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中宮殿越往深处走就越冷,再次来到这个地方,却已经是另一番光景。
我看到了冰柱旁边立着的一个人。他的⾝影,在白⾊空旷的宮殿里显得更加孤寂,就像是⾝处缠绵不绝的冰雪中,静静地凝神。
他是不是在后悔当初没有在这里让她的妹妹醒过来。
“你们来了…赤槿他,死了吗…”他缓缓开口,却没转过⾝来,声音寂寥得像是不会流动的死水。
我心如沉石。
他的一袭紫衫素雅又⾼贵,长及腰际的金发熠熠生辉,过肩处用一条白⾊的长绳束着,松松垮垮,柔情似水,让我恍惚间回到初见。
“祁岫。我来这,是想问你一件事。”
“…你想问什么?”
“霄铭山庄的人,是你下令杀的吗?”
“月儿觉得呢?”他转⾝过来,沉静安宁的眼睛出神地望着我。
“我,我不知道…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是或不是,月儿会怎样?”
我坚定如铁“如果是,那么祁岫就是我的敌人…”
他看进我的眼睛,似乎想听我继续说下去。
“…我会杀了你,替我的家人报仇。”
他淡淡地笑起来,笑得云淡风轻,笑得一脸哀然“如果我说我没有下过那样的命令,纵然我曾默许长老安揷赤槿在霄铭山庄,为了得到让我妹妹苏醒的苍穹剑和容器,但是我并没允许他们杀戮,月儿可信我?”
半晌,都没有听见我的答案,他凄然地摇头摇“若月儿信我,便不会特意来问我,也断不会说出会杀了我的话…也是,我曾想过要了你的命,赤槿又是我的部下,这次我不辞而别,也许别有用心呢…”他略带自嘲,面有凉薄之⾊。
“我信。”
忽而听到我这句话,他湖光般的眼眸望进我的心底,似乎在辨别我是真心还是假意,而后他如秋曰的云般清淡地微笑起来,温柔而眷恋,像是化不开的浓浓夜⾊。
“只要你相信我,就够了。”他朝我走了过来“月儿要找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红莲剑在祁商手上,那把剑是世间琊剑,不该为人所有。”
他脸⾊沉下来“我也正在找他。恐怕我的舅舅,要在罗兰城掀起一阵狂风大浪了,为防变动,我把內城的老弱都遣送到外城了。”祁岫沉静道,而后他突然感受到什么,眼神犀利地望向前方“有人闯入了地下陵寝!”
此时的地下,珈蓝痴痴地来到一块巨石前,也不管头顶上由于宮殿的晃动正落下无数的碎屑尘埃。她无比痴恋地看着巨石上的影像,从那个苗人铸剑师到之前几次的渡魂,每张脸都长得不一样,但是她知道那都是萧陌一个人。她不噤伸出手去触碰那人的脸,只有在虚幻的影像中,她才能离他如此之近。
那摩震惊地看着她,同时也惊诧地看向那巨石,那些人他只认得两张脸,一个是天谷幽的那个苗人,还有就是在雪垣寨的梦境里,那幅画上的冷艳女子。
珈蓝看到那女子,眼睛突然睁得老大。那时的萧陌,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冷酷的黑眸中,隐含着绻绻柔情,对着那个名叫红桑的女人,冷情的萧陌用尽了毕生的爱恋。珈蓝仿若被重重一击。
如此清晰的画面,灵石一定就在这房间里,这宮殿的排场,应该就是夫人的寝宮。他不敢乱闯,但是那个死女人还在里面!
珈蓝心里闪过浓浓的不甘,和嫉妒,她攥足了力气,对着那块石壁上相对的两人,一掌拍下。
刹时,硬坚的石壁应声出现了几道裂痕。
“你疯了!”那摩惊怒交加地阻止她进一步地破坏,在头顶上的石板还没塌下前,把她连拖带拽地带出宮殿。
然而她的力道如此之大,只听一声巨响,那石壁已然成了碎石。掉在地上的灵石,瞬间绽放出明亮的银白⾊光芒。
珈蓝瞳孔一睁,便脫离了那摩的掌控,朝那灵石奔去。
“珈蓝!”
处在极度愤怒的状态下,珈蓝根本没发现即将到来的危险,只感觉一个玄⾊⾝影飞快掠至⾝侧,带着无比凌厉的掌风袭来。猝不及防中,她以为自己便要承受这突然而来的一掌,却听见掌风击中的声音如期而至,连带一声闷哼,她又震又惊。紧接着那玄⾊人影似乎冷哼了一声,便有无数的利箭从四面八方而来。
珈蓝单手托着刚才为他挡下那一掌的那摩,一手拿着那摩的长剑格挡,边往全安的地方移动。
“喂,你没死吧?好重…再不帮忙我就把你丢下去了…”珈蓝说话总是说的又直又硬,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不饶人的气势,而现在她的唇却忍不住发颤起来,以至于话里都有些担心的味道。
那摩強忍着痛道:“…你把我的剑拿走了,我怎么帮你?把我丢下去?好歹我刚才帮你挡下了一掌,你就这么对待恩人?”长老的那一掌,真的把他的骨骼给震碎了,不,也许五脏六腑都…
等离开了那乱箭处,两人又不经意间触发了另一道机关,霎时头顶上的石板落下,那摩暗道不好,脚下生力,飞掠而起。离宮殿即将关闭的石门近了,珈蓝猛地一踏,足下生风,携同着那摩向那扇门飞去。
就快全安了!一块两块的巨石随之塌落下来,那摩手一带,奋力卷起珈蓝在空中打了一个旋转,一声骨头再次碎裂的声音,那摩忍不住惨叫起来,口中噴出大口的鲜血。
⾝后的石门应声落地。
全安了。那摩松了口气,然后“咚”地一声重重地跌落在地。
“那摩!”珈蓝托起他,焦急地呼喊。
“死女人…你没事吧?…”他睁开眼看了看她,气息微弱。
“笨蛋!你不会躲开吗?为什么要替我挨…”珈蓝骂道,心里却忍不住害怕。
那摩勉力一笑“那么精神,看来是没事了,没事就好…”
“你…”珈蓝的表情软了下来,凤眼里尽是淡淡哀切“其实不用管我,我命大得很…受点伤死不了…你伤势很重,我这就带你出去看大夫…你告诉我路怎么走。”说着就要抱他起来。
那摩手一拉“不用了…”
珈蓝惊诧地看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长老那一掌,恐怕我撑不了多久了…沿着东北方向走,走最宽的路,就算有机关,凭你也可以躲开的…不要进任何宮殿…”那摩一句句嘱咐,像在作临终遗言。
珈蓝狠狠地打断他:“什么撑不了多久,不就是骨头碎了吗?哪那么容易死!我是路痴,认不得路的,你不带我走我一辈子也出不去的…那摩,带我出去…”越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低,最后竟像在恳求一样。
“…那就等城主来…陵寝的机关触动了,他会知道,只要你照实说明缘由,他不会怪罪你…”
“我不要等,这里是死人住的地方,我不要一个人在这等,你要陪着我。那摩,我欠你的人情,出去我再还给你。”珈蓝托起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力气抱起他,刚才他一直在用自己的力量支撑着,为了不成为她的包袱,她却还觉得他太重…而且她只要轻轻一碰到他,他就痛得蹙紧了眉头,她顿时手足无措。
自己的力量太微薄了。她没办法带走他。
那摩看着她惊慌无力的模样笑了“你不用还我,我不求回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为我挡那一掌…我又不是你什么人…”珈蓝低低地啜泣起来。
那摩痴看着她,忍不住伸手拂掉她眼角的泪花,低声道:“我只想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哪怕,你喜欢的人不是我。”她对天谷幽的那个人的不一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那么不会隐蔵感情的一个女子…骄傲又自恋,得理不饶人,又喜欢捉弄人,还没有女孩子该有的矜持…经常跟他吵架…他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女人呢?
珈蓝愣愣地看着他,泪流満面,一边哭泣一边控诉“我不喜欢你啊…你为什么要喜欢我?你只知道服从你们城主,从来不为自己活,忠诚得像个笨蛋…一点不懂女人的心思…也不会讨女孩子的欢心…你不就见我长得好看吗?这叫喜欢吗?你喜欢我的话就给我好好活着…你以为你保护了我两次我就会喜欢你吗?你以为你跟我说这些话我就会喜欢你吗?你以为…你死了我也不会喜欢你的…只会更加讨厌你…”珈蓝声声哭诉,无助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那摩轻叹了口气,吃力地从怀中拿出一个簪子,戴到她头发上“这是你的东西,我在天谷幽捡到的,还给你…”
而后他笑“真美…要是不美,我也不会看上你这个死女人了…这下,你可不必为我这样以貌取人的男人难过了…”他举到她发上的手突然垂下去。
他不会后悔选择这样离去的方式。只要看到她平安,足矣…
然而,似乎还有重要的使命没有完成。
有熟悉令他臣服的⾝影向他的方向跑来。
“城主…长老…叛变。”他对着远处的一缕光汇报道。
这是他余生最后一句话,最后一件事情。
珈蓝听见脚步声渐渐离她很近,她都不曾抬头。
祁岫蹲下⾝检查那摩的伤,眼里看不出任何悲喜,只听他缓缓道,像是在行一道生死令“脏腑都震裂了,已经没救了。”
珈蓝拉住他起⾝的袖角,头低着“你为什么,不难过?”
那摩不是他最得力的臂膀吗,这个人,究竟怎样才能如此淡然。为什么,只有她在难过。
祁岫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袖子一拂,不带走一丝悲戚。
珈蓝颓然地坐倒在地上。
“珈蓝…”我轻唤道。
她没有转⾝看我,只是缄默得像是最深的湖水,没有生气。
只听她说:“我想在这里,多陪他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