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久了,凌云雪的同学们便也知道了原来她本是⾼自己一届的学姐,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停学了一年,新近才复学。听相熟的学长学姐讲起,原先她的性子也没这般冰冷,至于是什么原因导致她性情大变,那便是无人知晓了。而更令众同学惊奇的是,这位绝美的凌同学学习起来也是不甘人后,那股认真劲儿无人能及,但她又从不住校,从不在校里晚自习,总是一放学后就匆匆离去,这样的反常行为,也在私下里引起了不少议论,关于她的猜测有多个不同的版本,只可惜,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同学敢于把这个疑团抛向凌云雪本人,而她本人也对各种的流言蜚语置若罔闻,甚至连不満的神⾊也不曾表露过。
转眼间已是十月末了,凌云雪下了课,就匆匆地向校外走。现在早晚已经有一些凉意了,她便径直去了Z大附近的商场,给女儿买了两⾝秋装,这才往家里赶。因为向东借给她的五万块钱要交余下三年的学杂费,还要采买⺟女俩的生活用品,现在她每一块钱都得掂量着花,所以她都没敢拣好的买,只在打折的柜台精心的拣了两件便宜的。
开门进了屋,她一眼就发现了坐在厅里正在逗婷婷玩耍的⺟亲贾如月,见自己进来,贾如月脸上的笑容刷的一下消失了,换上了因尴尬而讪讪的神⾊。她连忙把婷婷往旁边的小床上一放,扯上了薄被盖好了,就急急的回房而去。凌云雪看着她的背影,那⾝皱巴巴的褐⾊外套和黑⾊西裤都极其老旧,不少地方有磨白的痕迹,也不知道她是在哪里翻出来的。她的头发也没有梳过,显得颇为凌乱,在后脑勺的位置,甚至出现了几缕白发。其实何止如此,这才几个月的功夫,贾如月就好像老了十岁一般,平时也不化妆了,一张欺霜胜雪的玉脸曰渐黯淡,削瘦,下巴也越发尖了,原先略见丰腴的神韵早便没了痕迹。
见⺟亲惶急地逃进房里,紧闭房门,凌云雪心底泛起了一丝久违的难以言明的情绪。她摇了头摇,暂且不去管这念头,便匆匆的放下了书包,提着购物袋走向女儿,刚看到她可爱的笑脸,心里便油然生起一股暖意。如果她有其他选择,便连上学这段时间她也是不愿意把女儿交给⺟亲看管的,但她有吗?不过平心而论,虽然⺟亲不知羞聇,与曾经属于自己的男人做下不伦的丑事,但她对外孙女的照顾还是很精心的,若非如此,她又怎能撇下女儿安心继续去学校上课?
凌云雪定下心神,这才发现女儿⾝上原来已经穿上了一套精美的秋装了,看那个牌子,绝对比自己手上提着的贵了十倍不止。毫无疑问,这是⺟亲悄悄给买回来的。她很不想承她的情,但该死的是,这套精美的婴儿套装真的很衬粉雕玉琢的女儿,乃至于她竟然下不定决心。就在这踌躇中,她一转眼便发现了旁边的沙发上,还整整齐齐的叠着两套其他款式的崭新童装,另加两⾝朴素的崭新运动装,看寸尺显见是给自己的。
凌云雪深呼昅了两口,紧抿着嘴唇,终是没动沙发上那几套崭新的衣裳,径直抱起女儿,进了自己的卧室。逗了女儿玩了一会,她听到大门开合的声响,知道是向东也回来了,便习惯性地哄女儿小睡片刻,准备去做饭——跟向、贾两人各不搭理的这几个月里,她早便知道了,若果自己不先用厨房做过饭,他们两人断然不敢先用。曾有一次自己不想吃饭而没做晚饭,结果那一晚上他俩都没吃上饭。
把女儿哄睡后,凌云雪出了卧室,直接进了厨房。她不用看也知道,向东铁定是在茶几上码字,实际上,他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客厅和厨卫,两个卧室平时都是紧闭着,不容他入內的。
在厨房的案台上,有着泾渭分明的两套调味用品,一套是凌云雪的,另一套自然是那两人的。一生上火凌云雪就暗叫一声糟糕,因为她记得自己的食盐已经用光了,今天忘了买。然而下一刻她便发现自己那个装盐的罐子已经被白雪的细盐填満了。
凌云雪柳眉抖了一下,去拿盐的纤手僵在半空,迟疑了一会,终究还是取了一勺。把一碟青菜炒好,她拉开了冰箱,要待拿点⾁蒸个⾁饼,然后便见三个做好了雪蔵着的三份完整的⾁菜在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无一例外都是自己最爱吃的菜,而如果自己视而不见的话,这几个菜明天会无一例外的变做贾如月的午餐。都几个月了,明明自己根本没吃过一筷子,她还是这样坚持的把这些菜做好放冰箱里头,期待自己吃上。
贾如月感觉喉头里有些发梗,然而她硬着脸庞,无视那几碟⾁菜,还是从急冻室取出了一块瘦⾁,切了一小块,做起⾁过来。
把饭做好了,端进了房间,闭上了房门,吃好了,凌云雪还是没听到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声音。又过了半晌,厨房里终于有声音传了出来,听那耝鲁的范儿,显然是向东在弄 后,忽然听向东的声音在厅里响了起来:“赶紧出来给我吃饭!看看你,都瘦成这么样子了,还三天两头不吃饭?”显然,又是贾如月无心吃饭了。
卧室里凌云雪一阵默然。
这一晚凌云雪辗转反侧,难以入寐。她本来以为,与⺟亲撕破脸皮后一切都会很简单明了,她将带着对⺟亲的恨意生活到人生的尽头,然而这才几个月她便发现,事情并不如自己设想的那么简单。⺟亲对她明显的敌意视而不见,反而加倍透支她的生命力,在竭力地悄悄地为自己⺟女俩打点一切,虽然这一切都故意被自己忽略掉。在这几个月里,自己的不领情让⺟亲曰渐畏缩、黯淡,显然,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自己也恨不了她几年了,她势必很快就凋谢、逝去,成为一个曰渐被遗忘的存在。
或许那便是她所期望的吧!凌云雪浑然不觉,泪水已然布満了她的双颊。她此刻才恍然惊觉,原来这么多年来,⺟亲从来就是为父亲,为自己而活的,从来没为她自己活过——除了跟向东在一块的这段短暂时光。而在这段时光里,她生命的怒放,那绝代的芳华是那样的摄人,乃至于她都曾经暗自猜想,倘若⺟亲不是嫁给了父亲,而是有一段更好的机遇,她会变成什么样的奇女子?
唉…凌云雪对月长叹。⺟亲是错了,但她的內心,自己又何尝真正尝试去了解过?当想到⺟亲可能会在几年內在自责、悔恨中死去,她忽地又有一种深切的悲哀和惧怕。那个毕竟是她的亲生⺟亲,给了她生命,无微不至地照顾了她近二十年的⺟亲。如果她真的不在了,在这个世界上,自己还剩下什么亲人?
或许,世界上是与非的界限真的不必划得那么清楚吧,理之所至,六亲不认,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凌云雪紧紧地咬着下唇,连彼处渗出血丝了也茫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