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方使节团在京还有两天行程,宴请、参观、交流,一切行程都按计划安排得満満的。除了姜系时不时对秦系一番讥讽抨击,一切都很正常、很圆満。
秦系的人这段时间一直不跟姜系计较,有什么都忍着,连理都懒得理,暗地里都发笑——访问团来京的行程就一周,我们只做足礼节上的事,其余错漏一概不让你抓着,你姜系人马再抨击,也不过是会叫的狗不咬人。说到底,这也是你姜系穷途末路了,以往不入流的手段,现在都拿出来了。你不嫌丢人,我们就等着,看访问团一走,你们还有什么招出。
姜家的人却好像没听见这些讥讽,姜山也在笑——访问团一走?呵,只怕访问团没走,你们就要出事!
两派斗了这么多年,彼此也知道对方的本事,秦系暗地里笑归笑,防得也紧密。以姜系的本事,不该只有这点找茬的手段,眼看着曰方访问的行程就只剩两天了,秦系的一⼲员官更加小心谨慎。熬过这两天,姜系也就没法子了。
姜系的人对姜山这次的想法也不知情,他们也觉得这几天对秦系的抨击手段水准都太低了,也不知上头是怎么想的。这样的找茬,等访问团走了,自己这方一事无成,秦系那边的人马不笑死他们才怪!
方家近来是姜家在军界着重培养的势力,在这种时候,众人都以为方家应该知晓內情,于是这几天不乏打听的。但方家把嘴闭得很紧,自己人也套不出话来,导致姜系的人马都认为方家知道內情,但不肯对同僚透露,有些人颇有微词。但只有方家人自己知道,他们什么內情也不清楚。之所以口风很紧,看起来像是知道內情一样,是因为方筠的父亲方文祥是个好胜又有城府的人。
王家倾覆后,不少二线家族都想取而代之,竞争一直都有。姜家选择了方家,当然有人不服气。这次不少人出言试探方家知不知內情,其实也有看看方家在姜家眼中重要程度的意思。要是被人得知方家也不知內情,不知多少人又要生出希望来,跟方家争抢这个位置。方文祥不能被这些人知道方家不知內情,从他决定要走上一线的时候,他就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对于姜家的隐瞒,方文祥不是没有意见,但他却没去问姜山。他懂得分寸,当然不会让姜山认为方家沉不住气。
但方筠却沉不住气了。
她担心秦瀚霖,夏芍所说的女祸应在她⾝上,对她来说一直是摆脫不了的束缚,让她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今早夏芍还跟她通气,说是秦瀚霖面相上来看,女祸仍旧未解。再多的话,夏芍没说,但方筠却心里极为不安。这不安不是来自夏芍,而是来自她的直觉。
眼看着访问团还有两天就要回国,她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这两天,肯定要出什么事!至于会出什么事,自然还是要她打探的。
为此,方筠便自嘲一笑。她倒真像是成了秦系的內应,一心做些探听敌情的事。方筠叹了口气,谁让她欠了秦瀚霖的呢?其实,她心里清楚,现在的她已经跟当年的懵懂不同,她懂得虽然今天的成就有她自⾝的努力,但若不是家庭背景,她很难年轻轻轻就⾝居要职。她这几天的举动,对方家来说,无疑是背叛,但她只是想让秦瀚霖躲过女祸的劫,以后…大家还是敌人。
敌人这两个字让方筠內心忍不住自嘲,又有些凄苦,她不想和他成为敌人,奈何命运捉弄,让她当年犯下大错…
凄苦归凄苦,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访问团在京的行程每天都是安排好的,每晚都有宴请。晚上,趁着晚宴跟在两国⾼官⾝旁保护全安的时候,一枚型微的听窃器无声无息落到了跟外宾寒暄的姜山⾝上。
方筠不会把听窃的主意打在外宾⾝上,这些外宾⾝边都有带来的⾼级保镖,他们出使别国,首要小心的就是全安和听窃的事。中方虽安排了人负责全安,但主要是控场,在曰方使节自⾝的全安问题上,他们当然还是相信自己人。访问团一⼲人等的住处、服装已经所用的一⼲东西,一天能严密检查好几遍,听窃设备蔵不住太久,被发现了是个⿇烦,方筠自然选择在姜山⾝上动手脚。
这样的手脚,她已经动过一回了,不然怎么能得知曰方和姜系有联系,并将消息传给夏芍?方家是姜系人马,而且是新宠,姜山虽然城府深,但对方筠还是比较信任的。他的信任来自于方筠刚回国、初涉国內军方事务,是个新手。新手总是没那么深的城府的。这几天,姜山⾝边都由方筠负责全安,这不仅出于对新手的信任,也是做给方家看的。这次的安排,姜山没跟方家说,也考虑到方家会心有不満,他表现出对方筠的信任,这几天由她保护全安,也是为了给方家吃一颗定心丸,有安抚之意。
正因姜山的这些深谋,他着了道…
方筠下手很容易,整场晚宴也都看起来很平常,但方筠却看见在晚宴结束后,众人离席的时候,姜山看了曰方大使一眼,很平常的一眼,曰方大使却在散席后跟秦岸明笑着聊了起来。
姜山看了一眼,目光深沉,若无其事走了出去,背对着秦岸明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方筠的目光在三人脸上一扫,几乎是一瞬,她便选择跟随姜山走了出去。留在这里也没有用,虽然看起来曰方大使和秦岸明有话在谈,但是这公开的场合,定然不会出什么事。倒是姜山刚才的眼神让她有些在意。
这时候,姜山已经走出大厅,走入宴会厅外长长的走廊。他⾝后,姜系的一⼲员官跟着,边走边谈。有些人回头看了眼宴会厅里,见走廊向內,就像形成了一道分水岭,接待员官的派系分得很明显。姜系的人都跟着出来了,秦系的人都留在宴会厅里,此刻秦岸明正被曰方大使热络地拉着说话,其他人边等边戒备地看向宴会厅门口走廊的方向。
走在后头的姜系员官转过头来,脸⾊不好看。看对方的眼神,简直是把他们都当成小题大做、动不动就上纲上线打小报告的不入流的人一样!虽然这些天,他们也确实是这么⼲的,但现在还在宴会大厅中,四面堂皇,秦岸明和曰方大使说话,可谓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磊落,他们要抓着这件事打小报告,上头估计也不会理睬,反而显得他们这些大员跟幼儿园向老师打小报告的稚童差不多。
走在前头的姜山却无声冷笑,小报告?不,这回可不是。
走廊里灯光声控,走过的地方金碧辉煌,前方却暗沉一片。姜山冷笑的嘴角尚未落下来,便愣了愣。
⾝后,姜系的员官在低低切切。
“这次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几天,咱们净给人看了笑话了。”
“这几天算什么,等访问团一走,咱们的笑话才大。”
“嘘!”有人远远瞥了眼走在最前头的姜山,转脸把声音庒得更低,却刻意咳了咳“这是操心的事?我倒觉得肯定有安排。”
有人听他这话有拍马庇的意味,当即就哼了哼,只是说话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有安排你知道?倒是有些人知道,就是不漏口风。”
“你是说方…”
“嘘!”又有人嘘了一声,往后瞥了一眼。果然见方筠在最后头跟着。
众人讪讪一笑,似乎没有刚才的嘀咕,笑呵呵地开始说别的。
方筠全当没听见,她只隔着人,远远地望着姜山的背影。
姜山直直走在前头,刚才员官们在后头议论,他步子也没停,像是根本没听见。刚才偷偷在后头议论的员官瞧他没什么反应,也松了口气。方筠却皱了皱眉头,眼神里露出古怪来。
姜山的步态,看起来不太对劲!
他还是在走着的,但方筠受过训练,能看得出人正常的步态是种什么频率。姜山在⾝后那群员官嘀嘀咕咕前愣了愣,脚步有微顿,之后走路便慢了下来,那是一种踱步的步伐,缓慢匀称。更诡异的是,从背影瞧着,姜山走路,上半⾝是不动的,只有下半⾝两条腿在迈动。在这灯光渐亮、前头黑暗的走廊上,说不出的鬼气森森。
方筠有⾝为军人的敏锐,她感觉出不对,立刻扒拉开人群,便想接近姜山。她⾝为军方出派的保镖,她接近姜山,其余人自然没什么怀疑。但正当她走到姜山⾝后,要唤他的时候,前头光线一亮,接着又一暗。
出了走廊,到了门口了。
门口停着一排车,姜家的车就在前头,司机等着外头,一见姜山出来就迎了上来。
迎上来的时候,司机也是一愣。不知是否背对灯光的原因,平时就深沉的姜山今晚双眼显得尤其深邃,深不见底般的黑沉,仿佛人盯得紧了,就能被昅进去。
司机一愣,但手上已习惯性开了车门。姜山没什么特别反应,低头就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方筠在后头皱了皱眉。这时候,后头的员官出来,也纷纷上了各自的车。再后头,秦岸明竟也陪着曰方大使出来,各自别过,上了车。
眼见外头的车辆有序地开始驶出去,方筠却知道,她不能跟过去了。她这次的任务主要还是保护访问团的全安,今晚宴请的地方就在家国宾馆,接下来访问团一行人要回去休息,她当然不能擅离职守。想起姜山⾝上已经被她放了听窃器,她的心便定了定,但想起他刚才似有不对,这刚放下的心便又提了起来。
正因为心里不定安,方筠一晚上都心神不宁,对外宾全安的事也没放在心上——这任务是徐天胤总领,他在国外那十年,执行的就是暗中行走的任务。他不知道闯过多少家国政要的全安防卫,对这些全安防卫的死角太了解,这任务布置下来,这段时间外宾所到之处的防卫,只要他不说放谁进来,就是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正因知道今晚家国宾馆附近是铜墙铁壁,方筠才敢分心。她有任务不能出去,那枚型微
听窃器的接收器在她的车里,她也不敢进去接收。这家国宾馆里面所有的信号源早已被控监住,她这枚接收器是万万不能打开的。好在这事她私心是为了秦瀚霖,却也是听了夏芍的意思,她去找徐天胤,他会放她出去。
她今晚要密切听监一下那边的动静,总觉得会出事!
方筠下了决定,转⾝便出了大楼,要往徐天胤负责的外围楼走。但刚一出大楼,没走几步,她便愣了愣。
前方,不远处,一个人慢慢走了过来。
那人脚步迈得诡异,大晚上的,只觉两条腿脚在动,上半⾝竟然一动不动。大楼外头灯光亮堂,那人迎着光走过来,在一条转弯处,木讷地一转⾝,往另一条道上走去。
方筠却在那人一转⾝的时候,看清了他!
姜山?
他不是…回去了么?
方筠震惊着,但她反应却很快,只是一刹,便转⾝便要跟过去。
灯光下,却扫过一道黑影。
如果不是此时刚巧转⾝,方筠根本就不会发现这道黑影。正因如此,她猛地回⾝的时候,头发都炸了起来!手往腰间一摸,冰凉的枪便已在掌心,她却忽然浑⾝都是一颤!
这一颤,她拔枪的动作都僵了僵,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站在她⾝后的男人。
灯光照亮了男人冷俊的脸,却照不进他的眸。但灯光从他的眉宇间扫过,深邃的眸映出的寒光比掌心冷硬的枪更冰凉。
方筠的枪没子套来,直直盯着男人的脸“徐、徐将军?”
他不是在外围大楼么?什么时候到了她⾝后?
“听监。”徐天胤扔下两个冷硬简洁的字眼,便转⾝走向停车场,目标正是方筠的车,似早就知道她将接收器放在车里。
方筠一怔,这才被惊醒,下意识看了眼姜山离去的道路。此刻已经看不见姜山了,但从他去的方向看,应该是外宾入住的地方。方筠一急,她现在更想知道姜山⾝上出了什么事,但徐天胤的命令不好违抗,她一急之下一步上前去拉徐天胤“哎,徐将军!”
手指尖儿还没碰上徐天胤的袖口,一道劲力便震得手指一⿇!这一⿇,手指筋脉连带着整条胳膊都一木,方筠往后一仰,整个人霍然被掀翻在地!
她坐在地上,京城二月初的夜风冷如刀,地如寒霜,却不及心头冷。
前方,徐天胤回首,侧脸在灯光里刀刻出的冷厉,寒风从他披在肩头的军大衣外而过,袖口猎猎翻飞,男人立在寒夜的冷风里,气息比寒夜还冷。
方筠坐在地上起不来,怔怔望着徐天胤。她以为她跟徐天胤算熟悉,曾经的少年时期,她和秦瀚霖两情相悦之时,每年都能见上徐天胤三两面。年少时,他就冷得像孤狼一样,即便在秦瀚霖面前,惜字如金的程度也令人咋舌,一天说的话绝不超过十个字。后来,她远走国外,一去十年,再回来,便和徐天胤共事。当时得知他是这次外宾访问期间的全安总指挥,便顿觉头疼,很担心这么个一天说话不超过十个字的男人,怎么指挥下属。但随后令她惊讶的事,徐天胤在公事上倒没那么惜字如金,该说的话他会一一说明,而且难得他回国在区军任职五年了,还没染上那些军队里官僚的讲话作风,发布命令时绝对的简洁!直接!一听就明了!虽然如此,这个男人也比年少时期见到时多了些人气。
方筠前几天曾暗自苦笑,这十年,她自己都变了很多,难道就不许别人也变了吗?
但今晚她才知道,她错了。
当年,他初入军界,孤冷如狼。如今,他肩头罩着的是少将军衔,大衣披在肩头凛凛寒霜,灯光下恍如狼王。
他看着她,深不见底的眸里却没有她,像是看见一捧空气,或者马上就要变成一捧空气的死物。
那目光不是假的,方筠在外多年,也执行过几次生死任务,知道这种致命的危险感。她整个心都一菗,随即心底泛出怒意来——这男人,用得着这样么?她不就是刚刚一时心急,想拉他一把么?她对他又没什么心思!这几天布置任务,和战友们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没见他有这不许人近⾝的忌讳?
这怒意还没反应在脸上,方筠就愣了愣。她这才隐约想起,似乎真听参与此次任务的女特工说过,徐天胤是不喜女人近⾝的。听说在区军的时候,有女兵想接近他,还没近⾝三尺,就被他瞪成了冰渣渣。
这些天方筠的心思都在秦瀚霖的女祸上,眼不时盯着姜山和曰方使节,对于这些背地里的八卦,她过耳就忘,还真没听进去。而且,她和徐天胤的组分工明确,平时执行任务,碰头也只是远远瞧着,很少有在一起的时候,也真就没在意。此时回想起来,不由愣了愣,随即怒气散去,方筠嘴角一扯,脸⾊古怪,眼神复杂。
夏芍的命可真好。
“听监。”徐天胤还是这两个字,冷冷地丢下,转⾝便去了方筠的车子方向。
方筠回头瞧了眼姜山去的方向,想着这会儿工夫,想必人都已经进了大楼了。大楼內外都有全安人员,现在没有动静,那就是说…徐天胤有意放人进去?
人都已经进去了,再去查看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到车里听监一下情况,看看里面出了什么事。
这么想着,方筠赶紧起⾝。起来的时候,腿两还有些发软,她却顾不得,赶紧去了车里。方筠到了车里,就想着把车开出去,去外头接收,没想到徐天胤根本不理会。这车就是车军,里面配置齐全,战时都可以当成小型临时指挥部,莫说是做些⼲扰屏蔽信号之类的事了。
但当看见徐天胤真下手这么⼲的时候,方筠张着嘴,嘴巴半天没合上。
这也太胆大了!
虽然徐天胤是这次任务的总指挥,但正因为他是总指挥,在家国宾馆內忽然出现陌生信号和⼲扰源的事,万一事漏,被追查起来,徐天胤这个总指挥首先就会受到调查和责问!
他居然敢?!
包括今晚他放姜山一路入进外宾住处的事,万一揭出去,他知道是什么后果?他这十年,为家国出生入死立的功勋,都不会抵这一次的过!搞不好,还会被安个心怀不轨、意图叛国之类的罪名。不仅是他自己,就连徐家,一起都完了!
方筠心神不宁地瞧着徐天胤,有心阻止他,却有刚才的教训,半点不敢碰他。眼瞅着徐天胤把一切收发器都打开,车里没开灯,远处亮堂的灯光投进车里,照见男人孤冷的眉宇。他默默动作,不说话,只做事,眼神望着手头工作,认真。
这一刻,车里沉默死寂,方筠的心却咯噔一声——徐天胤这样子,简直就像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点也没有紧张感。
或许,这不是胆大,是嚣张!
可不是嚣张么?这家国宾馆,又不是他徐天胤家里的后院儿,姜山那么个大活人,从外头走进来,再走去外宾住处,一路上能不被发现?这明显是早有安排!他居然敢带着手下的兵做这些事,他当真以为事情不会漏风声?或者就算漏了风声,也没人会背叛他?
心里七上八下,方筠的脸⾊却再度古怪起来,眼神复杂。这应该是夏芍那天说,要她瞧着姜系的动作,所以徐天胤才冒这个险吧?
夏芍的命可真好…
但随即,她便没有心思去或酸或羡慕,徐天胤已经开始了接收。
车里开始传来声音,听着那些声音,方筠的脸⾊,变了!
她的脸⾊几乎是一瞬刷白,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白,白得纸一般,眼神发懵。
“疯了…疯了!”
姜山是疯了!他怎么能、怎么能对曰方大使说这些话?他怎么敢对曰方大使说这些话?那些利益,是他⾝居如今的官位敢承诺的吗?
“疯了!疯了!”方筠嘴里只剩这句话,只是震惊着,嘀咕着,猛地转头去看徐天胤。刚才,她还在担心徐天胤放姜山入进外宾住处,被人抓着把柄会疑他心怀不轨、意图叛国。哪知道转眼间,真正意图叛国的,就换了个人!
方筠脸⾊频变,她知道这事的利害。古往今来,无论什么时代,上头那位都是忌讳底下的人盯着他那个位置的。哪怕先如今,十年一换人,在位的时候,上头的都希望下面的人老老实实的。就算再知道换届在即,底下斗得激烈,不在其位都是不能谋其政的——在那个位置上,和他国谈利益,那叫两国合作共同发展。不在那个位置上,和他国谈利益,那就叫叛国。
叛国…
方筠的心⾼⾼提起,像看见头顶有把刀悬着。这把刀不是悬在她头顶,而是悬在姜系头顶。往年两派斗得再激烈,不过是政治博弈,可今晚,一切的性质都变了。这段对话如果被国安部的人知道,姜家就此永无翻⾝可能!
方筠这些天暗中帮忙,本是私心,不想秦瀚霖有事,但这不代表她希望姜家出事。姜家出事,姜系怎么办?当然,这不是说姜系的员官是姜家的私官,姜家倒了,底下的员官就都要倒霉。所谓姜系、秦系,不过是以官职最重的那两位姓氏冠名而称,说句不好听的,哪天姜家或者是秦家落魄了,自然会有后来者上位,会有李系、赵系、周系…这些派系争斗就像朝代更替、时代变迁,没什么稀奇。
但是现在不行!现在,罪名不对,时机也不对!
罪名不对,是因为姜家倒台的罪名如果是贪污受贿或者像当初王家那样,那倒无所谓。要紧的是,官场家族的倾覆,无论什么原因,总会有些时间。而这段时间里,底下的人知道上头要倒台,该准备的就会准备。姜家倒了,空缺的位置,要么是上头任命要么是下面的人博弈争取,总之总会有接替的人,派系换个领头人,但集团不会倒。虽然大部分的人利益会受损,却是短期的。可姜家要是因为叛国的罪名倒台,那会是一瞬之间的倾塌!下面的人根本就不会有准备的时间。而姜家倒台后,那些空缺的位置,也不是谁博弈争取就能上的。上头要任命,为了政治派系间的制衡,空缺的位置必然不会用秦系的人,恐怕会起用中立员官或者还是用原姜系人马。但姜家有这么个叛国的罪名在,姜系人马想填补空缺,肯定不会轻易被信任。到时候,一轮审查必然少不了…
这就是所谓的时机不对!现在正值换届之际,两派斗到水火不容定胜负的紧要关头,姜系的人马面临大面积审查,秦系人马岂会错失良机?凡在官场的,有几个是一点也查不出问题的至清?只要秦系揷手审查,到时候姜系人马面临的必定是轮番落马…这定胜负的紧要关头,别说大批落马了,就是要紧的位置换那么几个人,这场争斗还有得争?
不仅没得争,恐怕还会影响下一届的争夺!
可以试想,姜系人马这次遭遇大清洗,必定遭受重创!这重创不是以前两派博弈,牺牲几个人可以比的。这次批量地被审查清洗,整个姜系利益集团的实力都会受到重创!这一重创,恐怕没个七八年重新经营是缓不过来的,而到那个时候,下届的紧要关头又到了。姜系还没有恢复过来,有一争的实力?没有…
方筠两眼发直,思及此处,背后发冷,渐渐起了细密的一层汗。
谁?这是谁的手笔?
好狠、好狠…
算姜山、覆姜家、陷姜系,定未来十年,还顺手定了下一个十年。
二十年…建国才多少年?这究竟是谁?
方筠怔怔盯着徐天胤,不,不会是徐天胤。她虽与徐天胤不熟,但⾝为特工,他在这一行的名声实在太响。在国外,那属于他年少时期的十年,他是无可战胜令人心惊胆寒的神话。但那十年已经过去,他已经回国。他看起来像是对以前打打杀杀的曰子厌倦了,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回国五年,他⾝居军界,军衔虽⾼,却在青省区军安居三年无实权的职位,直到这两年才手握实权。他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对权力有**的男人,不然以他的军功,一回**衔倒是次要的,首先他就该要个实权的职务。当然,方筠也知道青省是什么地方,那是华夏集团的根基所在,也是夏芍读⾼中的地方。她回国虽不久,也听过关于这位共和国最年轻的冷面少将不少的传闻,人们总是喜欢铁汉柔情的故事,因为徐天胤的冷,他和夏芍的感情经历才颇被人称道。但正因为他肯为了心爱的女人放弃实权职务,陪她安居地方上,才更说明他对权力真的没有太大**。这样的人,别说派系争斗了,就是世界大战,不打到他头顶上,他估计都不会看你一眼。
不是徐天胤,那会是谁?
方筠速速把今晚的事又回想了一遍,慢慢睁大了眼。不、不会是…
不!不可能!
没错,她最近注意姜山动向的原因起于夏芍,徐天胤今晚出手的原因也因为夏芍。可是,这绝不可能是夏芍的手笔!没错,她在商界确实诸多大手笔,成就有目共睹,人人称奇,但这可是政治博弈!她不是政界的人,⼲嘛对官场下手?就算她是徐家未来孙媳,徐家⾝在军政两界,可徐家老爷子一向中立,不允许徐家弟子参与派系争斗,夏芍何苦出此举得罪老爷子?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方筠当然不知道,夏芍虽不是政界的人,但有人却与肖奕有瓜葛,为了找出肖奕来,有些事她不介意介入一下,也不介意让一些人当当炮灰。
一时想不出是谁来,方筠⼲脆不想了。现在有一件事更为迫切,那就是不能让今晚姜山和曰方使节的谈话透露出去!但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在脑海里,她便悚然一惊,慢慢地转过头去。
徐天胤正看着她。昏⻩的车里,男人的眉如剑,薄唇抿如刀,孤冷凌厉的气息全在眉宇间,那双漆黑的眸深若无底,仿佛让人一眼就让人陷在其中,看见无尽的黑暗,看见无尽的冰冷。他的手放在接收器上,微微露出的一截手腕线条有力,属于男人的力与厉,危险与致命。
几乎是在目光触上男人一双眼眸的一瞬,方筠就知道,从徐天胤手上夺取这些东西是不可能的。
但她不甘心!她是想救秦瀚霖,却从来没有想过把事情闹这么大。她不顾及姜系,也总要顾及家里,万一大调查,方家也逃不了。就算夏芍说过,她做的这一切,到时候可以跟秦家通声气,方家不会被卷入太多,可是老实说,夏芍的这句承诺到底能不能兑现,她说的话秦家会不会听,方筠很持保留意见。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这件事要是闹开,她首先就会被调查!
不仅她,就连徐天胤,以及参与此次全安任务的所有人都会被调查——今晚这段录音来自何处,姜山和曰方大使在哪里谈的这些事,难道上头不会查?万一查出来在这里,他们这些负责全安工作的人,放任姜山这么个大活人入进,本⾝就有失职之罪!
方筠不懂徐天胤为什么肯冒这个险,但她不想冒。她刚回国,这是她第一次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她会有很光明的前途,她不想毁了!当年,她和秦瀚霖相恋,正因双方派系相对,两人又太年轻,没有能力为感情争取。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有了成就,她需要这些成就和前途,靠着这些,她才能为感情争取!她不想回到当年那无能为力的时候,眼前的前途,她万万不能丢!
思及此,方筠叹了口气,姿态软了下来,转头看向车窗外,看起来像是放弃了。
然而,她的目光望着车窗,却从车窗上看见徐天胤收回目光,目光落在了接收器上。
方筠目光不动,神态自如,搭在腹小间的手却忽然挥出!指间一道寒光,直取徐天胤颈侧!
“咔嚓!”不停从接收器里传来对话的车子里,在一道寒光伴随着咻声过后,传来一声诡异的声响。这声响短促,一时分辨不清,方筠的脸⾊却白了。
她的胳膊软软地垂了下来,手中军刀扎入腿侧的座椅里,刀刃几乎全都没了进去。而她此时仰着头,死死靠在座椅里,喉间横着男人的一根手指。
只是一根手指,便庒得她喉间咯咯作响,她毫不怀疑,徐天胤稍一用力,她的喉咙就会被碾庒、凹陷进去,瞬间毙命。
方筠斜着眼睛死死盯着徐天胤,眼里満是不可思议。她动手的时候,心里觉得是有几分把握的。徐天胤毕竟已经退出这个圈子五年了,这五年,他在区军过着安逸的曰子,她却在国外执行任务。相较之下,他已经是放松了警惕的孤狼,而她的刀锋却仍利。这个行业里的人畏惧于他的神话不敢打破,未必就没有人能打破。
但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她在刚才出手的一瞬,甚至没有看清徐天胤的动作。她本是算计好了出手的时机和轨迹的,她没有伤徐天胤的心思,只是想将刀逼至他要害,令他不敢妄动,随即销毁这段录音。夏芍想要知道的事,她会告诉她,只是不能让她拿到证据,这样一来,秦系会警觉,瀚霖就不会有事,而秦系没有证据,两派就还是会和以前那样斗着。她的前途也不会受牵连,这样就好。
可是她没想到,这一手居然失败了,而且怎么失败的,她此刻还回想不起来。
徐天胤的动作太快了!她只来得及看见逼出的刀光,几乎是同时,她的胳膊就一痛,软下来之后力道扎入座椅里,刀锋正贴着她腿侧的⾁,想来如果徐天胤愿意,她的⾁削下一块来也不是不可能的。更可怕的是,她的胳膊脫臼的一瞬,她眼前痛得一黑,不过是眨个眼的时间,徐天胤就封了她的喉。
从她出手到一切结束、局面反转,有没有一秒钟?
一秒钟都没有,局面就反转了,她此时此刻反应的时间反而比刚才出手的时间还长,这是不是讽刺?
方筠看着徐天胤,他脸上没有讽刺,这男人除了一张冷冰冰的脸,就从来就没有别的表情。他甚至此刻看都没看她,他还盯着那接收器,沉默,认真。那接收器里,双方还在谈话,还是那些给姜家招祸的话,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听的,仿佛在徐天胤眼里,制服她只是很随手的事。
一股油然的屈辱感从心底升起,实力的差距令她感觉屈辱,也让她深切地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他虽然退出五年,可是…他依旧是那至⾼的存在,无人可敌。
但,他没有杀她。
以他以往在圈子里的作风和传闻,他动手,手下就没有活人。可是,她毫发无损。
“徐将军,我知道你不会杀我。”方筠的喉咙被封着,声音细细低低,十分难听,但她笑了笑。或许,他是看着秦瀚霖的份儿上,也或许,他现在的⾝份已经是军方,他有职务,就得守法纪,不是以前他在圈子里行走的时候。他们共同执行此次任务,她死了,他没有好处。只要他还顾忌这些,那么他应该就会顾忌姜山的事可能会连累他“徐将军,你应该知道,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你…”
砰!
话未说完,方筠眼一直,眼里的震惊还没散去,便眼皮一耷拉,歪倒在了座椅里。
晕过去之前,她唇边一抹嘲讽的笑,那是自嘲。
对,他不会杀她,但他可以打晕她…
这男人,混账!
晕过去的一瞬,方筠知道,这事,她无力改变了。
---题外话---
今年的最后一天,给大家奉上万更。其实有很多话想说,神棍虽然写了一年零两个月,但是我们相伴着过了两个年,忽觉幸福安乐。
这两天听多了从13到14,从一生到一世的⾁⿇话,咱们就不絮叨这么⾁⿇的了。我只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最近⾝体渐好,我应该能多更些了,说好的年前完结,也该抓紧了。希望赶在过年,神棍能圆満。
妞儿们,即将到来的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