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绩发现有些奇怪,陈羲一手拎着人头仰天长啸的画面,可能自己会记住很多年。在他这个⾼度有很多事需要去记住,可是一个半神的事真没有什么值得他牢记的。也许从他说陈羲是自己同类的那一刻,这种记忆就会存在。可事实上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陈羲并不是他的同类。不管是在修为上还是性格上,又或者是在地位上,都不是。
他欣赏陈羲,也许和同类这两个字一个铜钱的关系都没有,只是因为他希望看到另外一个自己。一个叛逆的,一个崭新的,一个外来的,一个不遵守所谓法则的自己。
所以在陈羲刺穿了历九霄的心脏,然后割下历九霄头颅的那一刻,徐绩其实并不生气。相反,他就知道陈羲一定会这样做。如果陈羲不这样做而是在他的威胁下停下来不杀历九霄,或许在徐绩眼里陈羲的特殊也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啪啪啪…
徐绩鼓掌,然后扭头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在远处本来要走的迦楼也愣住了,徐绩就这么走了,她怎么处置陈羲?现在就把陈羲从滕云阁里抓出来然后严刑审问,还是放陈羲回到半神世界继续逍遥自在?徐绩没有一句交代就走了,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不是因为徐绩,她早就已经把陈羲带进明威殿的密牢里了。
陈羲杀了历九霄,破坏了她的最大的计划。没了历九霄,她怎么去扳倒执律?
可她还是不敢杀了陈羲,并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敢在她的脸上菗一巴掌。明威殿的座首执律明知道迦楼的心思,可因为迦楼和神域之主那层关系,还不是一直装作不知道。
迦楼犹豫了很久,思索了很久,她一遍一遍的问自己,如果自己杀了陈羲或者留下陈羲顶替历九霄的位置,徐绩会是什么态度。最终她还是没敢冒险,因为她实在摸不清徐绩的心思。这个看起来年轻的神,心里蔵着更大更大的山河图,谁也看不懂。
腾云书院里,那个虚幻出来的老者忽然笑了,也在鼓掌:“一剑破万法,不错不错,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做我的弟子?”
陈羲用崭新的更为強大的天戮剑支撑着⾝体,笑着摇了头摇:“怕是不能,杀了不该杀的人,说不得外面已经有人等着割我的人头了。”
老者长叹一声:“看来我这腾云书院里,也留不住人。当年进来了几百个,一个不剩的都死了。现在进来了两个,已经死了一个,还剩下一个可能不久也要死了。所以这腾云书院还是改个名字的好,不如叫死神殿。”
陈羲拎着那颗人头对老者抱拳:“多谢前辈指点。”
“我没指点你什么,你心里的剑是你自己看到的。我也没有帮你杀人,所以你谢我做什么。”
“最起码,您这里是个不错的杀人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陈羲看了看四周:“我要出去了,怕是没机会再见,有件事我想告诉您,如果您能帮我记住就好。或许我死之后一段时间,会有人来问您我说了些什么。”
老者头摇:“何必把我拉进来?”
陈羲俯⾝一拜:“仇没报完,心有不甘。”
老者长叹一声,听陈羲说了一句话后转⾝就走了,如一片微光消散。陈羲之所以将这些话告诉老者,是因为外面的人肯定不让他说出来。外面的人是迦楼,显然百离奴和迦楼现在有什么密切的关系。不然迦楼早就查到百离奴了,为什么不杀百离奴。
陈羲已经做好了准备,出门就被明威殿的人带走,然后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他心中想到的是父⺟,是藤儿她们,是自己的好友。其实陈羲很清楚,当自己决定来神域的时候,就已经做好死的准备了。然而百离奴不死,他死的不甘心。
走过那一架大巨的汉白玉大桥,走过长道,转过来推开门,下了台阶入进滕云阁的一层大殿,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陈羲手里的人头还在滴血,陈羲低头看了看,眼神逐渐释然。我已经尽力了,不是吗。
他知道自己出去之后面临什么,所以他在大殿里缓缓的跪下来,信手一捻,有三支香出现。他将三支香就揷在历九霄的头颅上,然后叩首一拜:“我是満天宗的弟子,宗主陈尽然的儿子,所以満天宗的仇恨,我背了。祖师爷厉兰封,你的仇人已死。小朵是我知己,子桑家的仇恨我背了,诸位子桑家的前辈,你们的仇人已死。关烈是我兄弟,关家的仇恨我背了,诸位前辈,你们的仇人已死。天府陆大死于历九霄之手的人,你们的仇恨我背了,但愿你们九泉之下可以安心。”
陈羲起⾝,然后缓步推开滕云阁的大门。
门外強烈的光线冲进来,如此的刺眼。在光亮冲进来的那一刻,历九霄的人头也随即化作了飞灰。
…
…
在出门的一瞬间,陈羲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到了滕云阁,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重遇历九霄?
但是他没有往深处去想,因为他知道自己推开门面对什么,已经没有必要去想那么多事情了。自己这一生至此,想的事情太多太多。他肩膀上扛着的东西,也已经太多太多。第一次,陈羲觉得外面的光线那么晃眼。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然后看到了…一辆飞龙战车。
车门开着,坐在战车里面的徐绩对他笑了笑,然后招了招手:“快跑,不然跑不了了。”
陈羲当然不信这样的话,徐绩在这,就说明他的影响力足够大。然后他再一次想到了那个问题,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滕云阁,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遇到历九霄。看到飞龙战车和微笑着的徐绩的时候,陈羲忽然之间明白了,因为这一切都是这个家伙要看到的结果。
也就是说,他是故意让陈羲来杀历九霄的。也就是说,自己的一切其实徐绩早就知道了。
陈羲登上飞龙战车,在徐绩对面坐下来的时候,⾝子还在微微发颤。他受伤了,很重很多。他的力气几乎耗尽,连坐着都有些困难。
“猜一猜我用什么代价换你不死?”
徐绩斜靠在座椅上,手里摇晃着一杯红酒。陈羲忽然发现那红酒有些眼熟,然后他发现自己随⾝空间里的东西少了些。这个徐绩,竟然可以无声无息的打开他的随⾝空间,取走了陈羲的红酒,然后还在陈羲面前喝。一个有这样能力的神,还有什么是瞒得住他的?
陈羲头摇:“我不想知道你拿什么换我不死,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徐绩喝了一口酒,指了指面前桌子上的一本小册子:“你怎么会这么无聊,还把怎么喝酒记下来?”
那酒是陈羲去西域神女国的时候,神女国的人赠送的。这种红酒和陈羲前世的红酒也不太一样,所以喝起来有些稍显繁琐的讲究。藤儿喜欢喝,藤儿脑子又有点笨,所以陈羲就把喝法记在了小本子上,本打算交给藤儿的,但是藤儿连收个小本子的随时拿出来看看的耐心都没有,⼲脆让陈羲帮她收着。
“非但有酒怎么喝,还有⾁怎么烤,菜怎么炒,米饭怎么蒸,馒头怎么做…你累不累?”
徐绩问。
陈羲点了点头:“特别累。”
徐绩摆了摆手,飞龙战车随即飞上了天空,明威殿很快就被甩在后面。而在明威殿门口,那个⾝穿大红⾊长裙的绝美女子就那么看着飞走的战车,眼神里有一种难以描述清楚的意味。很复杂,有很多东西在其中。怨恨,不満,这些占了大部分。
“你喜欢的女孩子还真是幸福。”
徐绩把小本子递给陈羲,然后重新靠在座椅上,微微皱眉:“喝酒而已,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水晶杯,为什么非要喝前摇一摇?”
陈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甚至连担忧和恐惧都没有。
徐绩道:“关于你的事,我很早很早就知道了。在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黑金山的苦力营里,你脑子里的那些东西就全都被我看到了。所以我很好奇,一个可以把自己大脑里的东西封存起来一部分,连明威殿最聪明的执法者之一端木骨都能瞒住的弱小人类,究竟有多好玩。事实上,你比我想象之中还要好玩多了。”
陈羲指了指他的酒杯:“摇一摇,并不是为了喝,而是为了看。”
徐绩道:“真啰嗦,不过这酒很好喝。为了替你感谢我给了你杀仇人的机会,所以你的酒不管什么种类,我已经都拿走了。和你的命相比,我拿了你的酒也当然不需要对你说谢谢。你就当是等价交换吧,你的命在我这可以用你的酒来顶替。”
陈羲问:“那么,你到底是谁?”
徐绩学着陈羲的样子耸了耸肩膀:“别问我是谁,知道了就真的不好玩了。看你伤的这个乱七八糟的模样,我还真觉得自己有些看走了眼,我以为你会轻而易举⼲掉那个人的。”
陈羲道:“下次这样以为之前,能咨询一下我的意见吗?”
徐绩头摇:“不能,我做事向来只顾自己,不顾别人…千万不要问我为什么我想让你去除掉历九霄,因为我不会说。那是你暂时接触不到的⾼度,说了你不了解,而且我不愿意。等到有一天你站的跟⾼些,这些事你就自然而然的明白了。不需要太⾼,和迦楼那么⾼就行。”
陈羲呵呵:“还真是不太⾼。”
徐绩认真的说道:“别把自己看的太低了,不然你连我都对不起,更别说对得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