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寂一直坐着不肯走。
他握着解意的手,不断落泪。
解意今天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仍然十分疲倦,很快又睡着了。当他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尽,屋里只有路飞。
他坐在床边的软椅上,正凝目看着解意,见他醒了,连忙问道:“解总,你要不要喝水?”
解意微微头摇,温和地笑了笑:“路飞,官司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庭外和解了。”路飞一边回答着,一边去床尾将床头摇起来。
“那就是说现在没事了。”解意的声音十分低沉,神情平静。
“是的。”路飞又过去从饮水机里倒热水。“永基地产想全面收购新境界。”
“是吗?为什么?”解意淡淡地看着他。“这个公司现在已是空壳了。除了永基地产的工程外,其他的项目全都转出去了。新境界已经名存实亡,还有什么价值?”
路飞捧着杯子,试了试水温,然后才送到解意嘴边。他看着解意将水慢慢喝完,这才道:“你这次遭受的是无妄之灾,段永基想补偿你,也算是跟容总和解的一个姿态。收购方案是他提出来的,大能集团本就控股,也不反对。”
解意喝完水,靠到枕上,对他说:“谢谢。”
“解总别客气。”路飞微笑着,将杯子放下。“对了,你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解意却摇了头摇:“不饿。你不用忙了,坐着吧。”
路飞便坐了下来。
解意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笑道:“我从商这么些年,一共就用了两个助理,结果两个都是狠角⾊,比我厉害多了。”
路飞听了,脸上竟有几分腼腆之⾊:“解总,你这是开我玩笑了。我哪儿比得上你?”
解意认真而诚恳地说:“路飞,我打算退休了,现在也就算是正式通知你,公司不再用你了。除了应领的薪水外,我再加发你二十万做为补偿,请你立即离职。”
“解总。”路飞大急。“为什么?难道是我有什么事做错了?”
“怎么会?你做得很好。这次救出我来,只怕也是你的功劳吧?”解意向他摆了摆手。“你听我说。路飞,你确实是栋梁之材,过去在我这里本就已是大材小用,不过我的公司当时正在良性发展,还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施展的平台。现在,我只是一个人了,还要你跟着,实在是太过分了。你又不是我的家生子奴才,非得跟在我⾝边才算忠诚。我希望你回到容总⾝边,一是帮他,二是保护他。”
路飞低下了头。他知道解意说得对,但他的确有些不舍得离开。虽然这个公司小,但內部单纯,很少争斗,发展势头也好,解意这个老板为人也大方,待下属半点不苛刻,给他的待遇十分优厚,他是很満意的。回到容寂那边,当然是前程远广,但是斗争激烈尖锐,时刻都要紧张应付,他就不会再有好曰子过了。
解意的声音不疾不徐,十分柔和:“路飞,容哥一个人很孤单,也很累,你是他信得过的人,去好好帮着他,我也放心些。”
“解总。”路飞抬起头来,眼中隐有泪光闪动。“是不是你和容总再也不可能了?”
“我想,应该是吧?”解意无限惆怅。“这次他虽然顺利过关,以后还是会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盯着他。我与他都知道,我们走到今天,缘份就只有这么多,以后只怕是再也不能有什么关系了。走到这一步,他…比我还要苦,可我已经帮不了他了。
路飞含着泪,默默地点了点头。
“唉,江湖险,人心更险,你替容总多留点心。”解意轻叹。“拜托了。”
路飞重重点头:“解总,你放心吧。”
第二天,精神科主任过来与他诚恳地长谈了一次。他详细分析了解意目前的心理病症,建议进行心理重建,这是个十分孤独黑暗痛苦的过程,而且时间也许会非常漫长,他希望解意能主动配合,并坚持不懈,痊愈的可能性非常大,要他不可半途灰心。
解意只是微笑着点头。
过了两天,他却坚持着出了院。
路飞拗不过他,只得由他,但要求替他将公司的善后事宜办完,自己再走。
解意心里一片淡然,二话不说便做了张法人委托书给他,全权委托他处理公司的一切事宜,就连成都的公寓都托他卖掉。
随后,他也没有再见林思东和程远,便开着自己的宝马,一路急行,回了海上。
父⺟对他回家的态度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解衍仍然正常上班下班,周末会悠闲地与儿子喝茶,或者下盘象棋。
卢芸本已退休,现在只是偶尔为前来求画的朋友或者企业创作些字画。解意学的是油画,卢芸画的是国画,但艺术却是相通的,⺟子俩常常在画室里展开讨论,有时候还合作完成一幅画,技法各异,却又珠联璧合。
解意显得很平静,却很少出家门,最多陪着⺟亲到附近的超市去买买东西。他对自己公司的事情更是绝口不提。解衍夫妇也一个字都不问。
宽敞明亮的家里一直都弥漫着解意熟悉的气息,这使他的心始终很平静。
他没有去看心理医生,自己其实也知道是在讳疾忌医,但他确实不想去。他再也不想对着心理医生重复过去的点点滴滴,所有事情他都不想再提。
他以为凭着自己的毅力能够慢慢好起来,然而疼痛却始终不曾缓解。澡洗时,水滴打在他的肌肤上,都会激痛得令他难以忍受。每一次与家具器皿墙壁甚至床单的触碰都让他感觉像灼烧一般的痛楚,就连穿着的服衣都有如刑具。这种似乎永不间断的煎熬使他的意志逐渐消沉。他的父⺟都看得出他的笑容十分空洞,只是他自己不知罢了。
直到解思拿到学位回来,这种情况才稍稍改观。
解思已从网上知道了解意被绑架和被解救的消息,又打过电话给容寂,得知了解意现在的病情。他心里十分焦急,一拿到学位便立即束装回国。
戴锦则是先回新加坡去陪陪父⺟,随后再到海上来与他会合。
解意见到他,显得很是⾼兴,笑意中有了几分热度。
直到这时,郦婷才知道他们兄弟都回到了海上,立即在电话中勒令他们到她的酒吧去负荆请罪。
“北回归线”在茂名南路,是俊男美女最喜欢聚集的地方。自从闹出马可与解意的特大新闻后,媒体爆出“北回归线”的老板既跟解意是老朋友,以前还是马可的老板,顿时也半明半暗地有了不少同志在这里流连。除此之外,狗仔队仍然不时地会在这里出没,一些记者没有新闻可发的时候,也常常会到这里来探一探。一到晚上,风格十分前卫新嘲的“北回归线”便挤得満満的,生意十分火爆。
解意和解思一进来,便被郦婷看见。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一张口却是骂马可:“那个死小子,真是忘恩负义,现在红了是吧?刚刚把你卖给媒体,说什么要跟你在一起,弄得世人皆知,一转⾝就别人厮混,真他妈不地道。”
解意温和地笑:“也没什么,人各有志。”
郦婷却仍是气咻咻地道:“说实话,如果不是唯唯拦着,我真想把那小子的根根底底对媒体和盘托出,看他还拽什么拽?”
解意笑着头摇:“小张拦得对,何必呢?坏人衣食,如同杀人父⺟。不过是分手而已,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郦婷瞪他一眼:“你也是的,太宠他了,给他钱,给他机会,给他股份,给他自由。现在他一年几百万的进项,开名车,买豪宅,哪一样不是你给的?他不但没报答你,还这么撕你的脸,你倒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也不生气。我看那混小子也就配让凌阳那种老八王蛋收拾,你还出手救他,哼。”看她越发的孩子气,连解思都忍俊不噤,在一旁笑道:“郦姐姐,你越来越像孩子了,这说明你的生活幸福得一塌糊涂。”
郦婷笑得前仰后合,这才不再唠叨,叫吧员把鲜酿啤酒送了上来。
郦婷已经孕怀五个多月了。她⾝着宽松的棉布衣裤,只在吧台里帮忙,一般人也不大看得出来。张唯勤仍在外面忙着,偶尔过来跟两人打个招呼,言谈举止之间掩不住快要做父亲的快乐。
解思和解意都穿着T恤、牛仔裤,坐在吧台边轻声聊天。他们不想引人注目,本来这里也多的是帅哥美男,可是解意那张脸实在是太著名了,曾几何时,电视、报纸、杂志上都是他和马可的形象,让人想记不住都难。
只过了一会儿,便有个年轻男人挤到解意⾝边,探询地问:“请问,您是解总吧?”
解意保持着笑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点了点头。
那人马上奋兴起来:“我是《星报》的记者,请问您和马可分手是因为什么?”
解意脸一沉,冷冷地道:“这是我的个人**。”
那人却锲而不舍地说:“解总,您现在是公众人物,大众希望知道这些…”
解思已经从解意的另一边绕了过来,揷到两人中间,怒视着他:“你知不知道**权?你这是侵权行为,我可以告你的。”
“你去告呀。”那人更加无赖。“我是记者,有采访的权利。”
解思怒火中烧,拳头已经捏紧了,只是努力克制着才没有挥出去。
这时,已有不少记者围了过来,更有人举着能录音像摄的机手对准了他们。
解意拉了解思一把,让他不要冲动。
郦婷被记者骚扰已不是一天两天,都已经习惯了,反正他们进来也要消费,她都懒得多说。这时见解意陷入记者的包围,只好无奈地摇头摇,让服务生去找张唯勤来。
解意对郦婷说:“把音乐的声音调大一点,我倒要看他们扯着嗓子怎么采访。”
郦婷顿时笑了起来,过去对DJ吩咐了两句。很快,音量就大了起来,本来是轻柔舒缓的乡村音乐,忽然变成了重金属摇滚。人们都有些错愕,随即也就继续喝酒,暂时沉默,不再聊天。
那些记者勉強吼了几声,毕竟人的声音比不过机器,最后只得悻悻作罢,却不肯散去。
过了一会儿,有客人投诉,希望他们把音乐调低一些,郦婷只得照办。
记者们又活跃起来,解意便向郦婷告辞。
郦婷自然明白,立刻将他们送出门去,遗憾地说:“这里你们是来不得了,以后经常到我家去玩吧。”
“好。”解意笑着点头。“你进去吧,不用送了。还有,自己的⾝体要当心,别累着,别伤着孩子。”
“那当然。”郦婷笑着点头。这时张唯勤也赶了出来,护在郦婷⾝侧,与他们兄弟握手告别。
酒吧外面到处都是等着载客的出租车,他们迅速甩下记者,钻了进去。
解思对司机说:“去外滩。”
那位穿西装戴白手套的司机立刻答应着,桑塔纳便平稳地向外滩驶去。
解意不解地瞧了瞧弟弟。
解思笑道:“好多年没有看过外滩了,怪想念的。”
解意恍然大悟:“哦,侬乡下人。”
解思一本正经地点头:“是啊,纽黑文本来就是乡下。”
两人调侃着,很快便到了地方。
站在⻩浦江边,解思看了看两岸,浦东的现代化⾼楼犹如森林,浦西却満眼皆是旧海上那种充満欧洲风情的建筑,他不断地四处张望,忽然叹道:“浦东倒更像是纽约,浦西却还是咱们的海上。”
解意靠在江边的石栏上,只是微笑。
解思活泼地道:“哥,我们明天去城隍庙看看,好不好?你也好久没去过了吧?”
“好啊。”解意对弟弟一向宠爱,对他的建议很少反对。“我回来后跟妈去过两次。”
“真的?那好啊,明天正好是周末,我们叫上爸妈一起去。”
解意笑道:“一家人逛城隍庙,真是好古老的消遣活动。”
解思正要回答,忽然目光一凝,拔腿便飞奔而去。
解意一愣,连忙快步跟上。接着,他便看见解思追的是一个手中拿着相机的年轻男人,顿时明白了,那人一定是记者,而且一定在偷*拍他们。
解思年轻力壮,⾝⾼腿长,在学校里便是体育好手,又苦练跆拳道,体力十分充沛,跑起来如箭离弦,很快便追上了那个记者。
他如豹子一般飞⾝向前一扑,便将那⾝形单薄的记者扑倒,劈手抢过他手中的相机,动作敏捷地打开后盖,随即拉出胶卷,在空中抖了两抖,让它彻底曝光,这才将相机扔到那人⾝上,站起⾝来。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令人目不暇接,解意看着,不由得笑意更浓。
解思怒发冲冠,对坐在地上喘息的人道:“我警告你,以后不准再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我是大律师,你要再敢乱拍我哥哥,我就告得你倾家荡产。”
到底是年轻气盛啊,解意想着,听他毫无章法地乱威胁,差点笑出声来。
解思转过头去,不由得呆住。
这一刻,解意的笑容是那么的愉快开朗。
在他⾝后,夜⾊正浓,却是万家灯火。
…第二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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