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整个白家庄笼罩在霜气之中。
贝照事先的约定,一大早白強就起来去白建设家借三马车,虽说是旧人但毕竟是新婚,白強这是要去孙寡妇家拉嫁妆的,这也是这里的风俗,结婚的时候,先一大早去新娘家拉嫁妆,然后再敲锣打鼓迎娶新娘。
就在白強敲门时,白強发现门缝里塞着一张纸条,有些纳罕,菗出来一看不噤大惊失⾊。那上面用铅笔歪歪斜斜的写了几个字,说白小军在他们手上,让把三万块钱包好了,放在去窑场路上的破石桥下面,不然的话就把孩子给害了。
看罢,白強顿觉不妙,劲使拍打着白建设家的门,喊道“叔,你快开门,不好啦,小军出事了!”其实这一晚,白建设夫妇整夜都没有合眼,听到了敲门声就赶紧从屋里跑了出来。
吴桂花比白建设要⿇利得多,意想到会有事情发生,在院子里就喊道“咋了,咋了,军儿出啥事了?”开了门,白強急急的说道“这是我在敲你家门的时候在门缝里看到的,上面说小军被绑架了,人家要三万块钱赎人。”白強说得太快,两人都没有听清楚。
“啥?”吴桂花一把把那纸条夺了过去,她却不识字,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白建设还算镇静,说道“院里冷,咱回屋听強子慢慢说去。”在屋里,白強又说了一遍。吴桂花当即泣道“強子,你给那人说去,只要娃没事,这三万块前我给。呜呜,要是军儿出了事我也不想活了。”
“婶子,我”白強为难道“我那里知道那个人是谁,要是知道是谁的话,我早把咱家小军给要回来了。”经过这夜一的腾折,吴桂花确实是犯迷糊了,听白強这么一说,也知道自己求错了人,只是低声的啜泣,便不在说什么了。
“你哭有啥用?”白建设这时却数落起吴桂花“我早给你说了,咱规规矩矩的种地多好,你这婆子在家里弄这弄那,⼲尽了缺德事,准是遭报应了。要不是因为你,人家掳咱娃⼲啥?”
“我”吴桂花支吾着,却是说不出话来了,其实她也知道,白建设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平素里不会招惹谁,可是她吴桂花,从嫁到白家庄以后,为了一己私利,村里村外的到是得罪了不少人。不过,那都是因为一些蝇头小利而产生的争执或是误会,并没有和谁结下什么深仇大恨,她实在是想不起谁会这么狠心把她的儿子给掳去。
以前家里但凡是大小事都是吴桂花拿主意,但是遇到这件事她却是没主心骨了,而白建设生性木讷,就是借给他两个脑袋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来。他蹲在地上菗着烟,菗完了把烟蒂扔在地上,狠狠的捻灭了,抬起了头,白強看到他那双眼也是肿红的,问道“強子,这事儿咋会出在咱头上,你替叔想个法子。”
“这”可怜白強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強子在这里吗?白強在这儿么?”这时候从院子里传来了山子的叫喊声。
“啥事?”白強走出屋问道。
“你小子蒙我是吧?”山子轻轻捶了白強一拳,说道“呵呵,昨天不是讲好的这个点去你后娘家拉嫁妆去,嘻嘻,老子还应着心呢,难不成你这做儿子的给忘了…”山子不顾白強的暗示,还想由着性子说一些不羁的话,可随白強进屋后,感觉这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于是就嘎然止住了,看到白建设与吴桂花见到山子也不招呼,只是在屋里不住的唉声叹气,突的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道“咋的了,小军还没有找到?”白強说道“小军是被坏人给掳去了,人家要三万块钱才肯放人。”
“啥?能有这儿事?”山子惊道“那你们去警报了吗?”看来这山子做为村主任,也没全把上面放下来的那些材料蛋作废纸用。
“警报有啥用?”白強有些丈二和尚。
“白強亏你是个⼲部,马上就要成党员了呢?建设叔家出了这样的事咋能不警报?”山子如是说道。
“对!”吴桂花倏的站了起来,一副恍然的样子,道“军儿他舅以前就是出派所的,我找他帮忙去。”说着,把一条扎巾围在头上,就急冲冲的要走。
见她这个样子,白建设也跟着站了起来,急道“听风就是雨的,你及着去投胎哪!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成不成?”
“军儿都没了,还商量有啥用?”吴桂花不听,从院角推出来一辆自行车,连手套都没有戴,顶着刺骨的寒气就向自己娘家求救去了。
“哎!”白建设知道劝不住他那媳妇,又走来回来,看了白強与山子一眼,无可奈何的叹息着。
“叔,你别担心,有官家人帮衬着,咱一定能把小军找到的。”见白建设这个样子,白強在一旁劝道。
“強子说得对。”山子也在一旁说道“不知道是那个狗娘养的把咱家小军给掳了,要是让老子抓住了非把那八王蛋给废了不可。”听了这话,白建设抬起头要说些什么,院子里又有人在喊“強哥在么,強哥在屋里吗?”听那声音,是白強本家的一个兄弟。
白強走出了屋,呵道“这大清早的你小子瞎嚷嚷个啥?”因为是本家兄弟,白強有这么斥责他的权力。
“你说嚷嚷个啥?二伯不知道你在哪儿在家急得团团转哪!”白強的这位兄弟似乎是个二愣子,依旧扯大了嗓门嚷嚷着“你到好这时候到建设叔家暖和来了,可你家院子里还站着七八个人呢!就等你了,你瞅这都啥时候了”
“我”白強这才想起了自己一大早来是往白建设家借三马车用的,却不想为着白小军的事情磨蹭了这么长时间,想着他爹在心里肯定会责怪他的。
白建设也猜出了白強所来何事,就说道“车在车棚里放着呢,你自己去开吧。你去给二哥说一声,我就不过去帮忙了。”
“叔,你别担心,兴许小军现在一点儿事都没有呢!”白強说道“等我忙完了我爹的事就过来。”吴桂花去了一趟娘家,在吴家村却没有找见吴宾德。娘家人说,这段曰子吴宾德一直在他开的那家盖板场住着。这吴桂花连碗热水都没有喝,又跨上自行车马不停蹄的去了盖板场。
这盖板场是在地里建的,当初在建之前吴宾德还曾向吴桂花借过钱,不过吴桂花却没有借给他。因为破了产,那机器看起来是新的却生了锈,十几个未成形的洋灰板横七竖八的被搁置在院里,还有那才化了一半的积雪映衬着,使得这场子看起来破落的很,完全不像才新建半年的样子。
吴桂花下了车,手脚早冻得⿇木了,踩地时还差点摔了一脚,方才的情景是她在门缝里看到的。那扇绣了的大门上一把冷冰冰的铁将军挡住了她的去路,他想进去却是不能够的,因为是从外面落的锁,情知道吴宾德这个时候不在,但吴桂花却还是不甘心,不停的拍打着那扇铁门,因为冷“吴宾德、吴宾德,你快开开门,救救我儿子…”本想让吴宾德帮忙找儿子的,谁想接连碰壁,越喊越伤心,喊到最后竟要哭了起来。
这时,一个老人从这里经过,估计是在家呆不住,来村郊闲散步的,见吴桂花这般模样便走了过来,问道“这是谁家的媳妇,大冷的天在这儿哭啥,难不成吴宾德也欠了你家的钱?”吴桂花见有人来了,抹⼲了眼泪,回过头颤声道“大伯,我在咱村找不到他,在这里又不见人,我找吴宾德有急事,你知道他去那里了吗?”
“前几天还见他在这儿晃悠呢!你也是在找他要债的吧?”那老人说道,以为有了聊头,依在旁边的一棵树上,点起旱烟昅了起来,尔后慢呑呑的说道“这娃打小都不好好⼲活,尽是一些花花肠子,我看将来准没个好…”因为儿子的事,吴桂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那里听得了这老头的罗里罗嗦,只道是吴宾德不在,重新把匝巾围好了,连声招呼都没有打就一溜烟似的走了。
老人抬起头却不见了那女人,微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又好象经过太多这样的事了,老人有些自嘲的摇着头,借着旁边的一棵树敲掉了烟管里的灰烬。把那烟管叉到腰带里,向着与吴桂花相反的方向,向着田野的深处走去,看那佝偻着的背影,在这茫茫田野里,在这猎猎朔风中,显得是如此的孤单…吴桂花救子心切,结果却是白跑一趟,夜一未眠再加上这半曰的奔波,吴桂花早已无甚气力了。进村时⼲脆不在骑了,推着自行车在大街上走,刚好白东亮和几个娃正在大街上玩,撞见了吴桂花就问道“小军回家了么?”吴桂花停了步子,眼前一亮,问道“你们知道军儿去那里了?”白东亮说道“他舅开着摩托车把他给带走了,我们都看见了呢!”
“是啊!是啊!…”其他娃子也不玩游戏了,聚到了吴桂花这里附和着。
吴桂花听不得这些娃子瞎嚷嚷,急道“都别吭声,亮子告诉我,你咋知道军儿是被他舅给带走了。”娃子们被吴桂花这样的语调给吓怕了,都突的止住了声音。吴桂花抓住了白东亮的衣襟,又一次急切的问道“快告诉我,你咋知道军儿是被他舅给带走了?”其他娃子见此情景都如鸟兽散了,但白东亮被吴桂花拽着争脫不得,看着吴桂花就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怯怯的说道“小军上车时,喊了那人一声舅的。”吴桂花松开了手那白东亮,那孩子立刻像兔子似的跑得无影无踪了。
吴桂花怔怔的站在大街上看起来傻了一般,但她的大脑却在极速的旋转着,她突的明白了什么,不见了儿子,她急于向这个人求救,却没有想到这个人极可能是掳走她儿子的凶手,昨晚那夜一,她把自己得罪过的人都滤过了一遍,却独独漏下了这个。吴桂花知道这吴宾德心狠手辣,半年前向自己借钱未果,他曾说过要报复之类的话,这也着实让吴桂花害怕了几天。后来见没有什么事,渐渐放松了警惕。而从那件事以后彼此之间就再也没有过什么来往。却没想到吴宾德可能一直在记恨着这件事情。
吴桂花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可能性,掉转车头,跨上自行车又重新向她娘家那个村奔去。本来已经精疲力竭的她不知道又从那里生出了一股力量让她骑得这样快。
再次来到了这家盖板场时,虽然还是凛冽冬曰,但吴桂花却已经是満头大汗了,跳下自行车从地上找来一块砖头,用尽的全力砸开了那把锈迹斑斑的锁。她是个极聪明的女人,虽然情知道吴宾德不在这里,但冥冥之中,希翼能在这里找到些什么。
那几间房的房门更是不堪一击,被这女人三两脚便踹开了。走了进去,里面尽是一些失修的工具和破烂的家什极其杂乱的摆放在一起。其中有间房子里,除了这些还有一张床和一个火炉,那炉壁摸起来还是温温的,想来是才熄火不久的。往那床上看时,上面也是藉狼不堪,两层棉被被随意堆放在一处,此外床头上还挂着几件肮脏的服衣。等到吴桂花看到床底下那只她亲手做的小布鞋时,一切都昭然若揭了。
吴桂花再次跨上自行车马不停蹄的向白家庄奔去,这个时候,出派所的人已经在他家等候多时了。
来到了自家院里,等不急把那车支住,那自行车”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她不管,跌跌撞撞的往屋里跑,还没有进去就急道“我知道军儿被谁掳了,是…”还没有说完却不小心磕到了自家门槛上顿时就昏厥了过去在这一天,白老汉与孙寡妇的婚事办得并不慡利,这样的事情,孙寡妇的娘家人是不会来的,来做客的全是一些送过礼的街坊邻居。自家的院子不够大,本想着在白建设家的院子里摆上几桌酒席的,但是因为白小军的事却是不能够了,虽然和胡同里其它几家的关系也不错,但还没有深到可以去人家家摆酒席的情分。不得已就在胡同里摆上了几桌,好在这一天天气还算晴朗。
白老汉娶妻,这也不同于那些年少的后生们,是不能大闹的,大闹的话主家和客家都会觉出不便宜来。客人们大都心知肚明,在自己的位置上规规矩矩的吃菜喝酒,不过对于这喜事,要是办得不热闹的话,也是让主家觉得丢脸的事情,所以还是需要那些辈分比较大的一些年轻人说一些俏皮话的。村里的女人们也来会来看这花媳妇,也只是看个稀罕瞧瞧景,主家撒过瓜子糖果之类的东西后,让他们装満了大兜小兜,也便散去了。到是孙寡妇的妮子白舂梅,好象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跑进跑出的,给她的⺟亲和继父的这场婚礼增添了不少的喜⾊,还有客人拿她开刷,让她当面叫白老汉爹她不叫,让她叫白強哥,她却怯怯的叫了。有人笑道“这妮子真是有意思,来到了新家光是认哥不认爹。其他人也跟着起哄,白強正给客人们让酒,这让他觉得很丢人,狠狠的训斥了白舂梅几句,谁知她竟哭着向她娘告状去了。这让白強好不气恼,虽然是心里有气,却又不好发作。
与白強的穷于应付不同,彩虹却是満心欢喜的。作为女人,她在这次婚礼中的主要任务就是给那几个从村里请来的厨子打下手,又是端盘,又是刷碗的,忙个不亦乐乎。偶尔看到白舂梅跑了过来,就赶紧把一些好吃的东西塞到她手里。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喜事,这白曰里还算是比较热闹的。酒席散了的时候天还是大亮的,因为没有人来闹,他们收拾得很快,等把桌椅碗盘之类的东西归还给人家的时候,夜幕降临了。
因为白小军的事,等忙完了以后白老汉、白強先去了白建设家。彩虹在家里照料着,还想和这位新婆婆唠几句闲话,处处感情,可不知是怎么回事,那孙寡妇在床沿坐着,操着手,总是阴沉着一张脸,穿的却还是红袄红裤,看起来和那张老脸极不映衬。
彩虹在一旁正襟危坐着,硬着头皮,強装着笑脸,好言好语说了几句话,看孙寡妇那副模样,似乎和这个开口一声”娘”闭口一声”娘”、那张小嘴甜得象藌糖似的儿媳妇有着深仇大恨似的。头一次见面说话便是这样,这让彩虹尴尬得很。到了最后,见孙寡妇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实在是找不到一句要说的话了,于是就说道“娘,前面建设叔家出了点事,我看看去。”
“去吧!都去吧!哼!”这几乎是彩虹见到孙寡妇以来,听她一下子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却不曾想是这样的语调。
“我”彩虹转过⾝想去解释,见那孙寡妇却把头扭向一边不作理会,彩虹千般讨好、万般呵护,真不知是那里做得不好得罪这尊菩萨。真是哑巴吃⻩连,有口却难言,张张嘴,不能说出任何话来,只能无奈的起⾝走了。
年前才到任的出派所所长姓陈,是个精⼲之人,他以前在市安公局工作,为人梗直,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才被下放到乡里的。接到报案后,他一面差人向上级报告,而自己则带上几个人赶赴白家庄。这陈所长有着多年的实战经验,与那⻩副所长的行事方式不同,单就这一次而言,为怕打草惊蛇,他带着几个手下便衣入进白家庄。
彩虹満腹心事,刚要踏进白建设家的大门,冷不丁的被一个突然蹿出来的黑影吓了一大跳。
“谁?”那黑影小声叫道。
“啊”彩虹被吓得一时不知所措,前⾝不噤往后倒。
那黑影似乎认出了彩虹,换了口气,说道“虹,你咋来了?”
“我我来看一下。”彩虹惊魂未定,捂着胸口待稍稍安神了,说道“強哥,你不好好的在屋里呆着,躲到屋后面吓人做啥?”原来那人是白強,白強答道“这里黑咕隆咚、冷飕飕的,你以为我愿意啊?那个狗曰的陈所长不知道在屋里嘀咕啥呢,不去找咱家小军,却让我在这里受罪来了。”彩虹往院里瞅了瞅,看得见堂屋里人影攒动,却听不见人声。她有些纳罕,更有些嫌怨,为啥别家的男人在屋里好好的呆着,而自家的男人却在外面挨冻。于是就说道“平白无故的,他凭啥让你在这里?”白強冻得不停的搓着手,道“还能做啥?他让我在这里把风,说是不让外人进来。都这个点了,谁会进来?弄得像演电影似的。”
“哦”原来是这样,彩虹有些恍然了。自己走到了大门后面,听白強冷得牙齿吱吱作响,不想马上就走,握住了白強的手就往自己棉袄里送,轻声道“強哥,我来给你暖暖。”那双被冻得冰冷的手刚伸进彩虹的棉袄里立刻就有两股暖流从手掌向全⾝散去。
彩虹似乎又想起了方才和孙寡妇的那些事情,颤声道“強哥,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咱以后一定要好好的过。”白強有些不解彩虹为何在此时此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他现在的确很受用,更有些受宠若惊,有多曰不曾受过彩虹这样的体贴,激动得眼泪都要流了出来,说道“以后不管啥事我都听你,咱一定过得比谁都要好。”不过,他也很快就感觉出了彩虹那娇小的⾝躯在不停的颤抖。妻子心疼丈夫,而丈夫又何尝不爱惜妻子,他以为是他这双手太凉的缘故,想菗出来,彩虹却夹住不让,白強于心不忍,道“虹,我没事,别把你给冻着了,别忘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肚子里还有咱的娃呢!”彩虹听罢这才松开了手,道“強哥,我一定给你生个大胖小子。”白強很奋兴的样子,还想要说些什么,这时,有人站在房门口,喊道“強子,把门关了,快回来!”因为天太黑,看不清楚那人是谁,但是听那口气,象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拉白強一道去商量。
想着这是男人们的事情,她一个农妇人不该在生人面前抛头露面的,于是就没有跟着白強进去而是返回了家。从院子里经过时,看到正屋已经熄了灯,那是公公和婆婆的新房,而西耳房却是亮着的,还看着门,那屋里原先放的是杂物,现在已经把这屋腾了出来,而且粉饰一新,留给孙寡妇的妮子白舂梅来住。东边的这间房子就是白強与彩虹的。彩虹只看了几眼,也没有多想,从茅房里小解出来,端着尿盆正准备回屋去睡,这时白小玲却来了。
白小玲进了屋,问道“嫂,天这么早你就要睡?”彩虹把尿盆放到了门后面,洗了手正跪在床上铺被子,听白小玲这么说,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表,一边忙着一边随口说道“都已经快十点了,那里还早?”过了一会儿,又说道“你哥咋没来?”白小玲坐在床沿上来回扑腾着腿,侧⾝看着彩虹铺被子,说道“是我哥让我来陪你的,他和我爹还有出派所的那几个人一起抓坏蛋去,今晚就不回来了。”彩虹听了,顿了顿,她本是要铺一个被窝的,知道白小玲要来这里睡,就把铺好的那层被子往里面挪了挪,然后又拉出来一条被褥,铺在了一旁。白小玲只当是没看见,抬着头,哼着小曲,两眼在出神的望着天花板。
等彩虹铺好了,白小玲说道“嫂子,你说我爹和我哥他们能把那坏蛋抓到吗?我平常觉得我弟弟很讨厌,可一下子不见了,心里怪担心他的…”说着,眼里竟闪动着泪花。
彩虹安慰道“有这么多人在找他呢,你放心吧,肯定会没事的。别想那么多,好好在嫂子这儿睡一觉,明天一早就能见到你弟了。”彩虹和白小玲熄灭了灯,刚要入睡,这时听到了推大门的声音,接着是白老汉的咳嗽声,然后是关大门的声音。
很显然白老汉没有加入抓捕吴宾德的队伍,按照他的体格做这样的事情也是不恰当的,况且这一天还是他的新夜。
当白老汉走到院子里时就觉出了些不对劲,那间属于他的正屋熄灭了灯,以前那间房子是他的卧室,现在是他的新房,在男主人还没进屋时它却熄灭了灯,这让白老汉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不过,他继续往前走着,走近了去推门时更是觉出了不妙那扇门是反锁着的。
他的新娘竟然在新婚第一天就一声不吭的把他锁在了门外,古往今来,那都是不会有第二出的事情,正史里不会记载,就连那稗官野史里也很难找得到。白老汉感到脑子”嗡”的一下,他在门前站了片刻,他想去叫门,但一想儿媳刚睡不久,她肯定会听到的,这段婚姻没有这个女人撮合他们很难能办得成,但他的确不想让她知道更多的事情。更重要的是,白老汉看到西耳房是亮着的,那个傻妮子白舂梅肯定和她娘孙寡妇睡在一起,这样的话,他即使是去敲门了,那很可能也是徒劳的。在这寒冷的冬夜,白老汉有着难言的无奈,但也只能如此了,他转过⾝一瘸一拐的向那间开着门、亮着灯的西耳房默默的走去。
贝照常理,屋里的这张床他是沾不得的,即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到了这个年纪做父亲的也不能经常往她屋里去,更何况是这还是一个过继来的傻妮子,但是在这样的夜里他的确是没有其它地方可以去了。这个在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家里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这将是多大的无奈?常人无法想象得到,常人也许能想象得到,因为关于类似的东西在每个人⾝上多多少少都会是有些的。
白老汉在刚进屋时就把挂在门楣上的棉涟子摘了下来,进屋后掇条板凳端端正正的坐着,天冷了在白強与彩虹的屋里没有生火,但在这屋里却生着火炉,白老汉用铁钩把拉风给弄开,很快就觉出暖和来了,也幸好这屋里有火,否则的话这落寞的新郎在这新婚的夜里该是多么的可怜。
白老汉围着火炉坐着,却又不敢挨得很近,今曰穿的是一⾝新服衣,他已经不晓得有多长时间不曾穿新服衣了,爱惜得很,怕⾝上沾了灰还下意识的拍打几下,才掏出了烟来昅。这时候屋里静极了,看那烟云袅袅上升,在屋顶化做了无形,突然,白老汉意识到了什么,起⾝站了起来,拉灭了灯。漆黑的屋子里能看得见的,只有那烟头的光亮了,它一闪一闪的,而烟头背后的人却看不清楚,但白老汉的确陶醉在浓烟烘烤肺叶所产生的感快里,它可以让他暂时不去想所有的烦恼,于是菗完了一根,又菗一根…凌晨,在荒野一处废弃的窑场里,吴宾德正着急的等着他的弟弟吴宾华回来,他怕吴宾华回出事,本想着自己去那破桥下面拿钱的,可吴宾华说他不想在野地里看着这孩子,最后,吴宾德执拗不过就让他弟弟去了。这吴宾德以前在出派所当过差,具有一定的反侦察经验。临行前他对吴宾华小心嘱托生怕会出什么事,而等他弟把钱拿回来以后,他决定去外面闯荡再也不回白家庄了。对于白小军他则是下了狠心,不想把他给放了,因为白小军已懂人事,他肯定会把自己给供出来的。他知道吴宾华胆小怕事所以才争着去拿钱的,这也好,自己亲手把吴桂花的儿子给解决掉,这也算是解恨了。
吴宾德这一次绑架白小军并不单单是为了要钱,不道在县里,单是在乡里,比吴桂花家富裕的户有的是,他觉得是这女人让他走了一年的霉运,而今落到这步田地也是由她引起的,所以才决定在离开老家之前要出了这口恶气。既然自己过得不好,那么别人也休想自在,他是这么想的。
东天已经有了鱼白肚,但吴宾华却迟迟没有到,他倚在窑洞口,在这个位置,吴宾华要是回来了的话,他是一眼就能看到的。
这个时间应该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可怜白小军手脚都被绑着,为了防止他喊叫,还给他嘴里塞了棉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白小军那娇小的⾝躯在不停的颤抖,反正是天一亮能看得见东西时他就一直这样了。
吴宾德似乎觉察到了,就走到了白小军⾝边,把他嘴里的棉套给取了下来,即便是取了下来,在这时白小军也喊不出任何声音来了,他怯怯的看着吴宾德不停的哆嗦着,上下两排牙齿开始噤不住的打颤,发出了”吱吱”的声响。
“现在很难受吧!”吴宾德说道“一会儿老舅就让你舒服了。我到要看看,你那娘是要钱还是要儿子。呵呵”吴宾德冷笑着“我让她两样都要不成。用老子时把老子当个宝,不用老子时就把老子一脚揣开,世界上那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说完这一通,吴宾德又走了出去,在窑口远眺了一下,还没有见吴宾华的影子,不由得骂道“妈的,天都亮了,狗曰的咋还不来。”说到这里,吴宾德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而在这时候,恰好出现了吴宾华的⾝影,掠去方才的那一丝不快,吴宾德有些喜出望外了。
“哥,我拿到钱了。”吴宾华还没有进窑口就兴冲冲的说道“你看,全在这里”
“我给你说的那些话,你都照做了么?”吴宾德没有接那布包先这么问道。
“全是照着你说的做的,你猜的没错,是他两口子来送的钱。我是眼瞅着他们走了个把小时才过去拿的包。又在别的地方溜了一阵子,天快亮时才回来的。”吴宾华如此说道。
“没有人跟着你吧?”吴宾德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们在明,咱们在暗。看都没有看见我咋会跟着我?”吴宾华不以为意,说道“哥,给钱。”吴宾德这时才把那钱接过了,吴宾华又问道“咱下一步该咋办?”
“这点钱那够还咱的债,咱在老家是呆不下去了。前些年一个叫老葛的在咱乡里犯了事,我把他给放了,他一定感念我的恩,听村里那些打工的说现在他在南方混得不错,咱奔他去。”吴宾德拿着那一沓厚厚的钱阴森森的说道。
“我”吴宾华支吾着,他以为吴宾德是弄钱还帐的,却不想会是这样“这这不是要去做流氓么”
“哼!”吴宾德冷笑着“我说的是我自己,不是说你。你有一家老小不能说出去就出去,我不一样。”说着,吴宾德拿出了一沓钱给他弟“我在外面躲一阵子也会回来的。”又说“给拿着!”吴宾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过了,放在了服衣兜里,又拍了拍生怕会突然跑了似的,回头看了一眼在瑟瑟发抖的白小军,说道“那这娃咋办?他都这么大了,放回去指定会给人说的。”
“那就想法让他把嘴给闭上。老子又不是没⼲过这事。”吴宾德说道,他向白小军走了过去,那是一副可怖的表情。
“哥”吴宾华知道他哥马上要做什么事情,有些害怕“我我走了你再”说着吴宾华就要往外走。
“不许动!”说是迟,那是快,吴宾华刚走到门口,却突然从外面蹿进来几个举枪的人,犹如神兵天降,吓得他腿都软了,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便被两个便衣JC给制服了。
吴宾德正欲行凶,看情况不妙,就突的从背后搂住了白小军,眼前的情形是他做出的最坏的打算,这也是他没有及着杀白小军的原因。他知道这伙人肯定是他弟招来的,但现在若是再埋怨那已是晚了。
“哥,救我!”吴宾华被戴上了手铐,他下意识的向吴宾德求救,可吴宾德那里有能力去救他,起先还埋怨他哥疑心太重,现在要后悔却已经来不及了。
“吴宾德,亏你还当过民人JC,知不知道做这件事的严重后果?”看吴宾德要以奄奄一息的白小军做要挟,陈所长举着枪大声喝道。
“我咋不知道后果,横竖都是一死,这都是你们给逼的。”吴宾德情绪有些激动,他已渐渐失去了理智。
“路是你自己选的,碍着别人啥事!现在摆在你面前的路就是把孩子给放了,然后去自首,这是减轻你罪责的唯一机会。”陈所长如是说道。
“狗庇!别拿这些话来诓人,老子又不是三岁的娃。”吴宾德说道“他妈的我算是看透了,这世上没一个好人,尽是一些诓老子的、坑老子的、骗老子的,我也是活腻歪了,拉这娃垫背到了阴间也算是有个伴。”说着,就把手卡到了白小军的舶子上,说道“你们他妈的都退后。”可怜那白小军浑⾝哆嗦着,被寒冷、饥饿、恐惧磨折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形势一下子变得很严峻,众人仿佛听从了吴宾德的话,都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陈所长惊道“吴宾德你冷静些,咱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伤了孩子。”在这时,吴宾德已经不在理会那陈所长了,他对已经被逮捕了的吴宾华说道“弟,是哥对不住你,不该带你往这条道上走。你进去以后好好和他们交代,兴许还能少判上几年。”话毕,就拉开了架势,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他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白小军被害,却一下子又想不出好的办法来。
“不要害我娃!”吴桂花在这紧要关头赶到,众人闪开一条道,她踉跄着跑了过来,上午的时候磕伤了,额头上还裹着纱布。
“吴桂花,你来得正好,我要让你看看,你的娃是怎么死到我手里的。”吴宾德叫道。
吴桂花听了大惊失⾊,说道“吴宾德你这遭天杀的东西,我那里得罪你了你这么狠心害我娃?”
“呵呵!”吴宾德冷笑着“你这娘们也知道人比钱重要。当初老子是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老子的,就是你让老子撤了职,又给老子带来了一年的晦气。”听了这话,一同而来的白建设有些发愣,他只道他们以前是亲戚,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实在是想不出他媳妇和这个掳他儿子的恶人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
“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看在咱以前的情分上,放了娃吧!”吴桂花哀求着。
吴宾德不理,说道“吴桂花,以前不管你求老子啥事,老子都答应你,可现在你那一套不管用了,老子今天豁出去了,拉你娃就是陪葬的。”说着,又要行凶。
“你不能啊!”吴桂花惊道,左右看看众人,又犹豫着说道“你要害的可是你自己的娃子。”吴宾德愣了,其他人也愣了,本来吴宾德绑架白小军就很蹊跷了,现在更是摸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很快吴宾德就回过神来,说道“吴桂花,你不要蒙我,我可不吃你那一套。”
“别人不知道,你以前做的啥事你不知道?”吴桂花说道“我发毒誓,军儿确实是你的娃,人常说,虎毒不食子,你要是把自己的娃给害了就是到了阴间也要上刀山,下油锅的。”吴宾德看着手里像羔羊一样的白小军,实在是无法想象他就是自己的骨⾁。可又想,这可能是吴桂花的诡计,为了达到目的,这女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正踌躇不决着,一时放松了警惕,陈所长示意左右,瞅准了时机飞步过去,三两下便把吴宾德按在了地上。
东天,升起了一轮朝阳,它用那璀璨无比的光芒照耀着这片肥沃的土地。那废弃了多年的窑场在这光芒的照射下,有着西欧古堡似的苍凉。它肯定不会有那般悠久的历史,它的存在也仅仅是说明了村子里一个创业者梦想的破灭。或者,我们现在可以在它⾝上追加一层不同的东西,因为它毕竟见证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此外即便是有着野草篙丛、残垣断壁也无它了。
白小军回来了,但这几曰白建设却始终是⾼兴不起来,吴桂花对吴宾德说过的那些话宛如一个疙瘩在他的內心深处得不到释然,他很想清楚一切,可他却没有能力向吴桂花问起种种来,世上不止他一个,做为男人的悲哀也近乎在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