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意往新加坡寄出了那三封信后,又留了一封信给解思,然后便悄然离开了海上。
天地虽大,他却不知该往何处去。整理行装的时候,他翻出了慈辉教育慈善基金会秘书长徐音的名片,于是便跟他联络了一下。
徐音正在贵州的一处贫困山区修建慈辉学校,听说他想去,马上表示热烈欢迎。
解意先从海上飞到贵阳,然后乘长途客车走了两天,辗转到达了那处山区。
那地方风景很美,生活却很艰苦,工作很繁重,就连机手都没有信号,只有在山顶上架设有天线的卫星电话与外界沟通,一下大雨那电话就不通了,就像被封闭在红尘之外的桃花源,可以让人忘掉俗世的一切。解意十分喜欢这里,立刻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
他对于建筑工程并不陌生,而对于装饰则更加在行,与工程公司打起交道来实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让徐音夫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很快便到了年底,山里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
解意和徐音夫妇与慈善会的其他工作人员窝在当地人的木楼里,烤火,吃烤红薯,看电视,唱歌,嘻嘻哈哈的,十分开心。
其间也有女孩子对他表示好感,他却一律说明自己已经结婚,彻底断了别人的念头,以免⿇烦。
过年的时候他也没有回家,而是到了巴基斯坦的拉合尔,重又住进了曾在这里住过的珠陆大店酒的那个房间。
他在拉合尔呆了半个月,走遍了城中地大街小巷和各个名胜古迹,重温了曾经跟容寂一起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
卢一凡知道他来了后。立刻盛情邀请他到家里做客,又陪着他到处逛。他本就好客,其妻是中学教师。也非常有教养,有礼貌。解意在这里过得十分自在舒服。
卢一凡看得出来他內心深处地寂寞,因为在他认识容寂的那二十多年里,容寂也是有着那样地⾝姿、那样的神情和那样的目光。他一直在努力委婉地劝解意打开心结,接受别人的感情。解意听了,只是微笑着点头。眼神却仍然显得空茫寒冷。
送解意上机飞时,他忍不住拥抱了这个令他疼惜的年轻人,轻声说:“小意,人生苦短,应该努力追求幸福。如果机缘到了,不要推开。”
解意苦笑,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一次,他是从伊斯兰堡飞京北。
落地后,他联络了徐音。询问下一步地工作安排。
徐音如获至宝:“太好了,现在有个很急的事,我们一时却腾不出人手来。最近各个学校都要开学。我们正陆续把教材运上去。在四川西部的蔵区也有一所学校,我们的人运教材上去的时候翻车了。两个人都重伤。正在往成都送。现在我们就没人送教材上去了,你能不能去送?”
“行。没问题。”解意立刻答应。“那我马上飞成都。”
徐音很⾼兴:“这样,我立刻通知成都的工作人员把教材准备好,连车子一起交给你。”
“好。”解意挂掉电话,便立刻在首都机场买了机票,在当天晚上飞到成都。
慈辉基金会的人已经等在机场,将他接到一个小店酒住下,便将越野车和车上的书本文具和其他要带上去的物资番数移交给他,又将地图和详细路线说给他听了,这才离开。
次曰一早,解意吃完早餐,又去超市买了许多瓶装水和食物,以备路上之需,便准备出发。这时,林思东却出现在他地面前。
他穿着皮夹克和厚厚的灯芯绒长裤,脚上是防水的名牌登山靴,看上去更加健硕魁梧,站到越野车旁,比解意更像是这辆车地车手。
解意看着他,略感诧异:“思东,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思东微笑道:“我来陪你一起进去。”
“为什么?”解意不明白。1*6*K“你的公司不是正在全力扩张吗?你哪里有空做这种小事?”
“这可不算小事。”林思东微微一笑。“这条路挺险地,你一个人走我不放
解意看着他,一时不太理解他地用意,但还是委婉地推辞:“思东,我没事,开了那么多年的车,经验还是有地。你不用陪我,这太浪费你的时间了。林思东却笑容可掬:“小意,我的公司现在这么大,如果事事亲为,那我岂不是累下趴了?这次就算是我度假好了。你也不要再推辞,做善事本来就是我喜欢的,这你应该知道。”
解意蓦地想起了他曾经为他的家乡做的那么多事情,开车走长途也确实是两个人一起比较全安,于是便不再反对:“好吧,那就一起去吧。”
林思东笑得很开心,等他打开车锁,便与他一起登上了车。他笑道:“你先开,五个小时后换我。”
解意没有意见,只是点了点头,便发动了车。
一路他们很少说话,车里一直放着音乐。在向西的⾼速公路上奔驰了五个小时后,解意转出去,到了一个小镇。他们一人吃了一碗面,便换林思东开车,继续往前赶路。
在崇山峻岭间开了三个多小时后,前面开始出现堵车的趋势。林思东颇有经验,立刻把车停在可以掉头的位置,下去找司机问情况。过了一会儿,他便回来,立刻掉头。
解意问他:“怎么了?”
他沉着地说:“前面塌方,垮了半座山下来,看那样子,只怕得四、五天才能修好。咱们换条路进去。”
解意当然不反对。
林思东往回开了一段路,便往右拐。过了一座小桥,开上山间的狭窄土路。
山中的气候总是变幻无常,刚才还是艳阳⾼照。现在已是阴沉得厉害,接着便下起大雨来。一路都是泥泞的土路。车子颠簸得很厉害,林思东和解意都系上了全安带,神情均十分冷静。
这条路一边是湍急的冰河,另一边却是有着零星积雪地泥巴山,不断有小股的泥石流从山上涌下。直冲向河中,溅起小小的水花。
林思东神情专注,稳稳地开着车,冲过已经塌陷掉一半地豁口,越过堆在道边的土堆,谨慎地穿过不知深浅地浑浊的泥水洼,娴熟的驾驶技术和对山路行车的经验都使他能够准确判断路况,让人感觉很安心。
解意一点也不担忧,反而看着沿途的美丽风光。主要是冰河对岸连绵地树木,有绿有⻩有红,⾊彩层次丰富。许多树的造型非常优美,风雨中。大片大片的树林婆娑曼舞。非常有韵味。
突然,林思东刹住了车。
解意这才转过头往前看。只见前面有个⾼⾼隆起的土堆,横在整个路面上,山上还不断冲下泥水碎石,往这堆泥土上堆积。
“能过去吗?”解意目测了一个那土堆的⾼度,觉得有点玄。
“试试看,应该能过。”林思东略微思索一下,将车倒了一点距离,这才往前冲去。
车子重重地辗进土堆,又艰难地往上爬了一段,便四轮空转,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搁在那里了。
林思东打开车门,探⾝出去察看车轮的状况。过了一会儿,他直起⾝来,关切地对解意说:“你别下来,我会解决的。”
解意点了点头:“如果需要我帮忙,立刻叫我。”
“不用,我自己能搞定。这下面又是泥又是水的,你就不要下来了。”说完,他便跳下了车。
解意看着他踮着脚,在泥浆中拖泥带水地走到路边,蹲下来查看情况,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踏实的感觉。
林思东看了一会儿,又凑前来拿手掏了一会儿,随后便问他:“工具箱在哪儿?”
解意指了指车厢后面。
林思东打开后车盖,在工具箱里拿出千斤顶,想把车子顶起来。然而,那土堆实在是太深了,而且很松软,下面没有着力地地方,他弄了一会儿,却一点用也没有。
想了想,他又找出来一个扳手,将车子前面的土扒了一些下去,再搬了几块大点的石块垫在四个车轮下面,然后上车发动。可是,车轮依然空转,沉重地车⾝似乎纹丝不动。林思东又跳下车,却敏锐地发现,车子正被不断从山上涌下来的泥石流渐渐往山崖边推移。他略微一想,立刻过去叫道:“小意,你下来…当心点。”
解意打开车门,在泥水里找到一个像是石块地东西,便踩了上去。结果那个石头一滑,他整只脚便深深地踩进了泥水里。至此也顾不得许多了,他索性双脚一起踩下,一步一步地趟了过去。
林思东带着他站到稍远一点地地方,叮嘱他道:“你就呆在这里别动,不要靠近,我来想办法把车子弄出来。”
解意蹲下⾝,仔细查看陷住汽车的泥土,大致也明白了情况,便站起⾝来说:“得找人来帮忙,你一个人不行地。”
林思东前后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土路,喃喃地道:“找谁呢?”
解意想了想:“刚才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下面有个寨子,我去那儿叫人吧。”
林思东知道他说的是哪里,立刻头摇:“不行,太远了,你步行过去的话,只怕得走一个多小时,我不放心。如果我去的话,单独放你在这里我也不放心。如果我们一起去,这车子没人看着,更让人不放解意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在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单独行动,以免出事。他双眉微皱,苦苦思索,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林思东叹道:“只好等了。沿路都有零星的寨子,应该会有人从这里经过的。”
解意也只得同意。
林思东见他穿着的羽绒服已经淋湿了,便拉开自己皮衣地拉链。要脫下来给他。
“你别胡来。”解意立刻瞪他一眼。“你病倒了的话,我可搬不动你。”
林思东马上停止了动作。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理,便嘿嘿一笑,又重新拉上拉链。他把解意拉过来,抱在怀里。用自己地背迎向风吹来的方向,替他挡住雨水。
解意明白他地好意,便没有挣开他的拥抱。
天地很静,只有大雨刷刷的声音和河水奔流的哗哗声。
林思东紧紧抱着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抱他的时候,整个世界同样也是连绵不尽地雨声。那个时候,他觉得在解意温暖甜藌的⾝体里找到了毕生都在望渴的东西。而此刻,他感觉到的东西却比他曾经梦想过的还要多。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车子一厘米一厘米地向山崖边滑去。
正在这时。他们听到了摩托车驶近的声音,真是如遇救星,连忙转头看去。
果然。一位山民穿着雨衣,骑着摩托驶了过来。看到他们车子的情况。顿时便明白了。他熄了火,过来看了一下。很认真地对他们说:“你们不要站这么近,泥石流随时都会下来,上个星期这里才死过人。”
林思东一听,立刻拉着解意站远了一点。
那个山民叫他们离开,自己却走了过去,几乎是蹲伏在泥水里,用手劲使扒着车轮前的泥土。
解意很感动,立刻叫他:“没用的,得用工具,你能帮我们叫些人来吗?”
那位纯朴地山民弄了一会儿,搞得一⾝又是泥又是水,**地站起来,问他们:“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解意微笑着答道:“山上的慈辉学校要开学了,我们是给孩子们送教材去的。”
那位山民立刻神情一变,热情地对他们说:“那你们等一下,我去那边寨子叫人来,可能要半个小时后才能到。你们站开一点,千万不要靠近。”
“好。”林思东笑道。“谢谢你。”
“不用谢。”那位山民立刻将摩托车调转头,一溜烟地开走了。
一直到他转过弯,消失不见,林思东才贴着解意地脸,温柔地说:“你猜他是真的去叫人,还是像城里人一样,也就那么一说,然后自己回家去,不管我们了。”“不会。”解意十分肯定。“你看他刚才地举动。他叫我们站远一点,自己却跑过去帮我们。他一定会叫人过来地。”
林思东点了点头,将他抱得更紧了。
两人站在雨中,看着车缓缓地往冰河处滑去,心里还是着急。解意什么都没说,林思东却放开了他,又踩进深深的泥水中走过去,蹲在车前划拉。
解意急了:“你⼲什么?回来。”
林思东镇定地说:“我再看看,山上冲下来地水大了一些,能不能借着水势把土弄掉点,把车搞出来。”
解意拔腿便往他那边走。
林思东猛地回头,厉声道:“你站住,不准过来。”
解意站下了,却坚决地说:“要么你过来,要么我过去,你选一样。”
林思东知道他的脾气,那是小事不计较,原则不放过,这个时候还是听他的话为妙,否则搞不好两个人一起断送。想着,他便起⾝退了回来,拉着解意走开些,然后再次抱住他,温柔地笑道:“你这条固执的牛。”
解意这才松了口气,望着山上滚滚而下的泥浆砂石,淡淡地笑着说:“也不知谁更像头不讲理的蛮牛。”
林思东愉快地笑起来,看着那辆不停滑向深渊的车,叹息着道:“我已经打算弃车保人了,等回了成都再重新弄辆车送书上来吧。”
解意平静地微笑:“如果实在不行,当然是弃车保人,什么东西都没有人的生命宝贵。”
林思东看着他那张在寒冷的风雨中显得特别苍白的脸,忍不住亲了亲,忽然说:“你放心,小意,我怎么样也会保住你的。”
解意猝不及防,在这非常时刻,也没有心思生气。他微微笑了笑,轻声说:“都要保住,谁都不能出事。”
林思东不想勾起他的伤心事,便更加用力抱住了他,不再多说这个话题。
半个小时后,那辆摩托车果然又出现了,跟在他⾝后的是辆手扶拖拉机,车斗里站着十多个人,有男有女,看上去都很纯朴。
林思东放开解意,満怀希望地看着来人。
摩托车和拖拉机开到近前便停下,那些人动作⿇利地跳下来,操起锄头、铁锹便走到车子两旁⼲起活来。他们迅速地将陷住车轮的泥土和石块创出,弄到一边。
看看差不多了,林思东走过去上车,把住方向盘,对他们说:“帮我推一下吧。”
那些山民有的走到车后,有的在车子旁边,大声吆喝着“一、二、三”一齐用力往前推。解意也赶到车后,与他们一起推车。
沉重的越野车终于动起来,渐渐被推出土堆,来到前面的山路上。
解意连声道谢,从裤袋里摸出钱包,将里面的现金全都掏出来,递到他们面前,以表感谢。
那些山民却连连摆手,对他们两人亲切地笑笑,便提着工具上了已经掉头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走了。
那个骑摩托车的山民也是如此,对他们憨厚地一笑,径直推着摩托车走过那个土堆,朝他们来时的方向驶去。
解意与林思东对视一眼,不由得百感交集。
林思东叹息:“如果是在城里,不敲诈个几千块只怕是不会罢休的。”
解意笑着点头:“是啊,而且要先付钱,否则是不会⼲的。”
林思东和他的⾝上全是泥水,非常不舒服,可心情却十分愉快。他们立刻登上车,继续冒着风雨向前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