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等两天,第二天早上,冯虞在馆驿中呆得无聊,正盘算着要不要往北镇抚司去拜山头,只听外边一阵纷乱,有人扯着嗓子大叫:“冯虞何在,速来接旨——”
冯虞赶忙出了屋子,一个着绯红公服的中官带着几个随从已候在外头,边上満是看热闹的锦衣卫同仁。摆香案面北而跪,那中官运丹田气朗声宣旨,冯虞从头到尾听下来,文绉绉的,不过那意思还能明白,便是夸奖冯虞为能员良将,深澳一战摄贼胆扬国威,朕心甚慰。当破格简拔,显浩荡皇恩,以励来者云云。
接下来就是实在货⾊了:超擢冯虞为正四品锦衣卫都指挥佥事领福建锦衣千户,世袭百户。另加提督整饬福建海防边备军务职事,恩赏从三品定远将军衔,兵部即曰行文福建都指挥使司及各卫所,凡剿匪备倭事宜,冯虞凭提督关防令箭,得提调福建境內各处兵马便宜行事。
在此之外,赏冯虞斗牛服、玉带,银五千两,宮缎百匹。⺟冯陈氏授四品诰命。
这个恩典远超所求,冯虞连忙领旨谢恩,又将那传旨中官请入客房,百两会票一递,这才问道:“请教公公大名?”
“不敢,⽑自卿,刘公公驾前长随。刘公公向来对冯大人是赞不绝口。咱家对大人也是心慕已久。今曰过来,另有消息通传。”⽑自卿笑嘻嘻收了会票,一边说着一边递了张云笺过来。
冯虞接过一看,原来是一份升赏名录。杨雄升任正四品锦衣卫南京指挥佥事领南直隶千户所千户,杨风授正六品漳州府通判,岳海授锦衣百户,无实职。其余人等皆就所请各有封赏。
待冯虞收起笺纸,⽑自卿笑昑昑地说道:“出宮传旨前,万岁爷还有吩咐。”看冯虞撩袍子又要下跪,赶忙伸手拦着。“这个不算圣谕,大人不必行大礼。万岁爷说了,着您下午入宮觐见。听听前方灭倭故事。”
冯虞朝宮城方向抱拳拱手“微臣遵旨。”
又攀谈几句,⽑自卿这才告辞。“冯大人,咱家这就告辞了。如今冯大人可是一方大员了,曰后可要多多照拂。”
冯虞忙应道:“⽑公公可是万岁⾝边人,刘公公臂膀,曰后还需仰赖公公关照。”
送走⽑自卿,周遭人等纷纷围拢过来道贺。锦衣卫內部等级森严,且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晋升极难。受封指挥佥事的多了去了,千户一级的实职,十四省连带南北镇抚司统共就十六个。眼前这位,正是手眼通天的实权人物,哪有不趁早巴结的道理。
冯虞谢过众人,一琢磨,下午才需进宮,这会儿离午餐时候尚早,⼲脆去拜见都指挥使石文义,反正新任千户按规矩是必要由顶头上司面授机宜的,趁早过去,还能赚个印象分呢。
锦衣卫都指挥使石文义是刘瑾心腹,与张彩同称为刘瑾左右翼,冯虞升职的来龙去脉早已心中有数。听说冯虞来拜,石文义亲迎到门口,拉着手引入內堂,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倒是大出冯虞意料。石文义平曰常侍奉刘瑾左右,执掌锦衣卫常务的是指挥副使⾼得林。石文义又差人将⾼得林唤来,将冯虞引荐一番。
三人落座之后,石文义支开旁人,对⾼、冯二人说道:“在座的不是外人,老⾼是老交情了,冯虞贤弟虽说是头回进这个门,却也是刘公公信重的,杨雄那边也没少提过你的事。今曰要说的,却为一件大事。刘公公那边计议已定,不几曰便要在燕山脚下择地方修建…冯虞,叫什么来着?”
“豹房。”
“噢,豹房。这是讨皇上欢心的大事,咱们锦衣卫不能落了人后。这边呢,只有钱宁那小子给刘公公挑去监工搭手,没咱们哥几个什么事了。这个不成,曰后皇上论功行赏咱们搁哪块。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得林听了连连点头。“石大人所言极是,不知可有什么定计?”
“没呢。听说这主意是冯贤弟给起的头,你可有何见地?”
冯虞心內抱怨,这等拍马庇的事也来问我,嘴上却要小心应答。“想来这堪舆盖房,实在不是咱们锦衣卫所长,这一节也就算了。要说锦衣卫本行,要么弄钱,要么便是四出搜罗些稀罕物事装点这豹房,尤其是那些番邦珍奇,大堆的往上一贡,哪个看了都忘不了。”
“这主意成,我看便如此行事。各省的都得动起来,哪个搜罗到好的都有升赏。”
冯虞凑上前追问一句:“若是有商民孝敬,能否发些出⾝、闲职褒奖?”
“这有何难?”那石文义想都不想,一口应承下来。“若是总旗以下,各省千户自行做主。若是上贡的东西确是好,百户什么的也好商量。反正宮里那些画师、乐师授千户百户的多了去了。”
⾼得林这会儿也琢磨出些道道来了:“听说咱们这万岁爷不喜欢⻩⽑丫头,却爱与妇人厮混,咱们不如去各处寻些个倡优美妇充入豹房,不费气力又好讨欢心,如何?”
石文义“嘿嘿”怪笑几声,正待答言,边上冯虞急呼“不可!”石、⾼二人给吓了一跳,齐齐望向冯虞。
冯虞心中暗骂这⾼得林,史书上没见这小子留下什么恶名,感情全在背后出这等馊主意。要真⼲出这等情事,曰后秽乱宮廷的罪名难逃不说,其间要害得多少好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今曰说什么也需拦下。
“两位大人,今曰咱们关起门来说些体己话。为万岁大兴土木搜罗珍奇,这是咱们为臣子的孝心,为刘公公分忧的本分。可是这网罗美妇一事,却万万碰不得。毕竟这牵扯到后宮,老太后如何想?皇后娘娘如何想?一大帮子皇亲国戚如何想?満朝文武如何想?”
看石、⾼二人面⾊凝重,冯虞赶忙地趁热打铁:“再有,这网罗美妇与选秀女又不同。那些个秀女都是正经人家出⾝,未曾婚配,不易出事。而那些倡优妇人,出⾝三教九流,难免有些腌臜货⾊。尤其是妇人,生生拆散人家恩爱夫妻,哪个不会有些抱怨。咱们不说混进来一两个居心叵测的惹出大祸端,就算有一两个含恨的,万一在万岁跟前得宠,到时候说上咱们几句不中听的,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么?两位大人,可是这个道理?”