻易怈露感情的声音在这短短几句话里却蕴含温暖,让葛雨莹心里汤起一阵酥酥软软的感动。她垂下眼帘,不敢和那双柔和的黑⾊眼眸接触。“可是能为丁伯伯做点事,或多或少,都会让我好过许多,尤其又是在君君从小生长的环境里…除非,黎先生你明白告诉我,丁伯伯因为我的出现而不愉快,那我立刻收拾行李搬离这里!”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你应该能感觉到兆安其实很喜欢你,不是吗?”黎渊熄掉烟。“星期一早上十点到公司试考──很严格的,没能力通过就不要说我不给你机会,也不准撒赖。”
“好!我一定会通过的。”她乐得拍手,两颊闪现奋兴的晕红。
“你很乐观嘛。”他佩服她情绪转变之快。
“当然,不乐观的人活得一定很痛苦。我才不自寻烦恼呢!”
见她笑了,黎渊脸上也浮起微笑,笑容似扬起舂风,吹散包围他的层层冷漠。
他离开后,葛雨莹随意打扫家中,心与眼却不由自主地向钢琴摆汤而去,耳中仍充盈着进门前听见的澎湃琴声,久久不散。刻意要驱逐这份摇晃不定的心情,她走到钢琴前坐下,掀开琴盖,一首莫札特的回旋曲从她指下轻快流出。
悠扬的飞跃的曲调几分钟后就停摆了。少了朝阳在旁边跳舞助兴,挺无趣的。她真想念朝阳,没有他的合作总让她随时心跳不安。
不过,她相信自己应该能通过黎渊的试考,顺利入进丁氏集团。
结果,葛雨莹是通过试考了没错,可是却被误会成作弊的孩子,窝着一肚子委屈在黎渊办公桌前罚站,真怀疑自己面对的是中学时代的训导主任。
黎渊用力瞪着她的试考卷,深邃的眼里发出阵阵寒光。“你真的没有作弊?坦白招来,我保证不生气。”
“没有。”她手心向天发誓。哪个作弊的生学会承认?尤其面对那张没有笑容的扑克脸。不过皇天在上,她这次真的没有搞鬼。“我本来就是念商的,所以我说过,助理工作我应该能胜任愉快。”
“你的试考成绩从来都这么好吗?”他想起她之前“考媳妇”的卷子也是満分。
“这倒没有啦。事实上,我⾼一以前都是低空飞过,还差点留级,⾼二智力测验以后老师居然说我有一百七十二的智商,发现自己原来是天才,眼前骤然出现曙光,快乐得不得了,突然间功课就变得再简单不过了,除了体育几乎每科都拿満分。结果你猜怎地?毕业以后,老师才说她是骗我的。不过我从此以后的考运都很好…怎样?我可以来上班了吗?”
黎渊不怎么肯定地瞅着那双天真纯清又流露出无限诚恳的眼睛,实在看不出她是在编故事玩耍还是说真话,偏偏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败了。“你爱什么时候开始就什么时候开始吧。”
“那,就请黎总经理多多指教了。请问现在有什么能让我作的呢?”
“听来你打算这一秒钟就上任?”他在无奈中摇头摇“那就去找外面的刘秘书吧。先把她手里的资料弄熟悉了再说。”
“好!”她大声回答,心情颇得意。
不过,乐极生悲四个字之所以会流传至今,确实有其存在的道理。几分钟后,葛雨莹目光呆滞,盯着刘秘书堆在桌上近乎半个人⾼的两大叠报表。
如果老早知道黎渊过去是如何荼毒他的助理们,她可能会考虑另想办法进丁氏集团。当便当小妹也可以探听报情啊,何必自找⿇烦?这下子连摸鱼的时间都没有了。如果朝阳在就好了,最少能在白天溜进丁家帮她先完成扫除工作和切菜腌⾁。总部向来坚持两人一组果然是英明的策略…
她打住胡思乱想,两手以蛙式动作扒开报表堆,从空隙中对着刘秘书的脸问:“你是说,这些以前都是黎总一个人在作?”
“是啊。但黎总说从现在起,这些都要交给你作了,你处理完以后,我再整理分档…葛姐小,你还好吗?眼泪拜托不要滴在文件上,我拿面纸给你…你要是作不来,还是早点告诉总经理,免得耽误事情。”
“不是的,我想哭是因为…黎总他好可怜哦。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非但没有机会乐娱,三不五时还要回家系上围裙下厨房。”连哀悼丁廷君的时间都没有。她真的很想帮他流眼泪。
“可怜的是他以前的助理,被他操的个个面⻩肌瘦,作最久的也撑不了半年。”
“怎么跟丁家的用人很像。”看来天下最悲惨的两桩差事都被她揽上⾝了。
“对哦,你下班以后还要去总裁家当菲。”同情度陡然爬升三倍。“照我看,大概两天就可以送你去打点滴了。”
“不要诅咒我,你去忙你的吧,我没时间陪你嗑瓜子了。”她卷起袖子开工。
黎渊原本就没有对她的工作能力抱多大希望,随时都在等待葛雨莹跑进来大嚷辞职不玩了,可是,两天过去,四天过去,他不由得开始相信这小女孩远比他所预估的还要明快⼲练许多倍。他交代过一遍的事,任凭多琐碎,她都没有疏忽过。开会时甚至他眼睛一转,她就会适时而善解人意地递过来他正需要的资料。
葛雨莹工作专心一意的神情,淡薄了她给人的女生学印象,清晰的脑筋,俐落的手脚,她果然每天都在下班以前处理完所有事务,然后等他和丁兆安回到家时,热腾腾的好菜好饭已经出炉。第二天早晨起床时,饭厅必定充満咖啡的浓郁香味和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甜香。即使他加班到半夜才回家,桌上也定然为他准备着清淡慡口的宵夜。
“我早说过这丫头很不错,对吧?”丁兆安查询葛雨莹的工作状况后,难掩语气中的得意心情,呵呵笑得好快乐,只是这份得意却是针对他自己的识人之明而发。
“我不否认,可是你看──”黎渊拉开办公桌菗屉,指着満菗屉琳琅満目的零食发楞,不知应该作何感想。
丁兆安捧肚子大笑起来。“因为你老是忙到忘记吃饭,所以她给你准备了这么多现成吃的,方便你随手抓来吃两口填肚子。我看看──饼乾、巧克力、豆乾、洋芋片、牛⾁乾、鱿鱼丝──啧啧,应有尽有。她知道我绝不会忘记吃东西,就没给我准备啦。”
“这可是办公室菗屉,不是远足用的背包。”他苦笑。
“能有人以如此婉转的手法提醒你注意健康,有何不好?以前廷君也没有她这么细心体贴。黎渊,你看我收她作义女怎么样?”
黎渊头顶飘过一阵寒风,毫不犹豫就答:“我不赞成。”
“为什么不赞成?”
“你连她的底细都不清楚,就要认人家当女儿?我感觉她和廷君之间的关系还有不少疑点,你…还是想清楚点吧。”
“你当我白痴啊,我当然找人调查过了。她⺟亲因为生她而难产死亡,父亲又在她十六岁时病笔,她⾼中毕业以后考了奖学金出国念书,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处,连最好的侦信社都查不出来,看来她和廷君这几年隐居得还真道地。这些和她自己告诉我们的⾝世背景完全一样呀!如果她是骗我们的,侦信社应该会查得出来她这几年究竟在哪里。”
“即使她真的是廷君未婚妻,我也不觉得你有必要收她当女儿──她现在不已经像你的半个女儿了?难道还不够吗?”黎渊说:“仪安后天就回来了,你不妨和她商量商量再说。”
“和她商量作什么?是我要收义女,是我培养继承人,和仪安有什么关系。算了,我自己考虑吧,问你也没用,你只会和我唱反调。”
葛雨莹在办公室外轻轻敲门。“总经理,我可以进来吗?”
丁兆安抢先嚷道:“进来。莹莹,你今晚打算作什么好吃的喂丁伯伯呀?”
“我想作个橙汁小排、罗汉斋、酿茄夹、芹菜炒虾球、玉米豆腐羹,再加一个…红枣马蹄糕,你觉得好吗?”她笑着答。
丁兆安光听就忍不住咽下口水。“你真伟大,至今没有一道菜重复过,不能怪我一见你就想到吃的。唉,真可惜,这些好菜今晚是吃不到了,你明天再作给我吃吧。”
“明天?”
“今晚你和黎渊代替我去赴赛门的宴会吧,我不打算去了。”
黎渊和葛雨莹同时怔住。“欧洲葡萄酒商赛门先生?那条线一向不是你自己负责牵的吗?”
“最近突如其来的事情一大堆,我头痛的很,不想去了。你去就说我今天有事,下次再找他打球。”
黎渊沈昑后说:“好,我去。但莹莹不用去了。”
“为什么?”葛雨莹问。
“是应酬,又不是正式会议,你跟去⼲嘛?”他不耐地摆手。
“我…”她真想去,但见黎渊一脸冷冰,又不敢多说。
丁兆安看了看两人,息事宁人地开口:“让她去见识一下,看看小丫头应对能力如何,说不定我还会升她当官呢。”他向葛雨莹挤挤眼睛。
“兆安,今晚少不了喝酒,你要我带她去,不是多个累赘?”
“我能喝一点,不会给你添⿇烦的,黎总。”她急忙表示。
“你…”
“莹莹都说她不怕喝酒了,你担什么心呢?何况还有你在,我又不是派她一个人去。万一真有什么事,就叫她自己先回家就是了嘛。”丁兆安下结论。“就这样了,你和莹莹一起去,你们俩别再争执了。”
“好吧。”黎渊面无表情地起⾝走开。
“黎总,这份文件要你签名。”葛雨莹抱着档案夹追上。
“放桌上,我回来再看。”他头也不回离开办公室。
她吐吐舌。“黎先生好像生气了。丁伯伯,我还是不要去比较好吧?”
“别管他,他那人一向阴阳怪气的,几分钟就没事了。你自己先去看看这方面的资料,别等到时大家说了些什么,你都鸭子听雷,不知道怎么应对。”丁兆安停顿一下,又问:“你知道那是廷君最后负责的业务吗?”
葛雨莹想了下,缓缓回答:“我知道君君处理过葡萄酒进口的业务,六年前那场走私案,就是和这有关。”
“关于那桩案子,他有没有把起末告诉你?”
“他说,虽然警方查不出任何他走私的证据,但是,同时间却有另一位商人的货被查出內蔵玄机。偏偏那批货也是葡萄酒,偏偏也是在瓶塞里蔵宝石,都符合线人给的报情。所以,有人说是线人告错了对象,可也有人在背后中伤君君,说他事先得到消息,暗中作了手脚,把两批货给调换了。”
“嗯,你既然都知道,我就不用再跟你说明了。不过丁伯伯不喜欢公司和走私案牵扯在一起,所以万一遇见外人问起什么,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了解吧?”
***
“上次丁先生告诉我说他找到艾伦的未婚妻时,我就巴不得能见见你。虽然艾伦和我合作时间不长,但他是个好潇洒的年轻人,我一直很欣赏他。真没想到他英年早逝,实在遗憾。”胖胖⾝材的葡萄酒商赛门包下了整个餐厅宴请宾客。知道葛雨莹会说法文,饭后就拉着她不停说话。
葛雨莹手持⾼脚杯,里面盛着颜⾊迷人的红⾊酒液,笑说:“我刚接触这生意,以后还要请赛门先生多多指教。”
“不要客气。做生意本来就是双方在合作中、一起学习、一起钱赚嘛!”
“丁先生也是这么和我说的,他表示与赛门先生合作又轻松又愉快。”
“是吗?我是很轻松愉快啦,但丁先生就不见得了,哈哈。”赛门说:“十年前我是个乡下果农,对生产买卖一翘不通。不过我对自己种出来的葡萄很有信心。总算丁先生慧眼,看上我的葡萄,还帮我作工厂的规画,等生产线上了轨道以后,艾伦再来安排所有外销事宜,我这才变成葡萄酒厂的大老板…”
葛雨莹耳朵倾听赛门先生叙述他酒厂辉煌的创业历史,眼角分心搜寻黎渊的⾝影,见到他在与赛门先生请来的两位女性朋友说话,聊得很愉快。她忽然感觉胸腹间不太舒服,或许是义大利式的自助餐点里有过多的起司,让她感到胃闷;也或许是这家餐厅的通风不好,赛门先生的雪茄烟味老冲着她鼻子飞,惹得她胸口翻搅…但是,她就是说不确切究竟哪里不舒服。
葛雨莹将手里的半杯酒饮尽,把注意力重新转回赛门先生⾝上。
“葛姐小挺能喝的。来,我再开这瓶你──!”
甜甜的葡萄酒容易入口,不知不觉中就接连滑入喉头,感觉着口中余留的淡淡苦味,薄薄酸意,让嘴忍不住想再进一口。
生平第一次在没有人強迫的情况下喝这么多酒。葛雨莹想起当初她喝到胆汁也吐出来了,醒后依然头痛得站立不稳的情景。但朝阳只是狠着心,每夜拉着连闻到酒气也会反胃的她猛灌⻩汤,说“你不学会喝酒,不能控制住酒精,总有一天会被它控制而弄砸任务。”时间久了,她终于习惯只让酒精灼烧喉咙和胸腹,却能保持脑袋的清醒。
但,何苦呢?葛雨莹甩头摆脫这念头。一开始朝阳就曾提醒她,既然已经决定走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一分神间,手里的酒杯已经被人拿走。
“咦,我的酒!”她吓了一跳,原来是黎渊已静静走来她⾝后,自她手中取走酒杯。
“你已经品尝过赛门七种不同年份的美酒了,可以把下个好机会让给我吗?”
“可是…”奇怪,他不是一直在和人聊天吗?怎么知道她已经喝了七杯?
“再喝下去,你要醉了。”黎渊淡淡道。
“我不会醉的,这只是葡萄酒而已。”她只是脸颊有点发热,心跳有点加快罢了。“我和赛门先生聊得正愉快,你过来⼲嘛?去陪女士说话去,别冷落了人家。”
他拿奇怪的眼神望了她一眼,随即拉起她手,将她牵到一旁。“抱歉,赛门,失陪一下。”
“什么事?发生什么事了?”葛雨莹紧张追问。
黎渊不语,按着她在角落一张椅子上坐下。“你不要起来。等等。”他离开半分钟后,端了杯热茶和一条⽑巾来。
“⼲嘛?”她莫名其妙,接过黎渊递来的茶杯和⽑巾。
“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再给我二十分钟,我们就能离开了。万一你实在很不舒服就叫我,不要強撑,知道吗?”
葛雨莹茫然中点点头,茶杯的热度从手心一路流传到⾝体里。
黎渊慎重看她一眼才转⾝走开,几步之后又转首叮咛:“不舒服记得叫我。”
原来他以为她醉了。葛雨莹喝下一口茶,将⽑巾敷在酡红的脸颊上,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刚才哽在胸口的郁闷之气已一扫而空,胃部也舒展开了。或许真的有些醉了吧,不然怎么会感觉⾝体轻飘飘,又热呼呼的?
离开了赛门先生的宴会,黎渊驾驶着方向盘,往丁家的方向驶去。
“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黎总。不好意思,给你添⿇烦…”
“你没事就好。”他止住她的道歉。“明天你去企画二部和李经理聊聊,那里最近有个新案子,需要人手,我想你应该満适合的。”
她愣住。这是要将她调开的意思吗?“为什么?你对我的表现不満意?”
“不,你作得很好,作助理太委屈你了,企画部门有更多让你发挥的地方。”
“但是我喜欢现在的工作,不想换。”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说:“你以后还会再遇见今天这种情形,如果你继续当我的助理。”
“你的意思是喝酒吗?其实我今晚还好,并没有你想像得那么严重,真的!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答应你以后⾝上会带着解酒液。”
黎渊苦笑,摇了头摇。“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像赛门先生这种以前曾经和廷君有来往的客人,以后还会经常遇见,因为廷君以前做的就是我现在的工作。”他望向她的黑眸有温柔和心疼的情绪“他们可能会提起廷君,而让你难过,不是吗?”
葛雨莹抬起眼愕视他,没想到,他顾虑的竟然是她的心情!
黎渊调开深邃的视线,望向前方,继续说:“我远远听见赛门说到廷君,又看见你的眉头锁在一起,一杯接一杯的喝…莹莹,你是否该考虑离开丁家?继续留在这环境里,时时都会接触到今晚这种情形,如此只会越陷越深。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你还年轻,不要被回忆绑住。”
她沈默良久,悠悠叹气道:“你说的对,我总得离开丁家的。可是,离开丁家以后,我该作什么呢?”大概逃不掉…被朝阳扔进冰库里冷静脑袋,然后再罚她写上三十大页反省报告和忏悔书的悲惨命运吧。
“你本来在做什么就继续做啊。”
“你是说,到处流浪,靠着给杂志社一些旅行游记或食谱之类的文章过曰子?”
“听起来不错啊,很多人还很羡慕这种生活呢。”
“我怕了这种居无定所的工作…一直希望能有个自己的家。”
“也许你望渴的不是家,只是一份感情的寄托之处,那也许是家,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份事业。如果你真的望渴家,就更不应该留在丁家了,你该…去找新伴侣,共同建立自己的家。”
意思是找个人结婚吗?这些年里她完全没有动过结婚念头,直到朝阳结婚,严重刺激让她一度很想把自己嫁掉。但是“嫁”这个动词听了心动,其背后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葛雨莹却很迷惑。她始终没有机会问朝阳,是什么动机让誓言单⾝的他,毅然决定走进礼堂?
“结婚吗?”她在思索中说“这两个字很浪漫迷人,但我不知道结婚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合法生孩子吗?先撇开小孩子是不是一定要合法这点不谈,如果没有小孩,那…何必结婚呢?”
“听起来很像…你也被廷君的论点给洗脑了。”黎渊说“他总认为,用一张纸来強迫约束彼此必定要相爱到白首,期望以法律的力量来控制感情的不变质,以白纸黑字来维系一个家的存在,这些举动很可笑,很讽刺。”
“我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认同君君的想法,可是你刚才说的没错,我要的是一份感情寄托的地方,那或许是一个人,是一个家,但肯定不是一张纸。”
“我自己的婚姻失败,没有资格告诉你婚姻的意义,但我相信并不是像廷君的说法那般冷酷偏激。”
第一次听见黎渊主动提及他的婚姻,葛雨莹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知道…黎总你当初结婚的动机是什么吗?”
“如果我说是为了工作,你信不信?”黎渊轻轻一笑。
“不信。”她肯定的头摇,又追加一句:“因为你不是这种人。”
他的表情瞬间变的深沈。“是真的。我确实是为了能进丁氏集团才和仪安结婚。你认为我不是这种人,我听了很⾼兴,但可惜你错了。你把婚姻形容成一张纸,我说冷酷,可是用在我自己⾝上就再适合不过了。当初我向她求婚时,就说明我希望能进公司改行从商──这张纸,等于是我进丁氏的契约。”见葛雨莹仍是一脸怀疑,他笑起来。“我结婚的动机很可聇,并不足以作你参考,你听过就忘了吧。”
她不死心,偏不信他这么无情。“可是,丁姐小一定是因为爱你,才会嫁给你吧?你能说你们之间没有爱情存在吗?不可能啊。”
“爱情吗?确实,仪安爱我比我爱她多,我想,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要的就是这飘渺无迹的玩意儿吧?男人嘛…至少对我来说,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人生存的目的不是恋爱,而是工作。”她接道。
“对,就是这样。”
“可是我有一个朋友,他本来也是这么说,他要的只是彼此投契、合作愉快的伙伴,不要老婆,但后来还不是为爱而走上礼堂?”她坦白道出心中的疑惑。
“那八成是因为不结婚就抓不住那个女的。如果可以不用结婚,而那女的还肯无怨无悔的跟着他,你等着看他还会不会要结婚。”
葛雨莹想想就懂了。“你是指,我和君君?”
“我没有恶意。”他诚恳道。
“没关系,我不在意。如果把你的话颠倒男女立场来说,当初丁姐小就是因为太爱你了,希望能抓住你,才会和你结婚罗?就算你把这桩婚姻当成工作契约,她也心甘情愿。对吗?”
“还说没关系,瞧你立刻就报仇了。”
“对不起,我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
葛雨莹瞄他一眼,还好没有不悦的样子,而且还笑了哦。从侧面看他,浓密的黑发底下,额头到鼻梁到嘴唇到下颚连成一道优美性格的曲线,淡淡的笑纹从眼角扩散成很好看的弧度。
“没关系。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听似随口的一句话却让葛雨莹忽然心一跳。“你的意思是,横竖没把我的话当人话,所以连气都懒得气了?”
“你怎么会想成这样呢?好好一句话,非要在心里九弯十八拐。看来以后和你说话得留神点了,否则哪天冤死了都不知道原因。”
为他反常的俏皮表现而吃吃笑起来,见到他展现轻松的一面,她很⾼兴。
“你笑什么?”黎渊瞄她一眼,奇怪的问。
“没什么…你不会乐意知道的。”因为她在想,黎渊明明该是个亲切体贴又好相处的人,平曰却总是板了冷硬脸孔,很严肃似的想把人吓死。丁兆安还说他总是阴阳怪气的…
葛雨莹越想越好笑,不小心就笑得更大声了。不知道她小脑袋里究竟想到什么这么好笑,但,她是这么开心,小小空间里每个空气分子都被感染了笑意,最后连黎渊也忍不住笑起来了。结果,看见他也笑了,她就笑得更猖狂,⾝子弯下把脸蛋埋进双掌里,连眼泪也笑出来啦。
“拜托你收敛点,我还要开车。”他笑着头摇。“本来还想不通廷君怎么会喜欢你,现在想来是有可能的。廷君心里很苦…我想,他是在遇见你之后,曰子才快乐起来的吧。”想起丁廷君,黎渊的笑容显得悲伤。
“或苦或乐都是自己想出来的。他想开了,把以前的闷苦都扔了,自然就开朗起来了。我看君君最后之所以会决定抛下一切,多少也是受到那桩走私案的影响。幸好因为证据不足而被无罪释放了,否则后半生就要在牢里过曰子。换了任何人如此逃过一劫都难免会有些遁世的念头吧。”
黎渊没有作声,只顾专心停车。“到了。”他熄引擎“还好今天有你当藉口,不然就没办法这么早脫⾝了。”
“我还以为你舍不得走呢。”
他好奇的打量她。“我为什么要舍不得走?”
“我看你…和人家聊得很尽兴嘛。”
“怪不得,你会催我继续去跟那两位女士聊天,你真有趣。”黎渊意外发现他今天居然笑了好几回。“不,和她们只是不得已的应酬,我倒宁愿…像这样和你随便说说话,轻松多了。”
她觉得脸红心跳。他说话时似有意似无意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他真正的用心,随便一句话又让她的思嘲起伏。他说喜欢和她说话?只是无心的客气话吧?
“说我有趣?意思说是我很三八吗?”她很小声的喃喃自语。
“还在发什么呆?下车啊!”黎渊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